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三十二層,他們終於走完所有的樓梯台階,站到一大塊平台空間上。每個人都神色戒備地打量著四周的情況,他們沒有發現任何活物,平台四周散落著一些比之尋常實驗室更為大號的器材和用具。譬如,能夠裝進一隻大象的培養皿;能夠捆綁住成年大猩猩的座椅;比泳池還要大的巨型水箱……這裏簡直就像是一個巨人的實驗室。或者說,一個研究巨物的實驗室。而比之前者,後者更像是真的。“噠、噠”不知名角落裏有台機器發出些微細聲,像是早已淘汰的機械鍵盤按鍵音。警惕的視線前後投注過去,卻一無所獲。也不能說是一無所獲,因為在機器響聲之後,他們在這地下三十二層,比十八層地獄還要深的地方,突然聽到有人在哼歌。若有似無的哼唱沒給人半點正麵情緒價值,反而把人嚇得夠嗆。聽來得慌的同時,不免提起心預防可能突如其來的攻擊。“就是這個嗎?”寧璐不確定極了。這個哼著歌的存在,就是導致他們好好的生活驟然變成如今這般淒慘的罪魁禍首之一?明暨瞥她一眼,向哼聲傳來的方向走去。其他人緊隨其後,都打算見識一番。他們走過一個個或是完整或是打破的培養皿,還有一些黏膩的液體流淌到地上,尚且沒有風幹,像是一塊粘在地上的大型泡泡糖。旁邊還有大片的綠植,為這裏提供充足的氧氣。隻可惜,這些長久沒有人悉心照料的綠植,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三十二層裏,早就失去全部水分,幹癟成一踩就碎的灰渣。繞開粘液,走過幹枯的綠植,他們一直走進深處。他們終於見到這裏唯一的活物。在四塊三人高奇形怪狀的石頭圈出的一片空間中,有一隻仿佛是白霧構成的飛魚憑空遊曳,散發著不刺眼的白色光輝。飛魚的身形靈活,在四石間穿梭來去,隔著一段距離看不太清具體模樣。而就在他們出現的瞬間,飛魚似乎立即就發現了他們的存在,遊曳到靠近這邊的位置。“人類?”稚嫩的聲音響在每個人的腦袋裏。寧璐驚恐地抱頭張望。卻見其他人殷殷向那邊張望,渾然不把在腦袋裏說話的這位當回事。唯獨明暨聽到的不同。這隻幼崽認出了他,畢竟在海市醫院的頂層,他們之間也算是有過“一麵之緣”。“是你!”“是我。”明暨冷淡的回答也熄滅不了對麵激動的心。見到明暨這件事,似乎讓飛魚格外興奮與歡喜。稚嫩的童聲沒有再分別響在眾人的腦海中,而是直接在平台上響起。嗡嗡的,似乎還有回聲。“你們是來救我的嗎?”眾人麵麵相覷,你瞧我我看他。是嗎?不是吧,救他幹什麽。是吧,要不然來這幹什麽。……眉眼官司沒有持續很久,明暨就給出肯定的回答。“某種層麵上來說,是的。”他話音才落下,飛魚便張開嘴哼唱,就是他們方才聽到的哼唱聲。沒有規律的音調,沒有明確的歌詞,聲音還忽高忽低,但不可否認的是聽到的人都能從中聽出其主人的喜悅歡快。“救它!?”尖銳的怒問像是亂入鋼琴演奏現場的嗩呐,將哼唱打斷,連同掀起的情緒價值一並絞碎。寧璐看向明暨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瘋子、一個神經病、一個叛徒。明暨跟她說,這是導致末日變成如今這樣的罪魁禍首之一。可眼下,他又這般坦蕩地肯定了,他們是來救這個罪魁禍首。他們怎麽會是來救它的?!他們不該恨不得除之後快嗎?!!把他們害得這麽慘,即便千刀萬剮都不過分才是!寧璐滿腦子都是“死無葬身之地”“挫骨揚灰”“屍骨無存”,現在跟她說是來救它……哈?