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後麵的屋子不大,因擠滿了客人,等到天再亮點,各種嘈雜的人聲就起了,其中有男人的咳嗽聲,女人的叫喚聲,還有孩子不願起來的啼哭聲,隨即打罵聲也起,就在一會兒,嘈雜熱鬧得就像被捅了一個巨大無比的螞蜂窩。


    如意如花端來了熱水,欲要過來服侍,被蕭玉珠揮了手,“站一邊罷。”


    她過去服侍了狄禹祥洗漱,昨晚的髒衣她已收好,隻是床鋪等著讓狄家的婆子來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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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家的婆子本該這時要來了,但蕭玉珠估計著客人太多,她的婆婆身邊就一個婆子服侍,這滿院的人隨便一個就能耽擱不少時辰。


    才一天,從少年夫君的話到晨起的耳聞,蕭玉珠已覺自己有點融入這個家了――一窮二白算不上,但因著那麽多的親戚,卻比一窮二白更傷人腦筋。


    待到清洗好,提了一步的狄禹祥看了她一眼,蕭玉珠嫣然一笑,跟在了他身後。


    剛出了門,就有聲響起,“哎喲,新媳婦出來了,瞧瞧這臉蛋兒,這身段……”


    那輕挑的聲音一起,有人陸續從幾間房裏走了出來,哄然一笑過後就是招呼他們,“祥哥兒,這是你媳婦吧?跟嫂嫂說說,昨晚……”


    “哈哈哈哈。”


    “嗬嗬……”


    “撲……”


    一陣的笑聲四起,蕭玉珠低了頭。


    狄禹祥臉色不明,朝她們舉了揖,朝那聲音最大的婦人看去,淡笑問道,“三嫂子,我三福哥醒了?”


    他這話一出,那婦人便斂了笑,訕訕地答,“醒了。”


    她怕再多嘴回屋被男人揍,便趕緊收了腦袋,不敢再朝那小媳婦打量了。


    因著這三福媳婦的一出,接下來沒有什麽人再向這對去敬茶的小夫妻說話,偶有幾個男聲出現,也是囑咐狄禹祥好好念書,即已成家那就要立業了。


    一路走出小院子,轉彎去往主屋時,這時沒有太多人,狄禹祥等了兩步,等到身後的小娘子走到他身邊,他垂首輕聲跟她道,“她們沒有太多惡意,隻是較……”


    隻是較輕浮罷了,農家出了嫁的婦人,總是要粗鄙一些,輕浮一些。


    不過說出來,她這種大家閨秀也是不懂的,狄禹祥便止了嘴。


    “無事,”蕭玉珠抬起紅紅的臉,笑得眼睛也彎彎,說話時略帶羞澀,“妾身無事。”


    說來她聽得出,確無什麽太大惡意,無非也隻是想讓她窘迫罷了。


    瞧她還朝他笑,狄禹祥愣了一下,等她低下頭,他頓了一下才抬腳走。


    **


    狄禹祥與蕭玉珠一到主屋門口,門口就有大娘的聲音在喊,“增嫂子,你趕緊的去主屋坐下,新媳婦來了。”


    蕭玉珠聽了心下有些詫異,便略抬了下頭,見到一個容貌疲憊,頭插幾根素釵,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婦人正笑著往她看來。


    見著她臉上的笑,遠遠的,蕭玉珠淺止了一步,朝她略福了福身,道了個淺禮,這才跟著往前。


    見她此舉,狄趙氏眼睛一眨,嘴邊笑容更深,心裏也有了幾許慰然。


    兒子的這個媳婦,看樣子真是個好的,不枉如此操勞一翻,按老爺的意思把親戚都從鄉下接來賀喜。


    “快去坐,快去坐。”鄉下的婦人不懂太多規矩,看著這婆媳對的一眼也覺得有意思,但還是推著狄趙氏去坐主位。


    “好,好,好。”狄趙氏滿臉的笑應著,被人推得身疼的她臉上笑意不減,步子退了兩步還是立在了原地,等蕭玉珠到了,她伸出手來握了姑娘的手臂三下,什麽也沒說,拍了拍兩下,在一團歡笑中被人推著上了前。


    蕭玉珠帶笑的眼睛因此笑意更深了點――這個婆婆,怕是比她爹所說的還要好一點。


    “都坐好,坐好,新人來了,都坐好……”


