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幫主客氣了,我都聽張青說了,作為朋友,出了這麽大的事,我理應前來。”安淺夕握著李燦然的手,說得冠冕堂皇。轉頭四處掃了一眼,裏外三層,可謂戒備森嚴。來的時候就發現有警察在蹲點,顯然也是防著幫派間起什麽動亂而影響整個京城的治安。


    “安小姐,你的這份心意我感激在心,其實你完全可以不來,畢竟人多眼雜。”來吊唁的全是幫派份子,不管是自己幫還是別幫的,全是涉黑人員。門外還有警察,你一千金大小姐就這麽來可不是冒了大風險麽?


    “沒事,我這身裝扮,別人也很難認出,而且有張青他們給我做掩護,就算有人看到也不會想到。”安淺夕跟著李燦容進到了單獨的會客房,取下墨鏡,“況且,這裏都自己人,包括其他來的人可不是來嘮家常的,沒人會那麽不識相多嘴。”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安小姐了。”李燦然親自給安淺夕倒了杯茶,搖頭一歎,“燦容他真是……哎!說到底還是我這個做大哥的平時太過縱容他了,不然……”


    都說出來混遲早要還,他也不是沒想過漂白,可有那麽容易嗎?且不說父親的遺願,這麽多兄弟他總不能撒手不管吧?再者自幼走的就是這條道,社會的黑暗麵一早熟知,身上手上沾的汙穢,那是他一輩子都得背負的,即使想退,仇家又怎麽會放過他?既然想在這個世界立足,隻有不斷強大。隻是在行事上低調得多,盡量減少罪孽,所以有些東西他從來不碰。卻不料自己再怎麽小心謹慎,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弟弟,以至於最終釀成大禍,這讓他怎麽和死去的父親交待?


    “李幫主,事已至此,無需自責。”李燦容什麽德行誰人不知?出事隻是遲早,現在這麽走了反倒是世間少了個禍害。安淺夕抬眸,“這世道做哪行都不容易,特別是混黑的。可世間哪有什麽真正的黑白之分?有些位高權重的人,背地裏的勾當更讓人不恥。誰不想做個好人?可好人不長命啊。李幫主,身為一幫之主,你的為人我看在眼裏,相比那些自私自利,貪圖個人利益,你的所做全是為了幫派,為了兄弟們的生存。討生活而已,卻是為了那麽多人討生活,實在不易。正因為良心猶在,人性未泯,所以內心才會糾結和矛盾。”


    “安小姐……”李燦然一愣,很難想象這樣的話出自一個名門千金之口。


    “今天雖是你弟弟的忌日,按理說死者為大,有些話我不該說。可又覺得不吐不快,說句難聽的,你別介意,我這人比較直,你弟弟這人我真看不上眼,他要是有你的一半……”安淺夕欲言又止,很懂得把握分寸,“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一見你的紅眼眶就知你哭過了。再不好那都是你親弟弟,這世上還有什麽比親人更重要?你的痛我感同身受,我是一個沒媽的孩子,盡管那時我還小,卻已經記事了,所以這種痛,直到今天都深深刻在我的心底。嗬嗬,怎麽就說起自己來了?我想說的是,作為哥哥,你已經盡了自己的責任,真要怪,也隻能說他自己不爭氣了。”


    “安小姐,你很堅強。”一個女孩反過來這樣安慰自己這麽個大男人,一時間李燦然無比動容,倒忽略了安淺夕對弟弟的不滿。想來自己的弟弟確實不爭氣,所說所做就沒一件是人幹的事。而人家隻是心直口快、實話實說而已,有什麽好責怪的?


