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動作一頓,借喝茶的動作抬袖掩住了太過明顯的笑意。小表妹方才的模樣讓他想到了怯生生的小奶貓,起初並不親人,還會試圖用奶綿綿的叫聲去威懾旁人,但當感受到你的善意時,它就會慢慢地放鬆警惕,攤開肚皮任人撫摸。


    阿悅這是,已經對他放鬆警惕了嗎?


    “阿昭。”文夫人出聲喚他,“你隨我去書房,阿悅先跟你大舅母去住處看看,有什麽不喜歡的還可以改。”


    幾人應聲而去,阿悅跟在了王氏身後。


    作為魏府長媳,王氏實在太柔順,她看起來就像是可以作為模範的那種賢惠女子,敬愛夫君,對夫君的家人也報以最大的溫情。


    走了沒幾步,阿悅就親眼見到了她的好脾性。張氏在廊下叫住她,“嫂嫂,聽聞你那盆君子蘭快開花了。三郎他最喜愛蘭花,可惜我手笨養不成,眼下又快到三郎生辰,嫂嫂可否割愛?”


    君子蘭兩年開花,其中養育要花費的心思無數,這盆君子蘭又是王氏親手侍弄,張氏開口就要,一般人怎麽都會有些不高興。


    連身邊婢子都露出不滿的神情,王氏卻道:“既是三郎喜愛你拿去就是,我待會兒就使人送到你院子裏。”


    張氏笑,“我就想著嫂嫂善解人意,定會答應的。”


    竟是連個謝字也沒有,扭著豐盈的身姿就準備轉身離去,不經意瞧見了王氏身旁的小女娃正看著自己,張氏挑了眉,彎身捏了捏那細嫩的臉蛋,“不愧是我們魏家的小娘子,生得就是好看,倒真恨不得是我的女兒了。阿悅乖,三舅母正巧還有些事,改日帶你去玩兒啊。”


    阿悅猝不及防被捏這一把,小臉紅了一塊,王氏俯身幫她揉了揉,拍了拍她的腦袋對作無聲安撫。


    “夫人,雨停了。”婢子提醒。


    王氏頷首,“去杏樹那兒采些杏花來,阿顯愛吃杏花糕,來日給他做些,省得到時候見了他就對我叫饞。”


    王氏育有兩子,長子魏昭,幼子魏顯,從廳前的情形和語氣來看,她似是偏疼幼子。


    說罷她笑看阿悅,“杏花糕香甜,阿悅定也喜歡的。”


    婢子跟著笑,“再多采些,小郎君愛杏花糕,大郎君喜杏花酒,正好。”


    “飲酒多無益。”王氏輕道,“隻采些做糕點便好。”


    “喔。”婢子癟癟嘴,轉身還是蹦蹦跳跳采杏花兒去了。


    春分時節,細雨停歇後,迎麵拂來的風溫柔多情。阿悅走過這十步一景的長長回廊,腳步停駐在雅致幽靜的舍門前,上刻含月居三字。


    重重花木包裹下,它有種靜謐悠然的美,一如文夫人予人的感覺。


    王氏指向其中一間屋舍,“那兒便是阿悅的住處。”


    她帶阿悅入內觀看,將屋內擺設一一列過,“喜歡嗎?”


    “喜歡。”


    “那就好。”王氏莞爾,“我想著,這該是阿悅今後要長住的地方,故而討教了好些人,不然還真不知小娘子都喜歡哪些物件。”


    阿悅仰首,軟聲細語,“謝謝大舅母。”


    “乖阿悅,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氣。”


    在王氏的溫柔眉眼下,阿悅的心漸漸平定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表哥我的嫁


    以前我很愛霸道/邪魅狂狷/偏執/蛇精病男主,現在有的小說裏看到也覺得帶感,但真正的心頭好還是這種溫柔強大不失原則的小哥哥啊~~o(&gt_&lt)o ~~


    第9章


    侯府的日子比阿悅想象中過得還要輕快,甚至可以稱為愜意。


    魏氏一族雖然出身不高,在整個大晉的高門世家中根本排不上名號,也就無從談論底蘊和修養,但有文夫人在,這些都不是問題。


    文夫人和阿悅的外祖魏蛟是兩情相悅後雙方各請家族婚配,算得上自由戀愛。文夫人出身好,她的祖母曾是翁主,縱使三代後榮光不比往昔,世家風範也不是小小的鄉紳能比的,所以她是真正的下嫁魏蛟。


