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進大冕之時,他就跟了珍王一路縱馬疾馳入了關西,臨走得匆匆,妻子隻得半個時辰與他收拾包袱,但其間便服鞋襪多套,其中還有一套華而不浮的華裳,想來也是想好了有些場合他穿得上。


    狄禹祥去霽國,打算見霽國國君的時候就穿包袱裏那身黑色印著同色暗紋的。


    妻子對他的衣裳自來用心,就是看著不打眼的便服,用的都是上好又獨特的料子,華裳更是用心,這種黑色暗紋是她在京中布鋪挑了近百種上等布料,挑花了眼,才挑出了這種料子,因布料本就華貴異常,她在內襯的袖口和衣襟處繡了銀絲花紋,雅氣內襯,為他做了一身過年的華裳。


    易修珍走前,還想著給他這個為友的師爺挑兩身他穿的衣裳,他們身材差得不是太多,易國衣裳寬大,穿出來也不會太顯異樣。


    但見狄禹祥說有,妻子之後又給他送了一身今年新做的,他還略挑了下眉,道,“這個都能為你考慮周全?看來是料到了。”


    狄禹祥好脾氣地笑笑,“無論去哪,她都是要備的。”


    如果先前能知道他要去當使臣,她可能就備得不會那麽心安了。


    “永叔,”易修珍沉默了良久,起身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凝視他道,“你天資高,學什麽得快,霽國話你沒用三個月就已學會了,大穀與霽國會搬救兵也是你先於別人提出來的,最早做準備的也是你,且你學識淵博,風度翩翩,自有一番氣度,本王找不到比你更適合的人了,你可知?”


    不是他想物盡其用,而是在他手下就有這麽多人,每個人但凡身上有一點本事的,他都想拿出來用。


    永叔這次確也是為大易,為他鞠躬盡猝了,從關西到關東,再到大穀,他能安寐整晚的次數,一個巴掌就能數得過來,對得起他的看重,也對得起了皇上對他的封賞,可是,能者多勞,有些事還是要得他先身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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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去大霽,他是最好的人選,無論他的膽識,學識還有他的人品,外表氣度,和他現下對大霽的了解,他都是再合適不過的人形。


    “永叔知道,王爺放心。”狄禹祥一笑,自珍王使令下了後,他未置多詞就接受了。


    他拒絕不了,這種時候他說一句拒詞,都是不夠忠君愛國,怕家人擔憂,與她承諾過不上前線的話自也是不能當作托辭,兒女情長在家仇國恨麵前,從來不堪一提。


    狄禹祥走前,收到了妻子給他捎來的眾多東西,他又寫了一封信,告知家中妻子,這次前行,珍王按他們夫妻的意思把兄長給他們的護衛全調回來了,再加上鄭非兩人,一行八人,珍王也派了死士想護,望她放心。


    狄禹祥走了暗路上霽國。


    鄭非經過的事多,一路他們都是扮作霽國人入霽,但霽國耳目眾多,他們剛進入國都,找到客棧住下,就有官兵上門相請。


    狄禹祥讓他們稍等片刻,換回了易衫,與官兵一道去了霽國宮殿,與他相見的是霽國太子,太子瑉。


    太子瑉冷眼看著狄禹祥用霽國話與他行過禮,遞上國書,他展開一看後,朝他淡道,“這不是易國國君親筆國書?”


    狄禹祥淡笑,拱手維持著恭敬,道,“印卻是國印,國印是我國國君親賜給我國珍王爺代天行道的,國都離大穀太遠了,我國皇上的筆墨從遙遠的國都暫到不了大穀,還望霽國太子見諒,太子如覺不妥,日後我國聖上必會再送親筆國書讓霽國國君收藏,以示我國與貴國交好之誠。”


    太子瑉一聽,笑了,“你很會說話。”


    “太子盛讚。”狄禹祥揖禮,沉聲道。


    “坐罷。”太子瑉抿了一口桌上的清茶,“我們好好談談。”


    “多謝太子。”


    狄禹祥坐下後,殿中一頓沉默,良久,太子瑉慢慢開了口,“你憑何覺得時我們不幫大穀?”


    大穀與霽國為鄰,他們不幫,難不成等著他們攻入大穀後,再攻霽國?