    “我是女人,還有很多親人都在身邊,終歸還是有人疼愛,也就談不上什麽堅強不堅強。倒是你,一個人要肩負起幫派的重任,還要時刻注意敵人的虎視眈眈,不堅強不行。”安淺夕輕輕一笑,茶盞往桌上一放,“說實話,這次的事你弟弟實在有欠考慮,至幫規於不顧,就是目無幫規。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此為一罪。連累了幫裏那麽多兄弟還讓本就水火不容的兩幫矛盾激化得一發不可收拾,此乃二罪。更是驚動了警察,這段時間想必你也是忙得焦頭爛額,脫罪事小,可自此卻被警察盯得更緊,以後的日子要越發小心。否則,不光是你,整個雪狼幫將萬劫不複。”


    “安小姐,你真的隻有十八歲嗎?”李燦然感歎,哪個千金小姐敢這樣和混黑的人侃侃而談,還這麽有見地?比起自己這個大男人,麵前的女人似乎更像是混黑的。


    “年紀從來就不是判定一個人的標準,不然古時又怎麽出了那麽多少年英雄?而且,也不要小看女人哦,花木蘭還替父從軍、穆桂英還掛帥殺敵呢。”安淺夕淺笑,“而且,我雖長在富豪之家,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高門大戶隻是看著表麵風光,實際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隻有錦衣玉食富足的生活,內裏的勾心鬥角,嗬嗬……堪稱殺人不見血,比你們在道上拚殺好看不到哪裏去。”


    “你倒真是個人精。”李燦然搖頭輕笑,抬頭又將安淺夕打量一番,這丫頭還真是說了句實在話,日子過得看來不比自己輕鬆。


    “李幫主,你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道,就努力站到最高點,且不說是否呼風喚雨,至少有些人在行事前就必須得掂量掂量後果了。”安淺夕給自己和李燦然添了些茶水,說到了重點,“其實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明令禁止幫眾碰毒品,你弟弟卻偏要我行我素?”


    “我那個弟弟啊,對我定的這條幫規一直耿耿於懷,以前也和我鬧過,但擺出我母親的前車之鑒,他也就不再提了。但是高額的利潤實在誘惑人,他還是看得太淺了。”


    “嗬嗬,欲望是其一,其二嘛……”安淺夕把玩著茶盞,抬眉看去一眼,“你別說我危言聳聽,你弟弟野心可不小。隻怕是你對他掏心掏肺,他卻未必將你當成哥哥。不過如今人也不在了,讓他入土為安吧。隻不過,你弟弟這麽膽大妄為,明知你不喜歡還去做,背後要是沒人……”


    “你的意思是?”一直以來他就覺得這些時幫裏大小事務不順,仿佛有一隻無形的黑手在暗中操控著一切,現在被安淺夕這麽一說,自己到底遺漏了什麽呢?


    “知道經營一個幫派最重要的是什麽嗎?是人心!自古得人心者得天下。你坐上幫主之位到底得了多少人心?有多少人是完全效忠於你?所謂創業容易守業難,倘若上下人心不齊,隻要有一個人有異心,遲早出亂子。而亂從何來?這個社會人們似乎更看重利,但恰恰是利字當頭最要不得,但凡有了利益糾紛,人心不古,最終的結果也就不用我說了吧?”安淺夕美目一轉,“當然了,我這麽說不是要挑起內訌,你自己幫裏什麽情況自己最清楚。你知道你欠缺什麽嗎?”


    張青在一旁聽得直冒汗,安姐,您這教訓的口吻也不怕幫主生氣麽?悄悄打量李燦然的神色,還好還好,幸虧幫主一直以來都不是一個偏聽則暗的人。


    李燦然喝茶的手一頓,目光灼灼盯著安淺夕,最終一笑:“願聞其詳!”


    安淺夕笑了,這個李燦然自己果然沒有看錯,夠穩。


    “你太重情了,還不夠狠!”安淺夕也回視李燦然,目光絲毫不閃,“我不是教你怎麽做人做事,你比我年長,看得比我多,經曆得也比我多,我可能沒資格說這樣的話。但是你是局中人,要兼顧很多,可有時候情義難兩全。雖說幫裏有什麽決定都很民主,但你太在意叔父們的意見。你得記住你才是一幫之主,而叔父隻是相當於朝臣,沒有朝臣壓在皇帝頭上的說法,否則你就是個傀儡。新人新做法,不要墨守陳規,雪狼幫什麽底細我清楚得很。”