    堂屋不大,擠的人卻太多,他們一剛進屋,外麵又圍了厚厚的幾層人,探著頭往裏看,看新媳婦敬茶。


    狄家村裏的老禮師這時清了喉嚨,眾人見狀聲小,禮師板臉開腔,念起了祝賀新人的唱詞。


    隻是這唱詞帶著自古傳承來的禮調,隻有那聽得聽了的老人才聽得明白幾個字,狄家一眾兄弟,也隻今天坐在主位的狄增聽了個明白。


    禮師一唱,他撫須笑著頻頻頷首,狄趙氏顧不得看她,隻顧著往兒媳那規矩擺放於腹前的雙手看去,那雙白嫩嫩的手一直在她眼前晃,讓她眼裏泛起一片深思。


    等到禮師唱罷,就臨到新人敬茶了。


    敬完公婆的茶,受了禮,蕭玉珠回以了親手納的鞋底。


    接下來所拜的狄家族老和狄家八個伯伯,一通敬茶跪拜,起上起下,蕭玉珠那腰都僵了。


    終等於拜完,狄趙氏又領了她去見外麵站著的那些伯娘。


    這次雖不像見男丁那樣雖跪下磕拜,但還是要福禮,一道拜禮下來,收了十幾雙穿不穿得下都成問題的鞋子,蕭玉珠收獲的是微動一下就刺骨地疼的身體。


    她臉色發了白,但臉上笑容不減,叫人的聲音也是狄趙氏讓她叫就讓她叫,等到狄趙氏帶了她進屋,關了門,扶了她,蕭玉珠的臉上的笑容才顫了顫。


    “娘。”她穩了穩,笑容又恢複了。


    “哎。”狄趙氏止了她的禮,“我們家沒那麽多禮,你先坐著歇下。”


    說著,她按了蕭玉珠到桌前坐下,朝得蕭玉珠一笑,進了內屋。


    不得多時,她手裏握了個瓶子出來。


    “趴著。”狄趙氏突然說。


    蕭玉珠看了看那個瓶子,好像聞到了點草藥的味道。


    她頓了一下。


    狄趙氏見此歎了一口氣,“趴著罷,我幫你揉揉,若不然,十天半月的都疼。”


    蕭玉珠聽了連忙起身,“媳婦哪敢。”


    “別這麽多虛禮……”狄趙氏沒再贅言,過來按了她,把她的綢衣掠起,往她身上擦油,與她道,“家裏還有人,怕他們聞得出,這藥我隻與你擦一掉,讓你緩緩,等會你拿回去,晚上的時候讓祥兒替你揉重點,活絡下血。”


    說到這,她眼睛一滯,看到了媳婦白潔的背上的指腹,因此她嘴角不由翹了起來。


    這祥兒,真是下手沒個輕重。


    她心裏腹誹了一句,手上的動作卻是輕了,這時也覺得媳婦的這皮膚也太柔,那身子甚瘦,沒什麽肉,但皮膚卻柔嫩光滑像上好的鍛子。


    狄趙氏止了手,把衣服放好,把瓶子放到她手上,溫和地與她道,“膝蓋那也揉揉罷。”


    “是。”這麽好的婆婆,蕭玉珠內心寬慰,但又無奈,她想這時她全身都應是紅了。


    昨晚被那人摸遍了全身,這還不到半日,婆婆便也……


    她小心地捋起裙子上藥,饒是知道自己膝蓋已破,但看到真實的樣子蕭玉珠也是嚇了一跳,兩邊膝蓋都已腫黑,破了皮的膝蓋上一藥就鑽心地疼。


    她倒抽了一口氣,忍著疼上了藥,額上的冷汗也冒了出來。


    正緩著疼勁時,她額上有了帕,她抬頭,見是狄趙氏,便朝她勉強一笑。


    狄趙氏眼裏有著憐愛,口氣卻是平靜的,“娘當年也是這麽過來的,跪拜了半天,當時沒擦藥,後來加了痂,三月才好,還留了疤,好幾年才淡,這藥是我配的,塗了好得快,也不留疤,你上點心塗,傷口也莫要碰著水了。”


    “是,媳婦知道了。”


