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是半夜。


    留下黃軍醫和那位京城名醫,侯府給其餘大夫送了豐厚的診金,還派了馬車將人送回醫館。


    一時間,眾多大夫對靖南侯府好感大增。


    第二天一大早,城裏的風向突然就變了。


    許多人都在說,靖南侯夫人得知通奸的流言,以死明誌,昨夜割|腕自盡,血流了一地,性命危在旦夕。


    靖南侯心急如焚,快馬加鞭請了全城的名醫才救回來。


    並且靖南侯根本就不信流言,還說,讓侯夫人一定要活下來,再多的流言蜚語都會和她一起麵對。


    “能以死明誌,證明自己的清白,可見靖南侯夫人何其貞烈!”


    “靖南侯真是好胸懷啊,遇到這種事還能對自己的夫人堅信不疑!這才是偉岸大丈夫所為!”


    好些女子,竟是羨慕起靖南侯夫人來。


    平心而論,若是她們遇到這種事,丈夫隻怕是會把她們打個半死,然後再讓她們自盡,以保全家族顏麵。


    靖南侯夫人何其有幸,竟能遇到這樣好的夫君。


    誰也不知道,這一切,靖南侯派出的那一批心腹在其中出了多少力。


    *


    扭轉了輿論形勢,挽回靖南侯府的顏麵還不夠。


    南都城的錦衣衛,司禮監內守備,還有督查院右副都禦史,每一個人都需要打點。


    不然,此事鬧得這麽大,若有人稟報到禦前,必定會給靖南侯府帶來極大的麻煩。


    有些事,講究個民不舉官不究。


    像是縱奴傷人這種事,哪家權貴沒有過。


    可府衙一般都不會受理這種案子,普通百姓也沒能力把事情鬧大,隻能自認倒黴。


    但事情一旦鬧到台麵上,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以陛下近年來對勳貴們那種時常打壓的態度,他很難保證陛下不會趁機削掉靖南侯府的爵位。


    那可是祖輩流了無數的鮮血才得來的爵位,是要世世代代傳下去的,豈能有失。


    哪怕裴驍向來高傲,此時也不得不努力放下身段,去給那些他厭惡的錦衣衛與廠督送上重禮。


    當然,督查院也沒有落下。


    回到家中,他又命令管家:


    “你明日從賬上取五千兩銀子,大張旗鼓地送去慈航觀,就說我侯府為表歉意,十倍賠償慈航觀的損失!”


    如此一來,城中的百姓將再也不會非議靖南侯府縱奴放火的事,反而會誇侯府明事理,羨慕嫉妒被十倍賠償的慈航觀。


    當然,除了挽回靖南侯府的名聲,也主要是因為他根本摸不清慈航觀的底細。


    在不知道對方深淺以前,他寧可拿這五千兩暫時示弱。


    等風頭過去,又摸清了對方的來路,再報今日之仇不遲。


    此番四處打點下來,花掉了近三萬兩銀子。


    饒是靖南侯府百萬家資,可其中有很多都是田產鋪子,珠寶古玩,現銀並沒有那麽多。


    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送出去,叫人難免肉痛。


    裴驍本就是巡防回來,還沒來得及休息。


    又因為張氏的傷情一夜沒合眼,還要從各方麵給那縱奴放火案善後。


    一天忙下來,身心俱疲。


    合眼的時候,不由自主便想起了自己的原配嫡妻。


    她雖說高傲了些,卻從未給他惹出過這麽大的麻煩。


    即使遇上被人告上衙門的事,也能應對自如,絕不至於被人抓住把柄,鬧出如此大的動靜來,甚至最後被逼得以死明誌。


    張氏到底還是從小教養所限,能力不足。


    隻希望她以後吸取教訓,快些成長起來,不要再給他找麻煩。


    *


    “觀主!”


    聽到門外的呼喊,陳青竹從入定中睜開眼睛。


    是慧雲的聲音。


    若沒有十萬火急之事,她是不會來打擾她清修的。


    她起身開門,便見慧雲麵露愁容道:


    “稟觀主,靖南侯府大管家來了,說為表誠意,要送咱們十倍賠償!”


