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喜事啊!今年東部沿海抗倭,取得前所未有之大捷!”


    龐尚書一臉誇張地道。


    果然,這讓永安帝神色和緩了些,有些迫不及待地道:


    “快呈上來!”


    接過南直隸捷報,永安帝很快露出喜色,拍掌大笑:


    “好!好!好!鄭元乃果然將星之才,淞滬府竟是殺倭三百餘人,生擒倭寇四百餘人,還反攻倭寇老巢,解救被俘百姓上千人!”


    滿朝文武一聽,也是狠狠鬆了口氣。


    早已經習慣溜須拍馬來取悅聖心的大臣們,一個個趕緊趁機開拍。


    “陛下慧眼識英雄啊!”


    “沒錯,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若無陛下提拔,予以權柄,那鄭元乃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很難立下如此大功!”


    “有陛下這般英明的君主,是天下百姓之福!”


    ……


    官員們舌燦蓮花地說出許多溢美之詞稱讚著永安帝。


    永安帝聽著這些讚美,溫文爾雅的臉上,滿是智珠在握的愉悅。


    他當然知道,這其中有很多話都是刻意阿諛奉承。


    但那也同樣意味著這些臣子對他這君王的畏懼與臣服,意味著他對臣子的完全掌控。


    若非如此,他們豈會這般竭盡全力,絞盡腦汁地迎合他的喜好。


    這是同樣是忠心的一種表現。


    唯有這樣的大臣,才會沒那麽多是非曲直的堅持,隻要跟著他有好處拿,便會盡心竭力維護他的皇權。


    百官之中,隻有袁鬆伯是例外。


    身邊皆是搜腸刮肚激情澎湃誇讚永安帝的大臣,唯有他,垂手而立,猶如一根木樁子。


    哪怕已經返回中央朝堂四五個月了,他依舊很難適應如今這阿諛奉承的風氣。


    如此重要的朝會時間,經常有半數都浪費在奉承之詞中,於國於民毫無作用。


    可身為九五之尊的永安帝,明顯享受其中,根本不加以阻止。


    十來年不見,這位才能平庸的帝王,越發昏聵了。


    他心中難掩失望。


    可終究不是熱血上頭的年紀,又豈會傻到在永安帝興頭上潑冷水,頂多視而不見罷了。


    他卻不知,永安帝居高臨下,將所有朝臣的反應看在眼裏,看到特立獨行的袁鬆伯,一派溫雅的臉上閃過一抹陰沉。


    官員們奉承到詞窮,便漸漸安靜下來。


    兵部的龐尚書又道:


    “各位有所不知,鄭元乃在題本中說,此戰如此順利,是因為有一位名為渡厄神尊的神靈相助!”


    “此神尊以一己之身生擒二三百倭寇,又施法令海船遇風浪而不被損分毫,種種神跡令人歎為觀止。”


    “從古至今,唯有君王賢明,才會有神靈降世襄助朝廷!所以,此戰之中,其餘都是小節,唯有陛下,居功至偉啊!”


    說到這裏,他滿臉崇敬地看向永安帝,深深地彎腰行禮以示感激崇拜。


    其餘大臣也跟著讚美永安帝勤勉政務,勵精圖治,因此感動了神靈,這才現身襄助朝廷平息倭患。


    聽著兵部尚書的話,永安帝眼中精光一閃,心中有了個好主意。


    神靈降世一說,是鄭元乃的牒文中親自提及,應當不會有假。


    畢竟,這說法會抹滅他一部分功勞,一般人豈會編造如此離譜的謊言。


    而且,此事對他這個君主,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神靈顯聖相助,此乃天恩!”


    永安帝朗聲說著,看向袁鬆伯下令道:


    “禮部尚書袁鬆伯,朕命你即刻籌備祭天儀式,三日後,朕將親率百官與黎民,前往天壇酬謝上天的保佑與恩賜!”