    狄禹祥看著桌麵,不急不緩地道,“易國攻打大穀,是因大穀與易國是敵國,史上有奪地強占之恨,而霽國與易國從無戰事,是友邦,與敵國報奪地之仇,與友邦相安為鄰,這是我國國君文樂帝的治國宗旨,這點務必請太子知情。”


    說罷,與太子瑉道,“我帶上了一些東西進貴國國都,想來太子是知道的,我想現在呈上讓您過目一下,不知太子之意是……”


    太子瑉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隨後身子往寶座後一仰,懶懶道,“那就呈上來罷。”


    狄禹祥走到門口,吩咐眾人把抬好的十幾個箱子抬下了殿中。


    護衛隻把箱子抬下,就俐落地退了下去。


    狄禹祥走到太子下麵,一一把箱子打開,介紹著裏麵的情況,“這是我們易國鐵匠師傅打的刀箭……”


    “這是我們易國的五穀雜糧其中的大穀,青粟,秦北那邊還有大麥,因這次匆匆拜訪貴國,未尋到好種過來與您過目……”


    “這是我們易國的絲綢……”


    “這是瓷器……”


    “這是茶葉……”


    太子瑉已經從王座上站了下來,抿著嘴,站在狄禹祥身邊,神情越來越肅穆。


    “這是我們易國婦人戴的飾物,頭上手上戴的都有,這是香料,這是脂粉……”狄禹祥見他過來,把東西拿起打開給他看,詳細地介紹著,“我妻子說,這種脂粉極易貼妝,不容易脫落,是她們這種人家夫人小姐最喜的妝扮之物。”


    “你妻子也常用?”太子瑉終於說了句話。


    “是。”


    “用得如何?”


    “極美。”


    “不會沾水就如白鬼?”


    狄禹祥笑了起來,搖頭,“不會。”


    “你過來,試試。”太子瑉招了身邊的女官過來,把脂粉給了她,女官得了脂粉退下,側殿抹妝去了。


    “你跟我說說,這五穀雜糧。”太子瑉既然開了口,就沒打算再停嘴,又返了過去,走到了穀物的箱子前麵。


    “這大穀,常種於我國南方濕潤肥沃之地,之前隻要施好肥,秧苗插入後,保持水田濕潤就行了,此大穀跟貴國的青穀大致相同,播種方式也差不了多少,隻是大穀比青穀要大上許多,口感也要綿軟清甜幾分。”


    “我吃過這個大穀,”太子瑉點了頭,“但怎麽種我不知道,晚宴的時候,我讓我們的戶部尚書跟你聊聊。”


    “好。”狄禹祥從容一笑。


    太子瑉看了眼他,又道,“你身上衣裳極好,就是看著不像個能吃飽飯的。”


    打仗一年,身上足掉了十來斤肉的狄禹祥聞言爽朗大笑兩聲,與太子瑉道,“衣裳是我妻子為我做的,她繡工好,我以前在家中家人伺候的好,看起來還是像個吃飽了飯的,現下看著不像,是為著能學會貴國的話,與國君與您好好交談,之前的幾月和路上來的時日都花在了學貴國的話上了,一直無心吃食睡意,在下容態不雅,有汙眼之處,還望瑉太子恕罪。”


    聽他清朗帶著笑意的語氣,太子瑉又看了他兩眼,見他見那不卑不亢,不驕不躁尤自從容得體的姿態,他扯了下嘴角,沒說什麽,又走到了茶葉麵前。


    狄禹祥又上前,細細地說了產地,如何栽種,采摘,熱泡等事宜起來。


    他說得極細,把他知道的都說道了起來,自然說的時間就長,等走到樂器麵前,要跟太子瑉正要仔細說道的時候,先前退下去的女官就來了。


    太子瑉見到女官,眉頭皺了一下,女官躬著的身更低了,不敢看他。


    “過來。”太子瑉招了人過來,在人的臉上抹了一把,見手指沒沾上太多粉,與狄禹祥點頭道,“還行,你繼續說。”


