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大年夜圍爐,男丁們都在前院,其人聲鼎沸隔著距離,後院都可清晰可聞。


    後院的內眷一直差人去前院想打聽點什麽來,蕭玉珠跟著婆婆坐在主堂屋裏,跟族長夫人這幾個老夫人聊聊天,說會子前人的話,倒也算得上清靜。


    族裏的老人跟蕭玉珠聊得來,蕭玉珠是個擅聽老人講古的,她耐得住性子,老人家記性不好,說得慢,想不起來還要停半會,她也不急,給人剝著爬子慢慢等。


    老人們私下說她這就是大族宗婦的氣派,天塌下來都驚動不了她的眉眼,於她們來說,都是喜歡蕭玉珠的,她們覺得是她嫁進了狄家,給整個狄家族人帶來了福氣。


    在狄家村,狄禹祥和其妻都是已有了名望的人,地位不下其父母,就不論輩分,光論威信而言,他們也能與族長族老比肩了,所以她們這幾個人呆的正堂,也沒多少人敢進來打攪,也就這府內的幾個正兒媳婦能進來說個話,別家的都在另堂熱鬧著,就是要進來說句要緊話,也是需告知之一聲,不能冒冒失失地進來。


    這夜換族老夫人講起了古,蕭玉珠聽了半會,桂花就進來了,跟她道長生他們困了,狄丁抱了他們回屋,說要跟娘親說上幾句話才睡。


    孩子們這幾日都跟著父親在外見客,收回來的見麵禮不少,但也著實累壞了他們,蕭玉珠忙過去了睡房,還沒幾句話,長生幾兄弟在見到了娘之後,隻幾眼,就安心地睡了過去。


    蕭玉珠仔細地給他們蓋好被子,出門後,見到婆婆在門外,她忙上前扶了她,“您來了,要不要進去看看長生他們?”


    “長南呢?”狄趙氏問。


    “還在前麵。”


    見婆婆一臉擔心,蕭玉珠安慰道,“您別擔心,長南是個精力好的,又自小練武,很有耐力,累不著他。”


    “可畢竟還小啊。”


    蕭玉珠輕嗯了一聲,轉頭看兒子們門邊有了護衛站門,她安心地回過頭,朝婆婆輕聲道,“讓他跟著大郎多見點人,多長點見識罷,這時都是他日後用得著的。”


    狄趙氏還是一臉心疼,“多苦。”


    蕭玉珠沒再說話,扶著婆婆往正堂走。


    其實長南現在所學的東西,蕭玉珠是真不敢跟婆婆說。


    長南這幾天隻是早起晚睡,可在他們趕路回家的時候,就是在馬車上,他爹也要他一日寫足一千個大字,背十頁策論,再加一個時辰的武藝……


    這幾天,其實是長南難得的什麽事都不用做,隻需跟著父親認人叫人即可的時日。


    **


    狄家熱鬧得差點翻天的大年夜過後,初一狄增和狄禹祥四兄弟就出門拜客去了,家裏陳芙蓉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一邊帶著顏可人做事,一邊還要差仆人打點著去京中的物什。


    曾倩倩也是急著收拾行李,加上她又攬下了家中打點族人回禮的活,眼睛看著一長串的禮物單子都瞅直了眼,瞅得久了眼睛都是花的。


    蕭玉珠給兩個弟媳列了個清單,什麽帶什麽不帶,給她們列了個數,在年三十那天晚上就到了她們手裏,陳芙蓉和曾倩倩在萬忙之中接到長嫂這個具體到了小物件的單子,差點感激涕零。


    蕭玉珠那邊也隻是初一稍稍好過些,這天長南帶著長生他們留在了家裏,由她帶著陪了他們祖母一天。


    等到初二,狄禹祥就帶了蕭玉珠出了趟門,見了淮安州一派隱世的士族家的族長和其夫人。


    那夫人見到蕭玉珠的時候,連道了數聲蕭玉珠是個福氣大的。


    蕭玉珠先不解其意,等回來的路上,聽夫君淡然說那位夫人是淮安彭家的姑奶奶後,她突然覺得有點不對了起來。


    快要進家的時候,她抬眼遲疑地問他,“你……知道了當年彭家提過親的事?”


    正靠著車壁閉目養神的狄禹祥聞言未語,一會,他懶洋洋地道,“什麽彭家?你說那病秧子?早死了,你就別惦記了。”


    大年初二,蕭玉珠就聞到了一股強烈的陳年老醋的味道,半晌她無奈至極地道,“這事當年隻是提過一茬。”


    “可彭家的人大年初一就在我耳邊說當年你差點就成了他們家的媳婦!”狄禹祥的口氣冷了下來。


    “那是他們想讓你生氣呢。”蕭玉珠溫聲輕柔地道。


    她口氣很是溫柔,狄禹祥聽了不好再生氣,也知怪不了她,在冷哼了一聲後又哼道,“彭家,哼!”