這到底開的是什麽藍星玩笑!腦子裏那根維係理智的弦,就這麽“啪”的一聲,崩斷了。她的驚疑又何嚐不是其他人的驚疑。但她的憤恨,不會是其他人的憤恨。大家不約而同保持緘默,等待明暨的解釋。可他們忘了,那邊還有個不安分的小祖宗,能夠聽懂他們語言,感受到他們情緒波動的珍惜種族幼崽。還沒等明暨開口,自覺被囚|禁在這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崽子當即就開始鬧了。“明明是你們人類將我囚在這裏,我試圖自救,又怎麽能怪我!”回響在整個平台的稚嫩童聲,震耳欲聾。【136】弄丟的“球”它沒有說謊。單看它不斷在四柱之間徘徊, 即便是生氣也沒有向這邊衝來。囚|禁的事實,已經明晃晃擺在眼前。沒有人說話。真見到眼前這一幕,胸腔裏的難言翻湧如江如海。但理智勒住韁繩, 還給他們留下一點空間去分個受害人和施暴者。這隻稀有種族的幼崽是施暴者嗎?怎麽不是呢?醫院頂樓那個老人所謂的喪屍疫苗和治愈藥, 其實是讓情況變得更糟糕的毒|藥。死人窠裏那些受它驅使聚集到一起的異能者和普通人,死在他們手上無辜的性命不知凡幾。它無辜麽?並不。它罪無可赦嗎?也不。將之剝奪自由, 囚|禁在這裏,引動其惡念的人起碼要承擔一半的罪責。百因必有果,沒有種下惡因, 又哪裏會有如今的果。這“惡果”還在明暨的幹涉下,胎死腹中, 沒真到瓜熟蒂落的時候便被結果個幹淨。那它值得原諒嗎?不知道。在場所有人, 除了明暨外,在知曉前後因果, 多多少少都有在心中自我追問過,尋求一個讓心靈安定的答案。可, 所剩不多的良知, 無法給出這個答案。無法用從前的法製來衡量這次的對與錯, 在涉事的其中一方根本不屬於人類範疇這樣的情況下,什麽法律法規,什麽舊俗情理,說來都是牽強。你能指望一個壓根不是人的生物, 能夠依從人類的行事準則來生存麽?指望它能夠理解人類、尊重人類麽?就跟人類本身無法共情那些成為肉食的雞鴨魚牛羊,在它眼中充其量隻能充當“玩具”這樣角色的存在, 共情?幾多可笑。更可悲的是, 從起因看,人類這邊還不如何占理。小部分人的個人行為自然無法代表這個星球上所有人、這個國家的人, 甚至這片地區、這條街上人的想法與行為。可,有時候就是這般憋屈、不講道理。尤其是,這件事上升到星球的層級。早就已經脫離人種、區籍、地區、曆史矛盾這些“小打小鬧”。是藍星人與稀有種族之間的事端。眾人的沉默給飛魚留下發揮的舞台。它就像是家長拒絕買這買那,往地上一躺開始撒潑打滾的小孩,嚷嚷起來簡直像是在跟前立了個大型音響,吵得人從耳朵到腦袋都發疼。於是,很快就受到明暨的製裁。“閉嘴!”明暨最是受不了熊孩子的鬧騰。幼崽是神賜的禮物,熊孩子不是,又鬧騰又作的熊孩子都是該挨打的小混蛋。“你也不是那麽全然無辜吧。”眾人不禁都將視線投注於他身上。明暨卻隻說了一句,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問起幼崽。“你是怎麽會來到這個星球的?”他向上指指,不是這二十三層之上的地麵,是更為遙遠,距離地麵還隔了一個大氣層,近星球表麵運行的那些衛星。“可別告訴我,是那些衛星把你從宇宙中擊落,才來到這個星球上。”明暨毫不留情就先笑了,用行動先行證明了要是事實就是這樣,他能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