謝景行恨不得將自己變成兩個,一個在家裏看著兩個孩子,另外一個可以去大夫家看看謝定安到底是什麽情況。謝景行站在院子裏,一直注意著房裏的謝景君和謝若,另一邊卻又時刻關注著院門外的動靜。謝家這個時候非常安靜,當外麵傳來腳步聲時,謝景行幾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快步走到院門處,就見周廣德正被陳孝珍攙扶著手臂走在前麵,謝景行打眼看過去,周廣德身上是沒有傷痕,隻是衣裳有點髒亂,後麵就是被幾個漢子抬著的謝定安。謝定安俯趴在木板上,後背衣裳上有幾道被猛獸利爪抓開的裂口,裂口上滿是幹涸的血跡,還帶著刺目的紅色,謝景行剛一看到,呼吸都頓住了,直到看見謝定安抬頭對他笑了一下,謝景行才鼓起勇氣走近他。周寧一直跟在旁邊,扶著床板,怕躺在上麵的謝定安被顛簸到。他雖然眼睛通紅,情緒還算穩定。謝景行想看看謝定安到底傷得怎麽樣,謝定安看他那焦急的模樣,安慰道:“景娃,我沒事,大夫說我躺著休息幾天就能好。”周寧的眼睛又紅了,一時沒有說出話來,倒是跟在後麵的陳孝珍大聲說道:“什麽沒事,被那大蟲一爪子抓下去,能活上命就不錯了,你看你那背上都快見著骨頭,大夫讓你好生休養著。”謝景行也看清了謝定安的後背,衣衫裏麵的傷口用藥包著,他看不見裏麵,但光是看這一身的痕跡就能知道,謝定安的傷勢必然不輕。謝定安安慰謝景行的話被嶽母駁了回來,勉強笑笑,他的嘴唇看著很是蒼白,“大夫不也說我是天乾,體質好,隻要注意著,沒什麽太大問題的。”周寧將梗在喉頭的哽咽吞了回去,也跟著說,“是你阿父說的那樣,沒事的。”還扯起嘴角笑了笑。殊不知他的神情落在謝景行的眼裏,比哭還難看。這時幾人也將謝定安抬進了房裏,又齊心協力,盡量在不影響他傷口的情況下,將他轉移到了床上。謝景行看他嘴唇幹燥,去倒了杯水端給周寧,周寧一直抓著謝定安的手看顧著他,怕他扯著傷口。看謝景行端來了水,周寧給了他一個蒼白的笑容,才接過水一口一口地喂給謝定安喝了。周廣德剛剛停在了外麵堂屋,先尋了個地方坐下休息,隻有陳孝珍跟了進來,看謝定安被安置好了,撐起個笑容對幫忙的幾人說:“多謝你們幫忙,現在家裏這個狀況,也騰不出手招呼你們,隻能日後再尋個時間答謝。”方大禮趕忙搖頭,“嬸子,你說的這是什麽話?要不是定安兄弟幫忙,今日躺在床上的還不一定是誰呢?”幫著抬人的幾個漢子也跟著說道,“是啊,嬸子,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當時他們也在山上,那大蟲凶起來,他們一起上山的人沒一個招架得住,隻能驚慌逃命,現在還驚魂未定,如果不是謝定安及時出現,拚命趕走了它,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死在大蟲手裏。這次上山的還有幾個人也受傷了,有逃跑時不小心跌倒的,也有壯著膽子上去幫忙,躲閃中受傷的,方大禮大哥就是其中之一,算是除謝定安之外,傷的最重的。方大禮也沒再多耽擱,他們待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沒多客套,直接跟屋裏人說道:“定安兄弟你好好養著身體,我們就不多打擾,先告辭了。”他還得回去看看他大哥,家裏現在也不知道亂成什麽樣了。周寧忙站起身,跟著陳孝珍將幾人送出了門。謝定安看房裏隻剩他和謝景行,才克製不住地悶哼了一聲,徹底軟下身體,趴在了床上,這次他確實傷得重了些,可當時情況緊急,周廣德和周忠義也在人群中,他不得不上前幫忙。剛才當著周寧的麵,他還強撐著沒顯露出痛楚,怕周寧更擔心,現在趁他不在房裏,才鬆懈下來。謝景行聽見,趕忙走到床邊蹲下,看著謝定安的臉問道:“阿父,怎麽了?哪疼?”被老虎一爪子拍下去,可千萬別是傷了內髒。謝定安緩過那一陣疼痛,才張開眼看向謝景行,說:“沒事,就是傷口有點疼,現在好多了。”