    說話間,女官已經迅速退到了原先的側位,恭敬地低頭跪坐著,一派隨時等候吩咐的模樣。


    狄禹祥隨意瞄了一眼,朝太子瑉舉手一揖,就又給太子瑉詳說了起來。


    他是近午時進的國都,午時過後進的宮殿,等他把帶來的十幾個箱子全部說完,已經是日落近夜了。


    宮人來報,說晚宴已經準備好了。


    “想來,你們也知道我父皇病了,現在治理朝政的是我罷?”太子瑉揮手請了狄禹祥入座。


    狄禹祥的嗓子都啞了,就算如此,臉上的笑未變,“在下知一點情。”


    “嗯,那你說說,你們打算用什麽辦法,讓我國不幫大穀?”知道他們送來的不是美人珠寶,而是眼前這些個東西,太子瑉一下午到現在都感興趣極了。


    “一來我們大易會與貴國訂立互不侵犯契約,二來契約訂立後,但凡今日所帶來之物,或者貴國對我國有看得上眼的東西,隻要你們能提出相對應的物類,我們兩國之間可以相互引入……”


    太子瑉一聽,臉一下就冷了。


    相互引入?這就是易國來使的談判?


    狄禹祥笑了笑,幹啞著沙啞的喉嚨繼續道,“像貴國的蔬果舉世有名,我妻子就極愛吃貴國產出來的紫葡,有一種貴國的青果子,極能止嘔,她懷孕時候也是愛吃至極,還有貴國的牛羊肥壯,我國珍王就極想知道祠養之法,貴國有些香料是我們易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過的,在下曾有幸見識過一兩種,想來,想來……”


    說到這,他喉嚨啞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不由幹咳了起來。


    也許是聽了他對霽國的誇讚,太子瑉的嘴邊又有了點笑,聽狄禹祥連咳嗽都咳得沙啞難聽後,他揮了下手,“這些都要詳談,你用完宴,就在我這裏住下,好好休息一會,我們明天接著談。”


    狄禹祥一聽,知道他的休息也就是一夜,明天還是得繼續,他不由心底苦笑了一聲,表麵還是朝太子瑉恭敬地一揖禮。


    等坐到宴席上後,午時未著一粒米,說了一下午話也隻得了太子瑉幾聲哼哼的狄禹祥看著滿桌擺的泛著油光的油膩牛肉,桌上擺的紅色美酒,頭皮不禁發麻了起來……


    那廂首位的太子瑉見狀,嘴角一挑,這才真正地算是高興得有了點笑模樣。


    **


    等蕭玉珠聽聞狄禹祥從霽國平安回到大穀與關東的駐軍處後,她二話沒說,領著一幹小兒上了馬車,往冕城最大的寺廟奔去。


    陶夫人緊隨其後,在馬車裏還跟二兒陶將抱怨,“你爹又要打仗了,你狄嬸娘要去上香都不叫我一聲,我叫她她跑得比我還快。”


    陶將已年近十歲,早聽習慣了自家母親的嘮叨,充耳不聞地握著本兵書在瞧。


    陶夫人一見,隻得把六歲的三兒陶兵抱到懷裏,在他耳邊任自嘮叨,把陶兵苦得小臉都是皺的,但礙於自家娘老子已把他困在懷裏,他無處可逃,隻得在他娘說到興起的時候,輕點一下頭,以示讚同。


    這廂兩家夫人都往寺廟跑表誠心去了,張夫人怕她家老頭子回來得知情況後知道她沒去,又免不了說她狼心狗肺養不熟,連忙差了下人趕車,她也跟在了其後。


    幾家夫人在寺廟總算一起匯合,在下人浩浩蕩湯的相擁入進了寺廟,寺廟嫌他們來的人多,主持派了副主持全程領著他們上了香,進貢了香油錢之後,就忙不迭地送他們走了。


    “我覺得那主持和尚看我們的眼睛不對……”前後左右帶了差不多十來個丫環婆子家兵的陶夫人擠在了張夫人的車上,跟張夫人報道,“凶得很,我每次來都如此,不像個出家人,張夫人,你說我們是不是拜錯寺廟了?”


    張夫人嘴裏情不自禁地念了聲“阿彌陀佛”,看著陶夫人那一臉的不忿,真是不知該不該告訴她,以後出來可別帶這麽多人了。


    她的丫環們個個都嘰嘰喳喳的,一張嘴頂十張嘴,再加上她這個當夫人的再吆喝幾句,佛門靜地頓時就變集市了,和尚能歡喜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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