    那些居心叵測之人不是散布謠言,說他德行有失才天災連連麽。


    如今,神靈顯聖襄助朝廷大敗倭寇,便是上天依舊垂青他這天子的最佳證明。


    身為禮部尚書,籌備祭祀也是職責所在,袁鬆伯隻得站出來領命。


    “謹遵陛下聖諭!”


    永安帝遞了個眼神給兵部尚書。


    兵部的龐尚書微微一愣。


    但他向來善於揣測帝心,很快便領會到了永安帝的用意。


    於是,站出來義正辭嚴地道:


    “陛下,近日來,一些大逆不道的謠言甚囂塵上,意欲動搖國本。如今,神靈顯聖輔佐賢君,正是破除謠言穩固民心的絕佳時機!”


    永安帝讚許地點了點頭。


    兵部尚書知道自己猜對了永安帝的心思,心神大振,繼續道:


    “禮部身負宣揚教化之責,素日裏也向來清閑,如今,可該好好動動你們手中的筆杆子,為陛下宣揚聖名,徹底鎮壓那些居心叵測之言了!”


    永安帝順勢道:


    “龐愛卿所言有理。袁愛卿,這兩件事便都交由你去辦了!”


    袁鬆伯頓時被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給惡心到了。


    要讓他像其餘人一樣,無腦地為永安帝唱讚歌,打死他也辦不到。


    若說永安帝真做出什麽利國利民的功績,他捏著鼻子寫幾篇文章歌功頌德倒也罷了。


    可如今,不過是東南沿海抗倭一事取得了一些小進展。


    此事,可以說功在將領決策指揮,也可以說功在軍士浴血奮戰,唯獨跟遙在數千裏之外的帝王沒有太大關係。


    如今,這些人,竟是要抹除將領和士兵們的功勞,將勝利歸功於虛無縹緲的神靈身上,進而說這是帝王賢明的功勞,實在是荒天下之大謬!


    他如今還不知道那位神靈是真的人前顯聖,更不知道那神靈到底是何人。


    隻以為神靈之說,是永安帝君臣為了擺脫天災帶來的罵名,特意編排出來的。


    於是,一心為鄭元乃這位心底純善的將領所不值,也為永安帝此等行徑所不齒!


    這麽多年來,他始終無法容忍自己曲意逢迎,助紂為虐。


    “陛下,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天下萬民便會自發讚頌陛下賢德,根本無需朝廷刻意宣揚。”


    淞滬大捷,應當厚賞將領與士兵,以激勵天下將領再接再厲,而不是以帝王之身,與臣民搶功。


    當然,這些話他還是強忍著沒說,否則隻會牽連到淞滬將兵。


    然而,即使他已經盡可能委婉,大權在握多年的永安帝還是容不得這等忤逆。


    永安帝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眼中盡是陰霾。


    曾經,他很看重袁鬆伯的才能,也看重其太後黨魁首的名頭,幾次三番邀他入朝為官。


    禮部尚書隻是一個考驗。


    袁鬆伯若是識時務,他定會將其放到戶部或者吏部這等更有實權的地方,叫他重新大權在握,風光無兩。


    然而,這老匹夫絲毫沒有領會他的苦心,一再恃才傲物忤逆他。


    如今,他早不是十幾年前那般無人可用的境地了。


    他掌控天下,無數英才等著他垂青,又豈會再缺一個袁鬆伯!


    這老匹夫既然不識抬舉,他也自然不會再給他臉麵。


    片刻後,永安帝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看來,袁愛卿先前說得沒錯,你確實年老力衰,無法勝任一部尚書這等樞要之職了。”


    這是曾經袁鬆伯推辭入朝為官的托詞,如今被永安帝原封不動地扔了回來。


    “一次兩次,無法完成應盡職責,朕可以寬恕你,但長此以往,隻怕誤國誤民。”


    看著袁鬆伯滿臉錯愕的樣子,永安帝心中無比暢快,高高在上地說出終結一代風雲名臣仕途的話語:


    “袁愛卿,你告老還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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