謝景行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那麽嚴重的傷口,怎麽可能不疼?可他這個時候也沒有止疼藥或麻醉藥,沒有辦法,隻能說:“阿父,你先睡會吧,睡著了就感覺不到疼了。”這句話是如此的蒼白無力,謝定安卻好似真的信了,“好,那我睡會,別擔心。”說完就閉上了眼,像是真的就睡著了。謝景行也沒再說話擾著他,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間。周廣德正拿著水杯喝水,看他出來關心地問:“你阿父怎麽樣?”“他睡著了。”回答完後,謝景行才注意一旁手臂也被包紮著的周忠義,“大舅也受傷了?”周忠義衝他點點頭,才說:“沒什麽大礙,不小心被掛了條口子,你大舅母不放心,硬讓方大夫用了藥,過兩天就能好。”廖文慈和秀姐兒剛剛也跟著去將方大禮等人送出門,現在幾人一起走進了堂屋。沒了外人,陳孝珍臉上也不再帶笑,聽了周忠義的話,她說道:“受傷了就得用藥,怎麽?你還嫌麻煩不成?”“哪兒能呢?”周忠義趕忙回答,看他娘的臉色就知道,心情不好著呢,這時他可不敢觸她眉頭。周寧看謝景行也在堂屋,房門還關著,走近問:“怎麽出來了?”“阿父許是累了,說要睡一會。”看周寧的臉色也不好,謝景行扶著他坐在了凳子上,也倒了杯水給他,“阿爹,你先坐著休息會。”陳孝珍也勸慰道:“你也別太擔心,方大夫也說了,看著是嚴重,但不會傷及性命,現在就隻需要在家裏修養著,到時候還不得是你去看顧著,你自己身體要先撐不住,放著家裏一攤子事,怎麽辦才好”周寧自是明白這道理,可他就是控製不住地擔心,一想到他去方大夫家,看見謝定安血肉模糊地躺在床上,當時就眼前一黑,要不是方大夫信誓旦旦地告訴他,謝定安沒有性命之憂,他也撐不到現在。看周寧端起水喝了,謝景行才放心些許,這時他才突然想起大家都還沒吃午食,說:“大家都餓了吧,我做了麵片湯在鍋裏,等我去端過來,大家先墊墊肚子吧。”人是鐵飯是鋼,不論如何,還是得先填飽肚子,才有精力做別的事。秀姐兒從剛才起就隻安靜地看著,一直沒說話,這時才道:“你在這兒陪著小叔,我去弄。”廖文慈移開擔憂地看著周寧的眼,跟著秀姐兒去了廚房幫忙。都去了兩個人,確實也用不上謝景行,他就留在了堂屋裏,見周寧喝完水後,臉上神情總算不再那麽僵硬,才有空問周廣德,“外祖父,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阿父怎麽會被大蟲傷到?”第037章 其他人也想向周廣德看去,先前因為家裏人受傷,全都倉皇不定的,都顧不上去詢問事情的緣由。周廣德歎氣說:“也怪我們自己不小心,這次村裏不少人執意進山,是想靠這次打獵為家裏多添點進項,冬日能好過些。剛開始隻得了些野兔、山雞之類的,覺得不夠,大夥商量著就往深山裏去了些,也是運氣好,遇見了幾頭野豬,進山的人多,大家一起上還真將野豬全給拿下了。大家夥興致越發高昂,又逮著了些麅子、小麂,可到底是進了深山,動靜鬧得大了些,不知何時就惹到了那大蟲,許是我們手上的獵物多,被那大蟲惦記上,乘我們沒注意,直接就跳出來襲擊我們。”說到這,周廣德歎了口氣,才又繼續說:“按理說,我們去了幾十號人,不應該這麽狼狽,可村裏人都沒親眼見過大蟲,前頭石獵戶也是因為大蟲喪了命,見那大蟲跳出來,絕大多數都被嚇破了膽,隻知道慌忙逃竄。”周忠義見周廣德臉上滿是頹喪之色,接過話頭繼續說:“那時阿父本想組織大家聚集起來,我們人多,說不定能將大蟲攆走,可不少人都被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隻幾個人哆哆嗦嗦地拿起手頭的柴刀,對準大蟲,卻也不敢上前。那大蟲是山中一霸,怎會不知道我們是虛張聲勢,沒被我們嚇住,倒是起了逗樂之心,來回耍弄我們,也幸虧它沒有立即下殺手,我們才能等到定安聽到動靜後趕過來。”