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車,便見裴瑾心事重重地盯著馬車側壁發呆,張經宏關切地問道:


    “瑾哥兒怎麽了?如今你的痿症已經治愈,為何依舊悶悶不樂?”


    裴瑾湊到張經宏耳邊,低聲道:


    “舅舅,我這並非痿症,而是中毒。”


    張經宏頓時大驚失色。


    “這從何說起?”


    裴瑾便將剛才在慈航觀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張經宏聽完,臉色頓時便沉了下來。


    他對慈航觀那位觀主與信徒們的事情了解頗多,又親眼見證外甥身上的神跡,如今那慈航觀觀主在他心中,說是醫仙在世也不為過。


    下意識裏,他就很相信那觀主所說的話。


    別的不說,瑾哥兒是中毒而非痿症一事,以那觀主的醫術是絕不可能看錯的。


    既然如此,為什麽以往的無數名醫一個都沒瞧出來?


    這些名醫裏許多都是成名多年的老大夫了,就算治療能力方麵不如慈航觀觀主,按理說不該連見識都如此不堪。


    若說此事從頭到尾是張氏搗鬼,那就說得通了。


    她在靖南伯府一手遮天,要掩蓋這樣的消息很容易。


    至於動機,雖然不知道那觀主如何得知其中內情……


    但那觀主所說的,也並非沒有可能。


    當年他的親妹妹過世,母親在幾個堂妹裏選中這個四妹妹去靖南侯府做續弦,主要的原因便是張氏體寒,不能生育。


    這等婦人毛病雖說很難調理,卻並不是完全沒有治愈的可能。


    至少他那位排行第五的堂妹,如今在宮中連續為子嗣艱難的皇帝孕育了三個健康子嗣的張淑妃,就時常被人猜測,手中或許有什麽生子靈藥或秘方。


    兩姐妹感情那麽好,若張淑妃真的有秘方,又豈會看著自己的親姐姐沒有後嗣。


    雖然一切都隻是懷疑,可這推測的每一環看起來可能性都很高。


    更要緊的是,一旦這懷疑成真,那便意味著自己的外甥過去和未來的處境都十分危險。


    張經宏捏緊了拳頭。


    若真是張氏暗害了瑾哥兒,他必定要讓她付出慘遭的代價!


    “此事事關重大,我會立即進行調查。但在我拿到確鑿證據之前,你先不要告訴任何人。”


    張經宏嚴肅地叮囑道。


    “包括你父親。”


    身為男人,他是最了解男人的。


    子嗣有時候真的沒那麽重要,隻要自己還寶刀未老,就能很輕鬆地生出很多個來。


    有了後娘就很容易有後爹。


    裴瑾也隱約有這種感覺,聞言鄭重答應下來。


    待回到靖南伯府後,麵色上已經不太看得出異樣了。


    *


    得知陳青竹在守著女兒午睡,慧雲是等到蓉娘屋裏有了動靜,這才過去匯報張經宏一事的。


    此時蓉娘剛剛睡醒,睜開眼睛,便見娘親盤腿坐在床前,雙手掐著一個好看的姿勢擺在膝蓋上,雙眼輕闔。


    的確是一直陪著她的。


    睡前到醒來,她都能第一時間看到娘親。


    這讓蓉娘倍感幸福,爬起身來,蹲在陳青竹麵前好奇地歪頭打量她。


    她這一番動作,自然讓警覺極高的陳青竹從入定中脫離出來,睜開了眼睛。


    “娘親,您在幹什麽呀?”蓉娘好奇地問。


    陳青竹柔聲道:


    “修煉啊,隻有日日修煉,才能更好地使用慈航真人賜予我的神力。”


    蓉娘不太懂,卻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到來,好像打亂了娘親原本的生活。


    “蓉娘渴不渴,先喝點水?”


    陳青竹起身給蓉娘倒了一杯水,“待會兒帶你去觀裏逛一逛,認認人。”


    正說著,便見慧雲在門外叫了一聲觀主。


    陳青竹點頭示意她進來。


    蓉娘很有禮貌地起身向慧雲福了福身,叫了聲“慧雲姑姑”。


    慧雲也連忙還了個禮,然後對陳青竹道:


    “觀主,方才張經宏離開前進來燒香了……”


    把張經宏的所作所說全講了一遍。


    陳青竹微微勾唇:


    “哦?清貴高潔的張大人,竟也想做慈航觀的信眾?”


    話雖如此,卻並不太驚訝。


    反而是清貴高潔幾個字,諷刺意味尤為濃重。


    這事確實是陳青竹先前沒想到的。


    不過,身處高位的官員有幾個不是人精,哪裏有好處就往哪裏鑽,隻恨不能占住更多好處,何曾在意吃相和手段。


    所謂風度氣節,不過是拿來哄那些愣頭青書生而已。


    張經宏在不知道她身份的情況下,做出這般示好之舉,再正常不過。


    能在對付張氏的作用之外,再額外給她送些供品,她自然是不會往外推。


    至於將來張家嫡支求到她頭上的時候要不要出手,那當然得看到時候他們還有何價值了。


    “此事你處理得很好。對這些權貴,就是要有這般將他們視若螻蟻的氣度,才能駕馭得住他們。”


    慧雲得了誇獎很高興:


    “有觀主撐腰,屬下自然是底氣十足的!”


    一直旁聽的蓉娘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眸裏寫滿了驚歎。


    這是她頭一次接觸到娘親溫柔慈愛以外的另一副麵孔,卻不但不覺得陌生,反而內心不由自主生出了滿滿的崇拜和與有榮焉。


    張家大舅舅那般連父親都要禮讓三分的大人物,竟是主動要來向娘親禮拜供奉。


    可娘親完全沒有覺得榮幸之至,反而教導慧雲姑姑將權貴當做螻蟻。其目的,則是為了駕馭驅使他們。


    這是何等的膽量與氣魄!


    原來她的娘親在外頭,已經是如此了不起的人物!


    相比之下,她真是沒用極了。也不像慧雲姑姑那樣有能力,能幫娘親做事,還做得這麽好。


    想到這,蓉娘不禁有些沮喪和迷茫。


    她來到這裏,除了耽誤娘親的正事和添麻煩,竟是什麽也做不了。


    聽到娘親吩咐慧雲姑姑召集全觀上下所有人,要向她們介紹她的身份,蓉娘連忙站出來阻止:


    “娘親……我……我還不想見她們,能不能先不要讓別人知道我是您女兒?慧雲姑姑也不要說,好不好?”


    陳青竹有些詫異:


    “蓉娘怎麽了?”


    蓉娘輕輕搖頭,聲音很低:


    “沒什麽……就是不想認識那麽多人。”


    她的娘親在慈航觀所有人以及那些有錢有勢的信眾們眼裏,都是神秘又強大的神使,他們像是對待神仙一樣崇拜追捧著她。


    可一旦讓人發現她這個女兒的存在,大家就都會知道,他們所供奉的觀主原來竟是靖南伯府一個身份低微的小妾。


    她不敢想象,到時候會給娘親帶來多大麻煩。


    若那些信眾從此像是靖南伯府那些人一樣輕視娘親,甚至不再聽從她的命令,那她的罪過就太大了。


    她不能拖累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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