    “你不要怪張青,他是我的人,自然對我知無不言。而你我是朋友,朋友間可不就是互幫互助嗎?你的那些叔父,我也不怕得罪人,有的真的以為自己是幫裏的元老就倚老賣老了,實際上是屁本事沒有還指手畫腳,隻知道坐享其成,又貪圖權利和利益。而你弟弟恰恰和這些人在暗中接觸,你別問我從哪裏得來的消息,我自然有我的渠道。”安淺夕說著從包裏拿出一疊照片,“還來不及將照片給你提個醒就出了這樣的事,我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啊。你好好看看,試問這樣居心叵測的人,留著何用?”


    “這……”李燦然的手一緊,自己真是對這些叔父太好了。深吸口氣,抬眸,“安小姐,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麽人。從那次廠房裏見你,我就知道你不一般,你這麽有本事,懂得這麽多,如果想自立門戶並不難,為什麽……”


    “找上你嗎?”安淺夕笑得高深莫測,飲了口茶,“不是我找上你,是你我有緣。而且李幫主就對自己這麽沒信心嗎?自立門戶?我一千金小姐可不想和你們這些大老爺們搶地盤。這麽說吧,我要的是人脈。我隻是個女人,和你交好,用你們的話說叫什麽來著?哦,有你們罩著我,我安心呀。至於我是什麽人?你我朋友想稱,自然不會是敵人咯。而且論年紀,你比我大,我要是叫你一聲哥,你會不會笑話我呢?”


    “你就不怕與我這樣的人為伍會影響你的名譽和身份?”就衝著人家前來吊唁,直言不諱說了這麽多中肯的建議,且自己早就在心裏對對麵的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她要真有個什麽難處,自己能幫上忙肯定會幫。倒是沒想到這個千金小姐竟然開口叫了自己一聲哥,這樣認親,自己算不算高攀呢?


    “你這樣的人?什麽樣的人?混黑的就不是人了嗎?白道中人也不見得比你們高尚!我隻看到你對自己的弟弟打心眼裏去守護,即使他再不成材你也從不輕言放棄。對幫眾一視同仁,賞罰分明。有情有義,熱血男兒,難道不值得人敬重嗎?”說話間安淺夕起身,執杯朝李燦然和幾位兄弟一敬,“今兒你隻要不嫌棄我是一個你們平時看不上眼的千金小姐,這聲哥我安淺夕就厚著臉皮喊定了!”


    “哥還怕你嫌棄我了。”話說到這份上,李燦然心裏除去感動還是感動,同樣起身,端起茶杯對飲,“那做哥哥的以後就指望妹妹多多提醒了。”


    “爽快!”安淺夕眉開眼笑,將茶水一飲而盡,毫不避嫌就挽了李燦然的手臂,嬌滴滴一語,“哥哥,以後你可得罩著我哦!”


    “我李燦然平白得了這麽尊貴的妹妹,自然要好好愛護。”李燦然露出笑臉,回頭對著親近的手下說,“都看清楚了?今兒起安安就是咱們雪狼幫的小姐了,以後都仔細點。”


    “小姐好!”


    “噓,都輕點聲,別忘了今兒什麽日子。”安淺夕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歪了歪頭,外麵人可多著呢。


    “嗬嗬,哥一高興給忘了。趕明選個好日子,讓幫裏的兄弟都來見過我雪狼幫的寶貝小姐。”


    “哥,虛禮什麽的都免了,咱要低調做人高調做事。”


    “安安你放心,這點哥哥心裏有數,畢竟你身份擺在那,讓人知道了對你總是不好的。可我李燦然認妹妹,也馬虎不得。等我肅清了幫派的毒瘤,咱就在自家關起門來辦幾桌,小弟們那裏招呼一聲讓他們心中有數就行,這樣總可以吧?”


