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掩了袖又哭起來,“如果不是接著幾次婚事都不順,三娘也不至於如此啊。那明三郎他當著大庭廣眾的麵抱了三娘,三娘要他娶她也不為過……”


    “夫人的意思是,明三郎救三娘子救錯了?”


    “那當然不是,可畢竟關係到三娘子的聲譽……”


    在場中人都不由嘴角抽抽,您家三娘子哪還有什麽聲譽。


    “三娘子的聲譽重要,郭娘子就不要了?”阿悅問,“無端端的被橫搶夫婿,你覺得這就沒關係了?還是說,夫人習慣了嚴於律人,寬於待己。”


    “這哪能相提並論。”長安伯夫人小聲嘀咕,沒敢明著說出來,不過看這位句句嗆人的架勢,也知道皇後肯定不站她這邊了,忍不住道,“不就是因為那郭娘子和皇後您沾親帶故,仗著您的勢不肯撒手……”


    阿悅都要被她氣樂了,仗勢欺人的到底是誰?能這樣顛倒黑白,長安伯夫人真是個人才。


    “她如果仗本宮的勢,當你今天還能站在這裏好好說話?”能把阿悅惹怒的人也實在少,她可基本都沒用過“本宮”這類的稱呼。


    她氣勢其實並不夠威懾人,但長安伯夫人原就是鄉野村婦,見她板起臉來就已經害怕了,“那、那娘娘想要怎麽辦嘛?三娘說非明三郎不嫁,這婚約又不能取消……”


    長安伯夫人靈機一動,“不如,讓明家郎君先娶了我家三娘,再納這郭娘子為妾?豈不正好!”


    她越想越覺得妙,“這也是為那郭娘子好啊。”


    “嗬”一聲冷笑從屏風後傳來,長安伯夫人一愣,就見那後麵慢慢轉過來了一個十五六年紀的女郎。


    婢子小聲提醒,這就是那位被搶了未婚夫君的郭娘子。


    一聽,長安伯夫人立刻挺了挺胸,然後接觸到上首皇後的眼神,又瞬間軟了下去。


    差點忘了,這郭娘子是有靠山的。


    “我聽說,當初長安伯剛進臨安,還未受封時就有一士族離異的女郎願意下嫁給他。因為長安伯拒絕了,還差點遭到那女郎家人報複。”郭雅先說了這麽一句,“依夫人的意思,為了伯爺好,當初你應該自請下堂啊。”


    長安伯夫人立刻炸毛,“呸!什麽人也敢在這胡說八道,伯爺從始至終就沒說過要那個貼上來的女人,小賤人休想在這挑撥離間!”


    蓮女重重“咳”一聲,長安伯夫人就一個激靈,捂住了嘴。


    郭雅對她這聲罵倒是沒什麽反應,“那三郎難道說過要你們這伯府死皮賴臉纏上來的三娘子嗎?”


    郭雅相信明三郎,有底氣問出這話,但長安伯夫人臉皮可不是那麽薄的人,“那是他不好意思!畢竟怎麽說也要給你留個顏麵,郭娘子要是識趣的話,就該讓娘娘給你另尋個好親事。”


    郭雅笑了,“那真不巧,我偏偏就不是那麽識趣的人。夫人,想要我和三郎答應取消婚約,隻有一個辦法。”


    “什麽?”


    “我死,或者他亡。”說完這幾個字,郭雅就靜靜地盯著長安伯夫人,這種暗含戾氣猶如看死人的眼光讓她頭皮發麻。


    不過是個十幾歲大的女郎,怎麽看起來這麽滲人?長安伯夫人竟被盯得一時忘了說話。


    旁人都覺得郭雅是在放狠話,唯有阿悅知道,以她的性子,真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逼急了她,她可能真去親手殺了明三郎,再殺了姚三娘。


    看著圓滑如郭雅,其實是個很偏激的人。當初在劇情中她就本可以設法和明三郎和離,偏偏要直接一碗藥毒死他。


    自幼養成的性格很難改變,阿悅也沒想過勸導這位女主,隻是覺得郭雅稱不上惡,如果可以避免一些事,她想拉一把。


    見長安伯夫人被嚇得愣住,阿悅發話,“好了,郭娘子也是氣狠了才說出這樣的話,夫人也別介意,你方才聽長安伯的往事都如此激動,想想也該能理解郭娘子的心情,不要與她計較。”


    “再者,此事本就是你們伯府理虧。堂堂伯夫人去欺負一個剛及笄的小娘子,說出去也是笑話。他們二人兩情相悅,又有了婚約,三娘子實在不該奪人所愛。本來前日長安伯就答應了本宮放明三郎歸家,今日人卻還在伯府,你們這可是蓄意欺瞞本宮?”