    狄趙氏擦了她臉上的汗,看著她的小臉蒼白得一點血色也沒有,細不可察地輕歎了口氣。


    原先她還擔心這大家閨秀的媳婦娶不得,一家老小都需她操心,再來一個大小姐,不過是給她添負擔。


    可真是個好的,她心裏怪高興之餘也甚是可憐她,這以後的日子啊,怕是不比家裏了。


    **


    隻不得一會,狄夫人的門就被敲響了,原來是婆子抱了被子過來,乍一看到蕭玉珠,狄家的蘇老婆子還驚了驚,隨即笑得合不攏嘴,把被子放到了一邊,朝蕭玉珠打了個禮,“老婆子姓蘇,見過少夫人。”


    “這是蘇婆婆,來了家裏有二十年了,祥兒也是她帶大的,你叫她蘇婆婆便好。”狄趙氏在一旁說道。


    “蘇婆婆好。”蕭玉珠朝她笑。


    “少夫人好,少夫人好。”蘇老婆子連連彎腰,笑著露出一口發黃的牙齒。


    “往後還勞你費心了。”蕭玉珠扶了她起。


    “你過來坐著罷。”狄趙氏招呼蕭玉珠去坐,也沒去看她放到一邊的東西,朝蘇老婆子道,“東西都準備好了?”


    蘇老婆子聽了那臉上的喜氣散了大半,她看了蕭玉珠一眼,朝狄趙氏小心翼翼地道,“現在還沒送來呢,要不我再去催催?”


    狄趙氏靜默了半晌,搖了搖頭,“算了。”


    他們賒欠了那麽多東西,那掌櫃的不想送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出去一趟。”想著再另找人的狄趙氏回過頭朝蕭玉珠笑了笑,“你回屋歇著罷,等會會有人叫你去用午膳。”


    “您去哪?”蕭玉珠又站了起來,笑著道,“讓兒媳陪您去吧,我剛擦了您的藥,好了許多了。”


    “我要出門,你留在家裏。”狄趙氏臉色柔和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好生歇著,別累著了。”


    出門她是出不得的,蕭玉珠便點了頭,與狄趙氏道,“那媳婦就不給您添麻煩了,隻是能不能留著蘇婆婆幫兒媳點忙?”


    “嗯?”本要走的狄趙氏停了步子,回過頭,“什麽忙?”


    “兒媳想著這不家裏這麽多親戚要打發嗎?我那裏有十來匹布,想著裁剪下來,一人打發三尺,也能做一身衣裳出來,想來親戚們也不會嫌棄家裏的打發罷?”蕭玉珠笑著道。


    狄趙氏仔細地看著她,看了好一會,也隻見她笑容可掬地朝她笑著,便轉了身,坐了回來。


    “你那些沒送過婚屋的箱子都按你的送親婆子的話,送到偏屋去了。”狄趙氏坐下,握著桌上的茶杯說了一句。


    “兒媳知道了。”


    蕭玉珠沒再多話,就說要帶蘇婆婆去偏屋,反正她現下也無事,也好把布給剪下來。


    狄趙氏也沒再提出門,跟了她過去。


    等到打開箱子,見到十幾匹適宜鄉下人穿的藍布,狄趙氏長籲了一口氣。


    那布便是粗布,也是上等的粗布,鄉下的好人家也未必穿得起的好布。


    以為她再聰慧,再懂事,也隻體貼至此,哪料,等到晚上,她搬過來半箱子銅錢,欲要幾人一起拿著紅紙包裹後,狄趙氏不由苦笑道,“你這哪來的心思?”


    “進家門前,爹爹跟我說了許多家裏的事,兒媳想著都是一家人,進了門就要做一家人的事,說來這也是有些越逾,娘且莫要怪我手伸太長就是。”蕭玉珠也想過別把所餘不多的銀錢花在這上麵,但她嫁進了狄家就是狄家人,狄家人好她便好,狄家人差她便差,何必存著那點小心眼子,做無益於自己的事。


    狄趙氏久久不語,等到兒子敲響了門,打開門讓他進的時候,拉他到了一邊,跟他悄聲說,“回去替她揉揉手,今兒她忙著剪她的布打發家裏的親戚,鐵剪碰傷了手,拿那麽重的剪刀忙了半天,手怕也是酸的。”


    狄禹祥臉色重了重,點了頭,“孩兒知道了。”


    “還有,”這句狄趙氏更輕了,“平時手放輕點,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你也舍得。”


    說著也不管兒子反應,嘴邊翹著先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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