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幾天,狄禹祥跟她說了話,說月底二十八日這天,嶽父大人會過來用午膳。


    為著父親來的這頓午膳,這天一到,蕭玉珠是打一清早就忙起來了,黃豆煮豬腳,幹辣椒炒牛肉,蒜炒豬肝,這幾道菜都是蕭元通愛吃的,這是她今天必要做的三道。


    因這幾道菜都很廢錢,即便是在蕭府,蕭玉珠也隻有在過年那會三道一起上齊做給她父親吃,這次好多時日都沒與父親一道吃飯了,平時跟婆婆不張口的她也提前張了嘴,讓婆婆幫著買了這三道菜的食材。


    豬腳與豬肝都很好買,可是易國的牛都是用來耕田幹地裏活的,一般人家都不殺牛,所以這牛肉貴且不說,連買都不好找地方買,蕭玉珠從前就聽蕭府的婆子說過,要是想吃得一口牛肉,都得提前去那牛販子家打聽好了,看他什麽時候有牛殺,有時買得幾斤牛肉,等上半來個月二十天的是常有的事,原本她隻是張了口,隻是讓婆婆幫她打聽打聽,也沒抱多大希望,但短短幾日內真為她買來牛肉了,蕭玉珠知道後,半晌都不知要說何話才好。


    這三道菜外,蕭玉珠又燉了蘿卜煮排骨,還用黨參煨了黑母雞,這還沒到午時,廚房裏的香味就飄了出來。


    買來煮飯的喜婆子聽著蕭玉珠的吩咐一直在打下手,不會說話的啞婆子朝蕭玉珠豎了好幾次大拇指,而顯得木納,今日當著燒火丫環的的桂花悄悄地吞了好幾次的口水,強忍著才讓沒口水流出來。


    這香味招得最小的四郎也站到了廚房邊上。


    蕭玉珠回頭的時候才看到門邊的四郎,她不由“哎呀”了一聲,“可別進來,等嫂子一會。”


    說著就添了三碗燉得差不多的黃豆煮豬腳,交給喜婆子,“跟四郎送到書房去,讓小子他們先熱熱肚。”


    狄四郎聽了一本正經在門口作揖,且一揖到底,一不注意那長袖還掃了地上的灰,“子施多謝大嫂。”


    他文謅謅地道謝,蕭玉珠哭笑不得,因四郎年紀最小,她身為長嫂,現也是近得了他的身的,也不怕招人說閑話,就上前去拾起他的手袖拍了灰,叮囑道,“四郎小心些,冬天水冷,衣裳太髒會洗凍丫環的手。”


    狄四郎頓時臉一紅,“子施之過,子施知曉了。”


    喜婆子端著盤子在一邊聽著,咧開嘴角無聲地笑。


    送走了一口一個“子施”的四郎,出門去的狄趙氏回了家,一到廚房就聞到滿鼻子的香味,見喜婆子不在,她著實訝異了一下,“全都你一個人弄的?”


    “娘。”見到婆婆,蕭玉珠忙福了一禮請了安,笑著回道,“沒有,菜都是喜婆洗的,也是她切的,兒媳隻是動了動手把菜放到鍋裏頭。”


    “那就好。”狄趙氏點了下頭,心頭也是鬆了口氣。


    她不在家,要是讓兒媳一個人全做了廚房裏的事,雖說兒子不會說什麽,但她心裏也過不去。


    “我聞聞,真香。”狄趙氏說著就掀開了燉著雞的灰沙鍋,那蓋一掀,香氣就直衝進了鼻子,那話不假思索就出了口。


    “再過一會就可以出鍋了。”蕭玉珠在抹布上擦幹了濕手,有點不好意思地道,“爹和夫君他們想來也快回來了罷?”


    “快到時辰了,別急,如意她們已經擺好桌了,他們一進門就上雞湯,讓他們先喝點湯熱熱身,等牛肉豬肝炒好,他們就可以吃這兩道下酒了,到時再炒兩道小菜,你就上桌陪他們吃去,豬腳排骨這些先在火上煨著,吃完再打一碗上桌,吃著熱乎,也冷不了。”狄趙氏給兒媳安排好,讓她莫慌。


    “誒,還是娘算得好。”蕭玉珠笑著點頭,語罷門邊就有了蘇婆子的聲音,“夫人,少夫人,老爺親家老爺和大公子都回來了……”


    “這不,就回了。”狄趙氏一聽,手在衣裳上擦拭了一下,在木廚櫃裏翻出了一個大碗,“來來來,上菜。”


    **


    蕭玉珠直到把兩個青菜都炒齊了這才洗了手出廚房,她沒先去吃飯的正堂,而是回房換了件衣裳,又整理了下頭發,這才帶著丫環去正堂。


    丫環桂花跟了蕭玉珠幾日,她本來是有些害怕這個當官人家的少夫人的,但跟著主子的這些日子主子都非常和善,她再膽小,這時也能紅著臉跟主子說上一句好話,“少夫人真漂亮……”