    魏蛟格局大、有野心,文夫人玲瓏心、有智慧,夫妻二人共同將魏氏經營到這個地步,她和尋常後院的持家婦人絕不相同。


    阿悅起初想了很久該怎麽回答文夫人關於在薑府生活如何、被拐走的那段時日如何諸如此類的問題,但她一次都沒問,一字都未提,也從不和她提她的父親薑霆。


    在文夫人那兒,那些仿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不準備讓這些過往的陰影有再次傷害到外孫女的可能,隻在背後默默解決。她曾對阿悅說過要在魏府待一段時日的話,那“一段時日”的終止看來也遙遙無期。


    阿悅在這兒待的第一個月,文夫人和魏昭似乎都很忙,每日找他們商議要事的人絡繹不絕。縱使如此,他們依舊每日都抽出午時的時間來陪阿悅共享午膳,有時是文夫人,有時是魏昭,其餘時候也有各位舅母輪流著來。


    今日便是這位表兄。


    魏昭一襲素袍,他慣來偏好這樣寡淡的顏色,通身透著和文夫人同出一脈的清貴之氣,使他的溫柔帶著矜持,並不顯得輕狂。


    阿悅能夠感受到,他待自己這位表妹的好是帶著禮貌性的。


    大概有著她是文夫人偏愛的人、自己的表妹還有她的母親為魏氏獻出生命等等的緣故,他覺得他該對這位小表妹好一些。


    “聽說幾位嬸嬸晨起想帶阿悅去逛街市,怎麽不去?”魏昭給自己倒了一杯清酒,慢慢飲著。


    他並不嗜酒,但因為常年隨祖父魏蛟在外征戰,跟著養成了用飯時飲幾杯小酒的習慣。他手指修長,持盞時關節微曲,指尖隨意地搭在杯口,指腹和虎口處顯出薄薄的繭,顯然這並不單純是讀書人的手,他的騎禦功夫都很不錯。


    阿悅道:“我喜歡靜一些。”


    軟軟的聲音很甜,偏生主人正襟危坐在膳桌前,神態也是一本正經,和細白稚嫩的臉蛋倒成另一種反差的可愛。魏昭看著又不禁莞爾,他不知小表妹這安靜寡言的性格承自何處,畢竟她雙親都是很有些性情的。


    模樣乖巧可人,但她其實有任性的資本,況且才五歲年紀,便是胡鬧也沒人會指責甚麽,偏偏如此懂事。


    “嗯。”魏昭想起她幾次在書房的停留,“阿悅如今識得多少字?”


    阿悅怔愣,報了個自覺大概正常的數字,“應該有百來字罷。”


    “真是厲害。”魏昭看起來是真心感歎,“我像阿悅這麽大時,遠不及你聰慧。”


    心理已經過了那個年紀,就很難再回想起五歲該懂多少知識了,阿悅因這誇獎有些不好意思。


    魏昭道:“今日有些空閑,待會兒陪你去祖母書房那兒去取幾本書,正適合你的年紀,有看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謝謝阿兄。”阿悅語氣難得有了孩子氣的雀躍。


    這個時代的紙在平民中還算是珍稀之物,造紙術剛研製出來沒幾年,許多世家貴族府中珍藏的典籍也都是竹簡,文夫人那兒也不例外。阿悅去的那幾次看見房內都是竹簡,最輕的對她來說拿著都費力,更別說輕鬆拿看。


    魏昭挑眉,“謝謝二字便隻是說說嗎?”


    這段時日的相處讓阿悅了解了他時不時會一本正經地逗人,當下也沒被問住,輕眨眼,“所以,我請阿兄用飯了呀。”


    他們是在阿悅這兒用的飯食,有幾樣點心也是文夫人讓廚房獨給阿悅做的,聽起來好像沒錯。魏昭失笑,“是我疏忽,不錯,的確兩清了。”


    兩人時不時交談幾句,在輕鬆的氛圍中用好午膳,一起去往書房。


    文夫人的書房不屬內院,要穿過一片花圃,裏麵栽種了各式花苗,春日正是初初綻放的時候,姹紫千紅極為美麗。


    “阿悅應該知道,這是祖母的花圃。”魏昭挑起話題,“那你知道這些花兒都是哪來的嗎?”


    “不是阿嬤讓人移栽的嗎?”