    “……哪兒敢呐。”


    為免郭雅想多,阿悅道:“既然不敢,勒令你回府後就立即放他歸家,可能做到?”


    “……”


    “待會兒我會派個嬤嬤和侍衛和夫人一起回府,或者說,還得寫一道旨意才行?”


    長安伯夫人忙道:“不用不用,不用麻煩娘娘了。”


    這樣小□□了一下,長安伯夫人才消停,暗暗又回望了一眼郭雅,對上她的目光時瑟縮了下,仿佛身後有鬼追似的飛快退了出去。


    阿悅也跟著看了看她,有心安慰,張嘴說了幾句,得到的都是郭雅了然般的回複,很是敷衍。


    她是個有主意的人。


    阿悅能做的僅僅是幫她擋住伯府的逼迫,再稍微向伯府施壓使他們放過明三郎,多餘的,似乎也不需要她去做了。


    看著郭雅告退後,阿悅心中總隱隱有種不妙的預感,這種感覺讓她夜晚上了床榻也是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樣。


    魏昭目光仍在書上,頭也未抬道:“今日見了長安伯夫人了?”


    “嗯。”


    “如何?”


    阿悅坦誠道:“一個厚顏無恥之人,如果郭娘子不是養在祖母那兒,旁人都認為和我有些幹係,她這未婚夫婿恐怕已經被強搶了。”


    “哦?”魏昭抬首,一手按在書卷,目色和燭光一樣,含著淡淡的暖,“阿悅覺得,你今日這一召見,她的夫婿就不會被搶了?”


    阿悅疑惑,“難道不是嗎?”


    即便心不甘情不願,難道長安伯府還能直接違抗她的意思不成?


    魏昭笑了笑,“伯府放了人回,明家卻不一定願意。”


    長安伯的女兒再無賴,那也是伯爺的嫡女,郭雅拿什麽和她比?


    一介商戶能和伯府扯上幹係,怕是高興都來不及。


    魏昭道:“這樁婚事,懸。”


    他指的是郭雅和明三郎的婚事,阿悅聞言明白了其中道理,可到底開心不了。她一來到這裏就屬於特權階級,很少有過什麽等級森嚴的感受,如今才這麽鮮明地感覺到其中的巨大差距,也就理解了書中的郭雅為什麽會那麽執著於權勢。


    在書中郭雅是不曾被搶過夫婿,但必定經曆過其他相似的事。


    望著魏昭,阿悅的心思很容易就流露出來,他揉了揉她的腦袋,問,“又在想什麽?”


    “在想,如果阿兄不是皇帝,我們隻是尋常人家,肯定會有更多像姚三娘這樣的人來搶你。”


    魏昭一愣,隨後不由笑起來,“那阿悅會怎麽做?”


    阿悅哀怨地看著他,露出一種可憐、弱小又無助的氣息,道:“我沒什麽本事,隻能帶著阿兄住進山林了,誰也瞧不見你,最安全。”


    思忖了下,魏昭居然點頭附和,“言之有理,如此說來,我也該築一座金屋,把阿悅藏在裏麵才是。”


    第77章


    提到金屋, 阿悅不由就想起“若得阿嬌, 必以金屋藏之”這句耳熟能詳的話。漢武帝和他的皇後也是表親,他們亦是。


    最大的區別應當是……阿兄不像漢武帝風流薄情,同為帝王,他和其他人實在太不一樣的。


    畢竟有時候阿悅看著他都忍不住懷疑,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這麽完美的人。


    如果他今後遇到更大的誘惑或逼迫,譬如重臣想要送女入宮、異族獻美之類的事,又會如何去做?