    蕭玉珠宛爾,笑看了來了家裏這麽長時日,難得不木納的丫環一眼。


    堂屋這時正用著飯,蕭玉珠一進去,瞧她第一個看來的正是蕭元通與狄禹祥,看到她,蕭元通平常不見笑容的臉上有了笑,淡淡地說了一句,“閨女來了啊……”


    狄禹祥則朝她淺頷了下首,“過來坐罷。”


    蕭玉珠朝他一笑,朝桌子走去,走得離父親近了,她朝他福了福,道,“女兒見過爹爹。”


    說著,她並不如往常那般與人見禮時把頭低下去,而是抬著眼睛仔細地看著她自嫁後就看過兩次的父親。


    一次是回娘家,一次是大郎趕考後,他給她送了幾尺上好的綢布過來。


    這次,才是第三次。


    隔得那麽近,卻才隻隻見了三次。


    蕭玉珠仔細地打量著蕭元通,隻不過幾眼,她眼睛已經眨了數下,那廂狄禹祥已開了口,淡道,“過來坐罷,菜快涼了。”


    蕭玉珠聽著眼睛往內縮了縮,眨了下眼,把快要彌漫的眼淚逼了回去,神色如常地朝她夫君走去,像是根本沒發現她父親清瘦慘白,還有點發青的臉較她出嫁前有著天壤之別。


    她父親瘦得臉上的頰骨突兀地突起著,原本顯得老沉的人這時都有幾分老邁了。


    蕭玉珠再傷心,也知道這時候哭是不管用的,她再悲傷,也不會讓她爹好受點,還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傷了氣氛。


    “爹,娘。”在落坐之前,蕭玉珠微笑著跟公爹和婆婆行了禮,得了他們點頭,這才在她夫君身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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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罷。”狄禹祥接過了丫環打好飯的碗,放到了她的麵前。


    “多謝夫君。”蕭玉珠朝他嫣然一笑,垂下頭吃起了飯。


    “子厚,多用點。”狄增叫著親家的字,給他夾了塊無骨的雞肉,“一桌都是玉珠為你做的菜。”


    蕭元通點頭,“親家母教的好,做得比以前還好。”


    “沒有的事,是她自己勤快。”坐在狄禹祥邊上的狄趙氏說著湊過了大兒,給一直吃飯不夾菜的兒媳夾了塊肉過去,“別光吃飯。”


    “謝謝娘。”蕭玉珠紅了下臉。


    這時,蕭元通慈愛地朝女兒看過去,見一家子對她愛護有加,就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他答應過亡妻,會護著女兒,等著兒子回來了,才能去見她。


    女婿才中秀才,就是來年中了舉子要去京中赴考,也是不能在分不清形勢之下輕易參與黨派之爭。更何況他父親是清派之人,他要是明著投靠左相,這一舉隻會讓他還未進官場,讓人道他是小人之流左右逢源。


    上京的事,他們在這千裏之外看不到摸不著,不能因著府中的屬意,一不謹慎就誤了女婿的一生。


    這時候,無為便是有為,為著女兒,這一程他是必要護著女婿的。


    **


    用完膳,蕭元通就要走,蕭玉珠笑著說要讓他去試試他的冬衣,要是沒不妥,就這次一並帶回去。


    “你做的都好,包上罷,這次我帶回去。”蕭元通這時的臉色好瞧多了,因著喝了三碗熱湯,臉上充上了血氣,衝走了臉上先前的三分病氣。


    “還有最後幾針不知道要怎麽下手,得爹試了才好下。”


    “親家就去試上一試罷,這衣裳總要穿個合身才好。”狄趙氏在一旁勸道。


    “嗯,也好。”蕭元通遲疑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等到了女婿女兒的外屋,女婿沒有跟來,見女兒也笑吟吟地拿來衣裳給他換,也不說別的,蕭元通也放鬆了下來。


    等衣裳讓女兒服伺他穿上後,突然見她皺了眉,蕭元通也是心頭一驚,笑道,“怎地了?囡囡。”


    “做大了點,不是很合身,得全改。”蕭玉珠淡淡地道。


    “哪大了?我看挺好。”蕭元通忙笑著道,“今天爹穿得少,回去再加件襖子,這外襖就顯得精神了。”


    蕭玉珠替他整理著有點空的前襟,抿著嘴勉強地笑了笑。


    過了一會,她低著頭啞著聲音道,“爹,你還是找個心疼你的人罷,娘那麽心疼你,在地底下會答應你的……”


    說罷,抑製不住的她雙手緊抓著父親胸前的衣裳,額頭頂著他的胸,壓抑地哭了起來。


    見到過得不好的父親,她的心就像被活活刮了一刀一般,她現今有人疼有人愛,可她這不擅言詞,吃了悶虧隻會忍的爹在蕭府,有誰疼有誰愛?


    父母親以前的那幾個忠仆,都被看他們不順眼的老太君支開了身邊,哪怕會哭鬧的奶娘也因她的嫁出不被允許進出蕭家,父親如今若是病了,連個像樣點照顧他的人都沒啊,一想,蕭玉珠更是悲從中來,覺得自己是個無心肺之人,就這樣把老父撇在蕭家,一個人逃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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