    “這才是我的好哥哥,幫會有你,必定蒸蒸日上。”安淺夕拉過李燦然坐下,又提了個醒,“哥,金旭陽這人你得小心提防,那是個狠角色,有野心、有能力、又果決狠辣。你別想著和人和平相處,要一次性把他鏟除了,否則後患無窮。咱要麽不做,要做就做龍頭老大,誰都別想來撼動咱的地位。”


    “安安雄心大誌,做哥哥的沒道理讓人看扁。你我兄妹齊心,還有什麽事做不成的?”李燦然眸光晶亮,二人對視,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誌氣滿滿的自己,“不過,不管你本事多大,都別去犯險,哥哥為妹妹遮風擋雨理所當然,你隻要安心站在哥哥身後看著,必要時給我提個醒,明白嗎?”


    “嗯,我知道,哥哥你能者多勞嘛。不過也得注意自己的身體,必要時給我找個嫂子就行了。”


    “呃……這個……”剛毅的臉上難得布了層紅暈,看得一旁的人低頭偷笑,可算是有人敢當麵提幫主的終身大事了,這妹妹認得不差。


    “小姐,您可算是說出了咱大夥的心聲。少爺他這麽多年為了幫會,從沒考慮過個人的幸福,眼瞅著都三十了,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女人都沒有。二少爺又……李家就剩這一個獨苗,這、這讓老幫主九泉之下怎麽瞑目啊?我陳景德以後還有什麽麵目去見老幫主啊――”陳景德說話間就擠了幾滴眼淚,背著李燦容卻是擠眉弄眼。


    “陳伯您放心,兄弟們都放心,有我在,一定給哥找個好的。”


    “哎哎,那敢情好,有小姐這句話,我就放心咯。”


    “陳叔――”


    “咱少爺這是害羞了,好,咱現在不說這個了。少爺,說了這麽半天,外麵賓客都還等著,你看……”


    “哥,我也不便久留,接下來就辛苦你了。”安淺夕說著起身,回頭看了眼張青等人,“張青,我現在既然是雪狼幫的小姐,也就不分什麽你我了,從今後都是一家人。現在咱幫裏正逢多事之秋,正用人的時候,趙毅,你帶幾個兄弟留下來幫忙,人手不夠再從賭場裏調。現在嘛,張青、許勝,帶兩個兄弟和我回去,賭場還是要有人看著。”


    “是,小姐。”張青等人紛紛改口,樂見其成。


    “那行,哥,我就先走了。”


    “嗯。”李燦然將人送到門口,“張青,護送好小姐。”


    “張青明白。”


    看著人遠去,陳景德感歎:“少爺,安小姐真是個有心人。”


    “陳叔,現在是小姐了,以後小姐來按自家人待,不可輕慢了。我李燦然雖沒了弟弟,卻得了個玲瓏的妹妹,上天待我也不薄。”


    “是,陳叔心裏有數。”


    許勝跟在安淺夕身後,早已佩服得說不出話來。乖乖,自己這是跟了個怎樣的人?這麽多幫派分子自己看了都有些膽寒,安小姐竟然和人家幫主談笑風生?數落人家的不是那麽理所當然,這膽識、這氣度,誰人能比?


    再瞧瞧今天看了出什麽大戲?之前得了安小姐的令辦事,沒多問也不敢多問,隻求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可多少也明白了些這二人之間的恩怨,如今李燦容一死,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可安小姐真是好手段,神不知鬼不覺來了出借刀殺人,在人哥哥麵前就跟沒事人一樣,還麵不改色和人談起了道上的風風雨雨。談也就談了,人家還感恩戴德,最後還認了個幹親。有了雪狼幫做後盾,這以後在京城裏還不得橫著走?


    許勝抬頭看著那窈窕的身影,明明隻是個女人,可他怎麽就仿佛看到了一座高山呢?


    就在許勝內心大發感歎的時候,安淺夕餘光一閃,哼哼,這條尾巴耐性可真好,竟然還在等?那就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想著朝身邊的人輕聲吩咐了一聲,拉開車門就靠在了後座上。


    “小姐,有什麽事嗎?”張青不解,這悠閑的模樣是在等什麽呢?


    “來了。”安淺夕高深莫測一笑,隨即車門一開,一道人影就被扔了上來。


    “他是……”


    “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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