    “睡罷。”魏昭已經放下了書, 不知阿悅此時腦子裏的胡思亂想, 熄滅榻前的燈,“郭娘子一事必有變故,阿悅若記掛,近日著人看著長安伯府便是。”


    魏昭不會去插手這件事,如果不是因為郭雅身份特殊,這事也根本傳不到他的耳中。


    明三郎的身份在臨安實在太低了, 就算他真的被長安伯女兒搶進了伯府,其他人頂多道一句長安伯養出的女兒風流彪悍。至於其他的,相信明家自有人願意主動平息。


    阿悅低應了聲, “嗯, 我知道的。”


    從今日和長安伯夫人見麵她也知道了一事, 自己雖然已為皇後, 但在其他人眼中也隻能得個皇後的尊名, 而無絲毫畏懼。長安伯夫人出生低微, 才能對她稍微順從些, 若換了那些難纏的士族夫人,恐怕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裏。


    當好一個皇後,任重而道遠啊。


    抱著這種思緒,她沉進了夢鄉,不知怎的,居然夢見了漢武帝和陳阿嬌二人。


    青梅竹馬、少年成婚,恩愛持續不到十年,阿嬌就已經鎖進了長門宮,寒風中每日眺望遠方,卻仍盼不到天子的身影。


    場景一轉,又是魏昭已經為帝多年,動亂平複,他身為君威深重的帝王,各方都想討好,送來各色美人。她內心是不喜的,但作為皇後卻不得不大度地勉強自己笑著接受,就這樣看著魏昭收了一個又一個,後宮佳麗三千人,直到自己一個月也難見他一次。


    …………


    連續夢到多個場景,阿悅渾身大汗地醒來,身邊依然是空蕩蕩的,問內侍,魏昭又是很早就去議事了。


    魏昭從登基的第一日起就很勤勉,幾乎沒有休朝的時候,這回大婚是破天荒休了十日,但就算這段時間他也沒有懈怠過政務。


    阿悅用冷水洗過臉,拍打了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阿兄不曾懈怠,她也不能荒廢。


    她喚來掌管宮闈各司的幾位女官內侍,先把各處的賬簿拿來,準備先大致了解個遍,再叫來人給她講清這臨安城各府之間的牽扯。


    其實常進宮見麵的那些人她都很清楚,不過整個臨安城士族和新朝官員太多,總無法記清。這會兒,就不容她像以前那樣再糊塗下去了,不然下次誰誰鬧了事,她都不清楚其中牽扯到了什麽利益關係。


    連著幾日忙碌下來,阿悅人都瘦了些,不過也稍微長高了那麽一點。


    她找到了新的樂趣,每夜都拉著魏昭赤足比一比身高,這樣更能直觀感受到自己又長到了哪兒。


    這夜下起了雨,聽說臨近米縣那兒出了個土匪窩,時不時去城中劫掠百姓,魏昭正在選人去剿匪,便沒回寢殿。


    阿悅正拿了賬簿作注釋,忽然有侍官報,郭娘子在宮外求見。


    她沒有進宮的令牌,這會兒也隻能被攔在宮外。


    阿悅驚訝,沉思了下,“把她帶去宣樓等我。”


    說完立刻起身去換了衣裳,匆匆趕去宣樓。


    滂沱大雨,郭雅看著竟像是一個人走到宮門前的,此時渾身濕漉漉的,低著頭靜靜坐在那兒,猶如一座石雕。


    聽到動靜,她抬頭望向跨過門檻的少女,夜色中依舊漂亮得驚人,這種美不染哀愁、不沾憂慮,是自小就極為精細地養著、有人寵著才能有的。


    相似的容貌,地位卻是天差地別。對方已貴為皇後,站在萬人之上,而她不過是個低微的庶女,連未婚夫婿被人看中了,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搶走。


    這種感覺讓她想到很小的時候,那時姨娘還在,她偷偷看幾個姐妹在那兒分據說是名貴品種的小狗,可愛極了,卻沒有一隻能是她的。


    她問姨娘自己為什麽不能有一隻,姨娘說因為她是庶女,是低微的姨娘所生的孩子,和那幾個姐妹注定沒法比,要她學會接受、學會認命。


    到底是從一開始就不得到的好,還是得到再失去比較好呢?


    前者從不知曉其中滋味,尚能忍受,而後者……一旦領略過那種美妙,還能忘懷嗎?


    “娘娘……”她站了起來,狼狽的模樣讓阿悅及身邊侍女大驚。


    “怎麽了?”阿悅命人去拿衣裳來,今日她得到的消息中好像並沒有發生什麽變故,她和明三郎私底下怎麽了嗎?


    對上她帶著關懷的目光,郭雅竟一時愣住,想好的話卡在了喉中,恍惚起來。


    這裏麵的關心雖然極淡,但確實是有的。郭雅也正是因為知道這位小皇後心軟,才決定走這一著的,可此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愣住了。


    “我……”


    阿悅讓蓮女等人退遠些,郭雅慢慢把事情說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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