    蕭玉珠當下啞然,著實是不知說何話才是好了。


    **


    因初三一早就要離開淮安去淮南坐船,蕭玉珠一到家,就跟著婆婆再次清點離開要帶走的東西,一直忙到深夜才回來,回了屋也不見狄禹祥,等了半來個時辰,累極睡了的她才感覺人回了她身邊睡下了。


    沒睡多久,蕭玉珠就被叫醒了,狄禹祥抱了她起來,大聲叫著桂花進來給她穿衣裳,又對她道,“珠珠,別睡了,你要跟我去給天地祖宗敬香,敬完香用完早膳就要上馬車了。”


    蕭玉珠眼睛都睜不開,等桂花給她穿衣裳的時候她才清醒過來,見他已經自行穿了起來,她忙道,“腰帶留著我帶係,頭冠我來給你戴。”


    “好。”狄禹祥朝她笑,見她握著嘴還打了個小哈欠,又道,“等上了馬車就可睡了,你先喝點溫棗水醒醒腦。”


    蕭玉珠點頭,這時她已站了起來,拉好身上的袍子,示意桂花先別給她梳發,她去給他係腰帶,“你等會去看看長南他們,若是長福鬧著要見我,我過去哄哄。”


    “沒事,你先梳頭,我抱長福過來。”知道她擔心嬌氣的小兒會哭鬧,狄禹祥道。


    一家人在寅時就匆忙了起來,那邊狄禹鑫與狄禹林也不遑多讓,陳芙蓉和曾倩倩兩個徹夜未睡給顏可怡交待家中事的媳婦兒睜著熬紅了的眼睛,生怕自己睡了過去,努力睜著眼吩咐著下人一個一個箱子從屋裏抬出去,押上馬車,她們隻等時辰一到,封好院子,把鑰匙交到婆婆手裏去。


    媳婦們忙,狄禹鑫與狄禹林早已自己穿戴好,去了父親那邊候著,等著父親帶他們去上香祭天地,祭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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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時一到,到齊的人就由族長領著,前院擺好的祭壇前,帶著今日要走的狄家人行祭,與天地和祖宗報信。


    這一次祭禮的內眷隻有狄趙氏與蕭玉珠,前院這個時候也隻有參加祭禮的在,別的人都安靜地候在屋子裏不能出屋,不能大聲聲張,要等前院的鞭炮聲響了,他們才開走動出聲。


    祭禮足足祭了半時辰有餘才告結,一聽鞭炮聲起,陳芙蓉張著啞了的喉嚨讓仆從趕緊把沒搬上去的東西搬上馬車。


    陳芙蓉這邊搬的現還隻有二十來個箱了了,她娘家那邊還給她備著不少,現已經是搬到船上了,隻待她過去了。


    而曾倩倩這邊,她原本隻打算帶銀子上京,但長嫂送過來的清單讓她加緊叫了管事,不管他花費多少銀兩,也要把她長嫂列的那些東西在初二晚上就弄個七八成回來,有錢能使鬼推磨,東西最終是大半都帶回來的,還有一小半重要的要等她進京後才能再另送船進京,但加上她原本還要帶的那些玉器寶瓶,她現在要帶去京城的東西不比陳芙蓉的少。


    這邊陳芙蓉和曾倩倩都忙著起程最後的事宜,都沒時間去用早膳,狄趙氏提了她熬了一夜的雞粥,親自給她們送去。


    給陳芙蓉是第一個送的,陳芙蓉叫她“娘”的時候,聲音都啞得不像樣子了,狄趙氏端了粥出來,看著她喝了,朝她道,“你進了這個家後,裏裏外外都是你幫襯著我,我也沒為你做過太多事,可我真是把你當女兒疼,娘以後就不能陪你了,到了京中,不比家裏,總有不便之處,二郎和小郎他們就要全靠你持著你們的這個家了,要是受了什麽委屈不好跟別人說,你別自個兒擔著,娘這裏,時時都願意聽你講。”


    陳芙蓉猛掉眼淚,她捂著臉,泣不成聲,最後竟道,“我不走了,我不想走了,我要和小郎們留下陪著您,哪兒也不去了。”


    狄趙氏抱了抱她,拿帕給她擦了臉,勉強笑道,“是娘不是,臨走了,還人招你哭,好了,你收拾著,我去給你三弟妹也送一碗熱粥去,娘最後跟你說一句,你要記得,出門了,你大嫂和你,還有你三弟妹,在別人眼裏,你們就是一家人,你們要和和睦睦才能保一家人的平安,知道嗎?”


    “知道,您就放心,”陳芙蓉哭著道,“我這性子再收不住,也不會在外給您丟狄家人的臉麵,不會讓人看我們狄家的笑話,您就放心好了。”


    見她太傷心,怕她哭出個好歹出來,狄趙氏不敢久留,抹著臉上的眼淚給三媳婦送熱粥去了。


    她去時,曾倩倩正坐在擺在正中間的椅子上,看著空蕩蕩的院子,看到婆婆進來,從食盒裏拿出一碗熱粥,眼眶一熱,眼睛就更紅了……


    “娘,你陪我坐坐。”曾倩倩讓出了半邊椅子,幾口喝過溫熱的熱粥後,她靠在了婆婆的肩膀上,與她道,“您不知道,嫁進狄家的這兩年,是我這頭半生有記憶以來,過得最不需要腦袋去想去算計的日子,有時候我睡在床上都在盯,這莫不是我做夢罷?這世上哪有這麽好的婆婆,肯定是我做夢夢出來的……”


    說著,她笑了起來,狄趙氏聽得掉了淚,合住她的手,突然要送走這麽多親人的她已是忍不住了,她握著兒媳的手,用著壓抑的哭聲喃喃說道,“娘舍不得你們啊,你們哪個我都舍不得啊,你們都是我身上的肉,走一個就像割走了一塊,現在走這麽多,娘疼得厲害,難受得厲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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