    魏昭搖搖頭,含笑道:“府中眾人皆知,祖父每使祖母不快,必要親自來這花圃中栽種一株花,每次種類不得一致。時日久了,才有這片美景。”


    阿悅眼睜得溜圓,無論從劇情還是來到這周圍人的講述中,魏蛟都是極為厲害的,他擅長征戰,一年內連下數城,誓死不降者被強攻斬殺,凶名在外,使人聞風喪膽。而她也在腦中描繪出了高大、威猛、凶戾的外祖父形象,沒想到他和文夫人間還有這樣溫情的默契,根本不像是外人口中粗莽的武夫。


    “阿悅去歲見過祖母,但上一次見祖父應是兩歲那時。”魏昭笑,“所以莫被他人口中的話欺騙,祖父並不可怕。”


    他緩了緩,繼續道:“也極為疼愛你。”


    感受到了他想傳達的意思,阿悅輕輕嗯了聲,歪過腦袋,“我曉得的,阿兄。”


    魏昭輕輕拍了下她腦袋,見前方有些泥濘,便牽起了阿悅一起走。


    令人意外的是,王氏也在書房,她正聽文夫人說著什麽,頭柔順地垂著。


    “母親?”魏昭見狀準備暫時退到他處,被文夫人叫住,“阿昭你進來,此事也需要同你說說。”


    她看了眼王氏,又投來視線,對阿悅露出笑容,“阿悅也不用走,坐在阿嬤身邊。”


    大概是覺得阿悅聽不懂這些對話,文夫人給了她一個九連環把玩,待魏昭跟著落座後慢聲開口,“和阿昭,我就不解釋那麽多了。”


    王氏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了些,屋內隻餘文夫人溫和的聲音,“你祖父進臨安了,晉帝言可自請下位,隻有一求——將八公主嫁與魏氏長子。”


    魏氏長子魏玨,魏昭的父親、王氏的夫君。他為文夫人所出,亦是嫡長子。


    無需解釋,魏昭立刻明白了其中意思,幾乎是瞬間望向了自己的母親,王氏卻看也沒看他,頭依舊垂著。


    “……祖父的意思是?”他問出這話。


    文夫人斂眸,“那邊我暫且不知,也不管,隻打算先問問你母親怎麽想,阿昭覺得呢?”


    晉帝的心思很好猜,也沒做過掩飾。待魏蛟登上大位,不出意外他的位置定是魏玨繼承,將八公主嫁進魏家,日後說不定這皇位還能回到晉皇室血脈的手中。再者有八公主作為紐帶,魏蛟對他總不至於太不客氣。


    從魏氏這邊看,也不全然是晉帝占便宜。奪位這種事,如果有“正統”二字在手,總要顯得光明正大許多。假使晉帝真能如承諾一般自請讓位於魏蛟,又將八公主下嫁,魏蛟這個皇位坐上後的風言風語至少能少三成,臨安城內朝局也能更加穩固。


    到這個份上,魏蛟缺的也不是錢財時機權勢,正是這種理由。


    王氏在場卻沉默,魏昭著實不好回答這個問題,便輕聲問了句,“父親有妻有子,晉帝那邊如何說?”


    文夫人微微笑,“八公主亦曾成過婚又和離,這次她願以平妻之名下嫁。”


    她重新看向王氏,還是一副好商量的模樣,“如今阿昭也在這兒,你的意思到底如何呢?”


    有備受器重的長子在場,王氏理應更有底氣,她卻仿佛什麽感覺都沒。


    細細春風拂亂了王氏鬢角,她沒有心思去理,緩緩道:“兒媳毫無異議。”


    輕飄飄的幾個字,含著沉甸甸的分量。空氣凝滯幾分,阿悅悄然放下九連環,偷偷抬眼覷去。


    魏昭沉默,長輩言不可議,他很好的遵循著這條綱常,即使心中半分都不讚成這個決定。


    對這個結果說不上意外,文夫人揮手讓魏昭和阿悅先去了旁屋,眼見王氏頭越垂越低,輕歎了口氣,“說了這麽多年你也不曾變過,我與君侯還有阿玨待你如何,難道都感受不到麽?”


    “兒媳明白的。”


    真的明白嗎?文夫人淡聲道:“你是魏家長媳,無需順從至此,便是阿玨也不能隨意欺你。我且再問你一句,八公主下嫁,你當真願意嗎?”


    靜默久久,王氏再度頷首,頭垂成了一種極為自然的弧度,“母親,我願意的。”


    …………


    “罷了。”文夫人疲憊地撫額,“我知道了,你出去罷。”


    她靜靜地看著王氏的背影,心中思忖良多。


    這等大事的結果當然不可能隻聽王氏的意見,但王氏身份在這兒,如果她執意不允,為了長子一家和睦,文夫人也會順從她的意見。


    王氏這個兒媳伴在身邊多年,文夫人知道她柔順懂事,侍候公婆比誰都用心,唯一的缺點就是性情太軟了,立不起來,難以成為一府主母。


    訓導多年無果,就在剛才王氏明顯抵觸卻仍一味說出“願意”二字的瞬間,文夫人感到從未有過的失望。


    長子魏玨今後身份已經注定,若能有位公主為平妻……對他興許也是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  悄咪咪祝我的小可愛們聖誕快樂=3333= 今天發10個大紅包,隨機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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