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知遠在十二月下旬的時候又來了一趟。


    他坐在牛車上邊喝著小酒邊哼著不知哪兒學來的蒼茫小調,那翹著腿坐在車轅上的豪邁樣子與京城裏的小巷弄格格不入,蕭玉珠站在門口迎他看到此景,差點沒歎出聲來。


    等隨行的小將把什物抬下車來,蕭知遠從大箱裏掏出兩個小箱子,獻寶一樣讓妹妹打開看,隨後把長南抱到手裏,把他往空中高高拋去,又穩穩地抱住長南,把長南逗得咯咯笑,抱著舅父的腦袋不撒手,舍不得離開了。


    蕭玉珠坐好,打開箱子一看,隻一眼,她就被箱子裏發出的光刺得攔了下眼,隨即忙不迭地蓋上了箱子,心驚肉跳地打開另一個箱子,見裏頭的比之前的那個更耀眼生輝……


    她看著兩個被她隻一眼就趕緊掩緊了的箱子,愣了一會眼,眼睛看向了蕭知遠。


    蕭知遠從袖兜裏拋出了一包軟糕,正往長南嘴裏塞,看到妹妹看他,嘿嘿一笑,問,“喜歡不?”


    蕭玉珠拍拍胸,“哪得來的?”


    蕭知遠刹那落地有聲,“搶來的……”


    見到妹妹臉色大變,一臉“果然如此”,他哈哈大笑了起來,震得雙手抱著軟糕坐在他身上的長南在他的腿上直打跌,他隨即忙不迭地去扶。


    “到底哪兒得來的?”蕭玉珠氣得腦袋發蒙,她這兄長怎地還那麽愛跟小時候一樣胡鬧!


    “皇上賞的,賞的……”蕭知遠見她臉氣得發白,不敢再笑得那麽猖狂了,忙道,“皇上說快過年了,問我要點什麽,我想來想去現在也沒什麽特別想要的,就讓他賞點給我妹妹用得著的東西,這不,諾,賞賜下來了,我就給你拉過來了。”


    “歡喜不?”說罷,他又喜滋滋地問妹妹。


    蕭玉珠得知不是搶的而是賞的,心下也是鬆了口氣,兄長自小是個什麽都敢作都敢為的,她受他的寵顧,但也為他操碎了心,她從小小年紀就學會了看人臉色,何嚐不是因兄長太愛闖禍之因。


    “自是歡喜的,”蕭玉珠見他眼睛發亮地看著她,她這才露出了笑,“就是太多太貴重了,我挑幾樣出來,剩下的你帶回去,日後你用得著。”


    “特地為你討來的,都跟皇上說了是為你要的,皇後其中還出了主意呢,你就拿著。”蕭知遠大咧咧地道。


    蕭玉珠“嗯?”了一聲,眼睛直瞄他。


    她就不信,兄長不懂她話中的意思。


    他這般年紀,也該娶親了。


    蕭知遠閃躲了兩下,見她白玉一樣晶瑩的臉板了起來,一下子就不那麽溫婉了,不由頭疼,“你是我妹妹,怎地成了我另一個娘了?”


    他這下意識埋怨的話一出,聽及自己口中提起了娘,連自己都不禁臉色一變,這下不止他,連蕭玉珠的臉色都變了,隻見她下一刻就紅了眼,還抽了抽鼻子,好一會才道,“就是娘不在了,該她操心的,得我來操心了,你以為我願意啊?”


    蕭知遠一看她快要哭,低頭見長南嘴也扁了起來,一聲聲叫著娘,要往他娘那邊爬,他可是又給嚇壞了,也不知怎地,平日無時無刻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活著的他一見妹妹就什麽話都敢說,都說得出口,他頭疼不已,忙道,“我現下不娶自有不娶的原因,回頭說給你聽,現下說不得,你可別哭了,你一哭,長南可要哭了,你們這不是要老子的命嗎?”


    蕭玉珠一聽他的自稱,眨眨眼看向兄長。


    蕭知遠被她這番看來,這才回味過來自己在長南麵前說粗話了,他不由得無奈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不會教壞長南。”


    “管得愣是多。”饒是如此,蕭知遠也還是不無抱怨,“哥哥討老婆都要管,哪有這樣的妹妹。”


    “那我不管了。”蕭玉珠冷笑了一聲。


    “你管你管,我讓你管成嗎?”蕭知遠這下又服貼了。


    又與他磨了幾句嘴皮,蕭玉珠不想跟他這樣撕扯下去,就又轉過了話,說起了老太君從溫北快要到京的事。


    “那老太婆……”蕭知遠把爬向桌子往他娘親爬的長南搶了過來抱著,為爭長南的注意力,他又抱起了長南連拋了兩下,又把長南的歡心給哄了回來,這才抱了長南坐下與妹妹懶懶道,“來京就來京罷,至於想住進我進奏院的府邸,老不死的還是多燒幾輩子的高香去,至於這輩子她是沒門嘍。”


    “哥哥!”蕭玉珠不讚同地看著他。


    知道妹妹打小就是個一句話都不允許她自己說錯的性子,對他也是如此要求,蕭知遠也沒見怪,也知道她也是關心他,“放心好了,我另弄了一處宅子讓她住進去。”


    說到了那另一處宅子,他微微一笑,看在蕭玉珠眼裏他嘴邊露出的那抹壞笑簡直就像一隻剛偷完腥的貓,洋洋得意得很。


    “什麽宅子?會不會讓人有話說?”