周廣德此時也收拾好情緒,他本是受村長之托上山為大家保駕護航的,到底是上了年紀,沒幫上什麽忙不說,反倒連累哥婿受了那麽嚴重的傷,“定安是天乾,大蟲可能是感受到他身上的威脅,沒再戲耍我們,而是直接對上了定安,一人一虎沒多對峙,倏忽之間,就開始相互攻擊,本來定安占據上風,卻沒想到那大蟲跟成精了似的,知道自己鬥不過定安,就盯上了我。”說到這兒,周廣德停了下來,看向了周寧和謝景行。“阿父。”周忠義看周廣德一幅消沉的模樣,想要張口寬慰,卻被周廣德抬手製止了。“誰也沒想到,大蟲會突然攻擊我,我根本來不及動作,隻能眼睜睜看著老虎離我越來越近。”說到這,周廣德停了下來,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看向周忠義,“忠義,剩下的你說吧。”周忠義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才說:“當時我離得遠,根本來不及動作,嚇得肝膽俱裂,定安也見著了,也不知他是怎麽衝過去的,將阿父推開了,自己受了大蟲那一爪,卻硬撐著沒有倒下,又跟大蟲對了幾招,這時,又有其他人圍了上來想要幫忙,那大蟲見討不到好,尋了個空子逃走,等那大蟲完全不見蹤影後,定安就撐不住倒下了,我們才趕忙帶上定安下了山。”謝景行聽完後,才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謝定安是拚著自己受傷,救了周廣德一條命。不然,連謝定安都能受這麽嚴重的傷,以周廣德五十來歲的身體素質,受了那一爪子,定是會沒命的。“寧哥兒,定安這次受傷,完全是受我們牽累。”周廣德歉疚地看著周寧。“阿父,沒什麽牽累的,都是一家人,安哥救你們是應該的。”周寧對著周廣德搖頭,不說周廣德是他的父親,對他十幾年的生養之恩,就是這段時間,先是折了他的臉麵,求了村裏人將他們遷來周家村,又不計回報地照顧,憑謝定安的為人,也不可能見死不救。“是啊,都是一家人,別說這些客氣的話,先把肚子填飽,定安還等著你去照顧。”陳孝珍轉頭抹了抹眼,看秀姐兒兩人將飯食端了進來,去接了一碗放在周寧麵前。謝景行幾人各自端上一碗,囫圇填飽了肚子。飯後,周寧將周家人勸了回去,他們也需要回去修整。謝景行進屋,想看看謝定安,發現他真睡著了。睡著了也好,可以恢複體力,怕兩個孩子醒來後吵醒他,謝景行輕手輕腳地將他們抱到自己房間,這段時間,周寧肯定顧不過來他們。周寧見著,走過來摸著謝景行的頭,溫聲對他說:“幸虧有景娃幫忙。”謝景行知道自己雙親感情有多深,周寧心裏肯定一直擔心著謝定安,笑著對他說:“阿爹,你去看著阿父吧,我都快十一歲了,照顧兩個弟弟肯定沒問題,你不用憂心我們。”周寧也確實放心不下謝定安,站直身,剛剛他是一直微屈著膝蓋,半蹲下身跟謝景行平視著說話的,“那就辛苦景娃了,我進去看看你阿父。”謝景行看著他腳步急促地進了房,心下微歎,希望阿父身體能快點好起來,不然阿爹一直這麽強撐著,也不知道身體會不會又出問題,自己這一大家子,怎麽就這麽多災多難?都說否極泰來,可他家卻是一難接著一難,他又不想取經,可不想跟唐僧師徒四人似的,還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難,才能過上自己理想的平靜安穩日子。晚飯後,謝景行聽到院外傳來的敲門聲,過去打開門,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站在院門外。“你是?”謝景行在腦袋裏搜索一圈,確定自己不認識麵前的人。年輕人衝他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說:“我是村裏方大夫的孫子,方安元,今日忙亂,你阿父在山上采的草藥落在了我家,我給你家送回來。”