    “並且,他們還帶了數十個百姓前來看熱鬧,說很歡迎百姓們親自來監督他們向我們慈航觀道歉。”


    若是一般人,看到堂堂侯府竟然十倍賠償,還派了大管家來道歉,少不得要因此誌得意滿。


    可慧雲,看到的卻是危機。


    她們是受害者的時候,百姓們的確會與他們同仇敵愾。


    可當他們看到慈航觀因為被縱火得到天價賠償,不少人卻很容易心生妒忌,從而對原本的受害者苛責甚至仇視。


    這錢十分燙手。


    但畢竟金額重大,她也不能擅專。


    陳青竹心中感慨,這恐怕不是張氏能做出來的。


    畢竟,她此刻應該還在為謠言善後,騰不出手來做這種事。


    她也沒那麽大的手筆,畢竟先前公堂之上眾目睽睽之下, 也就隻說了雙倍賠償。


    能有這種手段的,隻能是靖南侯裴驍。


    “你覺得這錢該不該收?”


    慧雲毫不猶豫地道:


    “不該收,也不能收!”


    說著詳細闡述了自己的顧慮。


    看她滿臉嚴肅如臨大敵的模樣,陳青竹眼中露出笑意,還頗為閑適地拋著手中的流珠玩。


    “這麽大筆錢,人家都巴巴送上門了,怎麽不收?”


    慧雲不解:


    “觀主,可慈航觀的名聲……”


    慈航觀的名聲,對陳青竹來說其實沒那麽重要。


    但她又豈會如了裴驍的算計。


    “你去告訴他們,靖南侯府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望他們從今往後一心向善,莫要再仗勢欺人,欺壓普通百姓!”


    “至於賠償,靖南侯府既然能隨手就給出這麽多,想必對他們來說也不算什麽,那我們慈航觀便收下了!”


    “這筆錢,我觀將全部用作成立慈幼堂,收留無家可歸的孤兒,便當是給侯府往日的種種罪孽積德消災了!”


    慧雲眼前一亮,立刻領會到了自家觀主的用意。


    “觀主高明,保管叫那靖南侯府偷雞不成蝕把米!我這就去說!”


    回到擠了數十個圍觀百姓和十來個侯府帶刀侍衛的道觀前,慧雲大聲轉達了陳青竹的話。


    那些話,字字句句都在暗示靖南侯府平日沒少做壞事,且家底豐厚,五千兩根本不算什麽。


    原本還在讚歎侯府明事理,出手大方的百姓,口風頓時就變了。


    他們先前怎麽就共情起侯府這種魚肉百姓的權貴了!


    人家能夠隨隨便便送出五千兩,可見家底有多豐厚。


    他靖南侯的俸祿真有這麽多麽?


    還不是像其他權貴一樣,魚肉百姓才得來的!


    之所以肯拿這麽多錢出來,也就是見事情鬧大了,要堵住百姓的嘴巴。


    他們竟然險些被騙,被靖南侯府當槍使!


    感覺被耍的百姓們頓時開始陰陽靖南侯府,並讚揚慈航觀。


    “觀主說得好!既然他們非要給,你們為什麽不能收!”


    “這些錢,留在侯府不過是貴人主子們身上的幾件衣服首飾,放在慈航觀手裏,卻能救下好多無家可歸的孤兒了!”


    “侯府隨便出點錢便能積那麽多德,可真是便宜他們了!”


    “倒是這慈航觀不愧是方外之地,觀主竟如此淡泊名利,不慕錢財!”


    “這麽大筆錢全拿去成立慈幼堂,可真是慈悲為懷啊!”


    侯府大管家聽著這些話,鼻子都氣歪了。


    偏生還無法反駁。


    說侯府沒那麽多錢,五千兩都是拚湊來的?


    那不僅會墮了侯府的威風,這些百姓也根本不信。


    而且,這樣一說,往後侯府的主子們但凡買點好東西,那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特麽的這位不露麵的觀主到底是什麽人啊,竟如此狡詐。


    那麽多錢她收了,名聲也得了,還不讓靖南侯府討一點好!


    他這回去,可如何向侯爺交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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