    “一處大宅子,花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買來的,妹妹你可是不知,這京城裏的宅子可難買得很,我這還是跟戶部尚書喝了頓酒,才由他幫著入的。”蕭知遠說完又一笑,宅子難買,但買到他那房子就更難了,那處大宅子是處陰宅,說是鬧鬼,每晚都要鬧一番媳婦掐死婆婆的戲法,於他來說真是妙極。


    “哥哥……”蕭玉珠沒聽到想聽的,有些不滿地看著避重著輕的兄長。


    “反正讓那老不死的進我進奏院的府邸那是不可能的事,那是軍機重處,她敢鬧著要進,我能立馬砍了她的頭……”蕭知遠說到這眯了眯眼睛,往空中吹了口氣,說來,聽自己這麽一說,他還挺向往把老太婆的頭給砍了的情形,哪怕這便宜了她。


    “宅子,”蕭玉珠提醒,她不介意多說幾句話,隻要他能把她想聽的話說出來,“什麽宅子?買在何處?”


    蕭知遠見躲不過,就把地方說了出來,說罷跟妹妹道,“我也不怕你著妹夫去打聽,反正買了,你哥哥的銀子也花了,她敢來,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非要不住,我讓她賠我銀子!”


    三萬兩,他看老太婆到時舍不舍得給他。


    左右她既然敢來,他就敢讓她吃不了兜著走。


    “哥哥……”


    “唉,別叫了,哥哥心裏有數,你叫得我頭疼。”蕭知遠怕她再說下去沒完沒了,抱著長南去了院子拋著他玩,站到院子裏還朝蕭玉珠喊,“妹妹,你自己給哥哥做幾個下酒菜,別偷懶,我要吃你做的。”


    這麽大了,不娶親不說,還沒個正形……


    蕭玉珠拿他無可奈何,搖著著頭挽起衣袖,往廚房走去。


    **


    狄禹祥這日在外頭,得了家裏人的傳話,知道大舅兄來了,就又匆忙地趕了回家,正好趕上午膳的時辰。


    在擺飯的間隙,蕭知遠跟狄禹祥聊話,“再過得幾天,我爹就來了,你這裏宅子小,我就不把他接過來了,我另置了一處住處,離你這裏半個時辰的腳程,騎馬就一柱香的功夫,家裏要是沒事,你就讓珠珠多過去點時間,替我爹打點些家事。”


    “好。”狄禹祥點了頭。


    “聽說你這幾天四處給窮書生送過年米糧去了?”蕭知遠斜瞥了他一眼,嘴裏有點笑。


    “沒有四處,就幾個相識的,也談不上是送,就是搭把手,這不誰都有囊中羞澀的時候,我這也是順手幫了點。”狄禹祥笑笑道。


    施恩但不挾恩,這個好,蕭知遠沒理會他的歉詞,點頭道,“你這個好,結冤不如結恩,你把你看得上眼的在這一年兩年裏心裏記個數,回頭說給我聽聽。”


    隻要這些人到時能幫得上他妹夫的忙,到時他就替他們打點些。


    狄禹祥頓了一頓,明了了他話中的意思,點頭朝舅兄道,“永叔知道了。”


    他原本想的也是多結交幾個朋友,哪怕僅是點頭之交也好,認識的人多,其中要是有幾個自己人就更好,彼此相互幫襯,日後官途也順暢些,他先前之意跟舅兄的言下之意也是不謀而合,但眼下他這邊有了是舅兄的幫忙,這挑選的人就得更要過幾遍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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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人知麵不知心,看來他還是得與人深交,先試試深淺再做定篤了。


    還好,離他們這一些人春闈還有一年多點,時間還不算緊迫。


    蕭知遠又跟他聊了幾句話,等蕭玉珠擺好菜上了桌,他們就不約而同的止了外麵的話不再談了,隻說了些家常的話,多數話都是圍著長南轉,長南聽得自己的名字在幾個人的嘴裏轉來轉去,黝黑明亮的大眼睛也跟著在說他人的身上轉來轉去,咯咯笑著,等他娘說得他有時也還是乖巧很聽她的話時,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得意非凡,“長南,寶寶是長南,長南乖乖……”


    此話一出,更是逗得他的舅父大笑不止,大讚外甥天資聰慧,自識甚深。


    蕭知遠這次呆的時間比上次長了點,但用過午膳不久就又走了。


    長南午睡後,蕭玉珠就收拾起了他帶來的東西,狄禹祥在一旁看著,見她把綾羅綢緞拿出幾匹放著,剩下的都放在箱子裏堆在一角,把那裝滿了珠寶,他看著很礙眼的珠寶箱也塞進了箱子,他心裏雖然還是酸酸的,但還是故作了平靜問,“那頭麵瞧著也好看,襯你得很,怎地不拿出來戴?”


    自他看到兄長送來的東西後他就一臉酸臉,還要故作穩重,蕭玉珠心中好笑得很,見他背著手,故作一臉淡然地問了她這話,她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她緩了一會,清咳了一聲,確定自己不會露餡,微笑著回道,“我隻戴你送的。”


    狄禹祥聽了差點沒繃住臉就要麵露狂喜,所幸這時腦袋還管用,他竭力繃住了神情,淡然道,“胡說什麽,你那麽多首飾,有幾件是我送的?隨得你愛戴不戴。”


    說著,不管她還要說什麽,他轉過身,背著手,嘴角情不自禁往兩邊咧,一腳一腳晃晃悠悠跟喝醉了酒似的出得了門去,自是一番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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