說著,他將背在身後的藥簍取下來,遞給謝景行。謝景行接過,也不知道藥簍裏裝著些什麽,手上一沉,他險些沒接住。年輕人趕忙幫著他托了一把,又把藥簍拿了回去,“我幫你送進去,有點重。”謝景行趕忙側身讓過他,引著他將藥簍放在堂屋門口。剛將藥簍放下,周寧聽到聲音,走了出來,“是安元呀。”看見他腳邊的藥簍,又對他說:“明日我自己跑一趟去拿回來就成,還麻煩你送過來。”方安元擺擺手,說:“周寧叔,可千萬別說麻煩,就跑趟路的事。”沒等回話,彎腰從藥簍裏提出了兩服藥,繼續道:“這兩副藥,一副內服,一副外敷,內服的藥是避免發熱的,今日就得熬著喝了,我爺爺說喝了這副藥,隻要沒發熱就可以不用再服藥,隻是這外敷的藥需要敷到完全結疤才能停,需要每日早晚更換。”周寧接過藥,說:“你先等等,我進屋去給你拿錢。”方安元趕忙道:“周寧叔,快別去,我阿父也在上山的人中,要是讓我家裏人知道我還要收錢,非得抽我不可。還有我爺爺說了,外敷的藥是剛配的,裏麵加了些止疼的藥粉,和內服的藥效有衝突,一定得等把內服藥喝完後,明晚才能敷。”說完不等周寧再有動作,後退幾步,轉身疾步走出謝家,生怕周寧抓著他給錢。謝景行行在後麵看得哭笑不得,知道的是怕給他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怎麽樣他。看周寧還一直看著院門外,不知在想點什麽,謝景行走過去,對他說:“阿爹把藥給我吧,我去煎藥。”家裏的藥罐才剛被收起來,現在又得重出江湖,希望這是最後一次用上它。周寧沒有遞給他,而是對著他說:“看來你阿父這次受傷也有好處,經過這次,我們家算是徹底在周家村紮下根了。”看謝景行臉上帶著似絲疑惑,解釋道:“你不懂,周家村的老一輩當年生活在山上,生活艱難,誰都為別人拚過命,搬下山後,也是一直互相扶持,才能有現在的周家村。”把藥簍拎進堂屋放好,之後有空再來收拾,帶著謝景行走進廚房,準備熬藥,繼續說道:“之前帶著村民捕魚,隻是些小恩小惠,你救下方安康,也隻是對方家有恩。這次,你阿父救下村裏那麽多漢子,也算是跟周家村祖輩一樣,為村裏人拚過命,這下,周家村所有人才能徹底接納我們。你回想下,原來雖然有孩子和部分婦人來咱們家,除了村長、方安康家和華子家外,有其他漢子登門過嗎?”“是沒有。”“那是因為,他們還隻當我們是借住在周家村的外人。”“可阿爹不就是從周家村嫁出去的嗎?”“正是因為我是從周家村嫁出去的,才能讓我們搬來周家村,不然,你當周家村是這麽好進的,這個村子可排外的緊。”周寧將藥罐洗刷幹淨,幾下生好火,開始熬藥。“那剛剛方安元上門來,就表示他們徹底接納我們了?”謝景行回想了下,確實如周寧所說。“是啊,不然,就隻是些藥,隨便讓個孩子送來就成,剛剛那方安元可是要繼承方大夫衣缽的,很得方大夫看重,能專門來跑一趟,就證明他們已經將我們當做真正的周家村人。”周寧拿著個蒲扇,朝藥爐下麵的進風口扇著風,裏麵火勢立馬變大,“你看著吧,明日定會有別家漢子也上門來感謝。”自己真是孩子當久了,往日做記者的敏銳全給忘了。不過,就一個古代的小村落,居然也有這麽多的彎彎繞繞,還非得是為村裏拚過命,才能在這裏紮下根,謝景行默默感歎。第038章 謝景行這日起床後,沒有立即起身,先在床上出了會兒神。他知道晚上帶孩子很麻煩,卻沒想到他一個晚上能起來三、四次,不是這個餓了,就是那個拉了,有一點動靜都得爬起來,整個晚上都沒睡安生。不過,上輩子他可聽說過,不少孩子必須要讓大人整晚抱著搖著哄,才能睡覺,和那樣的比起來,他的兩個弟弟簡直就是天使。沒在床上躺多長時間,謝景行就精神抖擻地爬起身,湊近謝景君和謝若,曲起食指,一人彈一下臉頰,“兩個小麻煩精。”動作和聲音都無比輕柔。謝景君還睡得很沉,倒是謝若,恍似在睡夢裏也聽到大哥對自己的抱怨,皺起小眉頭,嘴裏也發出哼唧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