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7月3日


    今天我買回了膩子和油漆準備大幹一場。當我把梯子架在外牆上,拎起灰色的油漆桶噔噔噔地爬上去準備刷的時候,三樓的一扇窗戶打開了,我抬起頭,看到那個前幾年因為服用興奮劑坐了兩年牢的運動員。自從孩子走失了以後,他變得越發憔悴消瘦,現在隻剩下一把骨頭了。


    他愣愣地看著我,身體不時像要暈倒一樣前後搖晃,有一次差點從窗戶翻出來,讓我捏了一把汗。他終於說話了:“麻煩你把那些壁畫留著,我兒子非常喜歡它們。”


    我點了點頭,他就關上了窗戶。


    他指的是公寓外牆靠近地麵的那些沒有署名的塗鴉。因為那些色彩艷麗的奇思妙想,這棟老公寓還曾經上過某本藝術雜誌,我是聽計程車司機說的。我小心翼翼地刷著牆,可是順著牆麵向下流淌的油漆還是破壞了一部分塗鴉。


    2005年7月5日


    連幹了兩天,我累得骨頭都要散架了,剛躺在床上沒睡一會兒,大娘又敲開了我的門,她有點生氣,用她幹癟的布滿皺紋的嘴數落我不專心幹活。我覺得有點冤枉,昨天我收工的時候還專門把整個公寓走了一趟,確信沒有留下死角,如果哪裏的牆髒了,那一定是住戶不小心蹭的。


    她不聽我的辯解,徑直把我拉到一樓的走廊裏,眼前的一切讓我大吃一驚。水漬又爬上了剛抹平的白膩子,綠色的黴都迅速斑斑點點地浮現,甚至當我站在這裏的時候,我都能看到它們以驚人的速度蔓延著。牆根處還有一串小小的手印,在這些手印的旁邊是五道長長的彎彎曲曲的裂痕,裏麵還有一絲絲的血跡。


    看著這些東西,我不寒而慄,沒有理會大娘生氣的叫聲,哆嗦著跑回自己的房間。


    2005年7月9日


    在我的夢裏,一個小小的男孩子站在馬路旁邊的樓房陽台上玩耍,他玩得那麽專注那麽開心,甚至躍躍欲試地翻過陽台的欄杆,試探著向麵前又粗又黑的高壓線跳過去。我的寒毛都豎起來了,隔著洶湧的車流大喊著讓他停止,可是沒有一個人聽到我的聲音。高壓線上下彈動,小男孩在跌落的瞬間驚慌失措地伸出小手,抓住了高壓線。


    可是那絕對不是救命的稻草。


    我閉上眼睛,可是電流在肉體中穿行發出的劈啪聲還是蓋過車輛的喧囂刺痛了我的鼓膜,然後是身體與地麵撞擊的悶響。


    當我驚醒時,發現被子都被我的汗水濕透了。


    然後我在家門口的地板上發現了那可怕的照片,一定是有人從門和地板之間的縫隙塞進來的。那臃腫而龐大的屍白色的女性軀體,青色的血管叢,被縫合的血液凝固的傷口,看著這些我真想逃回剛剛那個噩夢中去。


    更可怕的是我看到了那張沾著橘黃色鱗片的臉皮。我想起了那個恐怖的傳言,我感到自己開始像一片樹葉一樣顫抖。


    你嚇不了我!你更不可能殺掉我!


    2005年7月10日


    連夜從廢棄的工地偷回八根鋼條,焊接成了一個巨大的鐵籠子,用粗大的螺絲釘固定在地板上。


    這個籠子裏麵隻有我,沙發,電話和電視機。


    疲勞快要讓我虛脫,我打開電視機,躺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誰也傷害不了我。


    2005年7月12日


    這一定是夢,要麽是幻覺。肯定是叫的外賣裏摻了什麽能讓人神經錯亂的藥。


    一覺醒來,我發現籠子外麵是一片鮮花的海洋,空氣裏瀰漫著金色的花粉,碩大的黑色蝴蝶像烏雲一樣飄來飄去。一個男孩子在這鮮花叢中打著滾,咯咯地歡笑著,他每摔一次跤都要壓碎很多嬌嫩的花兒,那些粉脆的花瓣就輕飄飄地飛向空中又紛紛揚揚地飄落,整個世界像仙境一樣讓我神魂顛倒。


    男孩的麵前出現了一扇窗戶,我的客廳的窗戶,蒙著灰塵的玻璃,前幾天剛漆過一次的紅色窗框。他推開窗戶,沒等我叫出聲來,他就跳了出去。


    鮮花滿地的天堂消失了,我坐在籠子裏麵,男孩躺在籠子外麵與牆壁之間的地板上,鮮血正慢慢地暈開。


    我抓起被子蒙住頭,一個勁地告訴自己,再睡一覺這些鬼東西都會消失!


    在我打著手電筒躲在被子裏寫日記的時候,也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有什麽兇猛的東西斜刺裏衝過來把我撕得粉碎。


    2005年7月13日


    今天我換了一家外賣公司,等了很久他們的飯也沒送來,於是我又把電話打過去氣勢洶洶地質問他們,小姑娘忙不迭地道歉說:“對不起您的住址離我們公司實在太遠,請您再多等一會兒,為了彌補您的損失,我們會給您附加一份水果沙拉特餐。”


    他們的公司竟然在南三環的火葬場對麵,難怪要在路上耽擱這麽久。不過他們並沒有食言,除了我要的螃蟹砂鍋外,還有一份新鮮的水果沙拉。


    【靜塵公寓】 正文 s.a. room 303


    2004年3月30日


    那件事情發生以後,已經將近一年了。她雖然已經恢復了平靜,但是我仍然非常擔心她。她的內心正在悄悄地改變著,有些東西跟著那個人一起死去了,而有些黑暗的東西正在甦醒,慢慢地侵蝕著她的靈魂。某種金子一樣閃閃發光的東西在她的眼睛裏消失,再也沒有出現。


    有時候她半夜裏會哭醒,在我緊緊地抱著她輕輕搖晃的時候,她會說起她的夢,她像沒有翅膀的鳥兒一樣在湛藍色的天空中自由飛翔,然後就會墜落進一個深不見底的鮮血噴湧的黑洞。我抹掉她的眼淚說,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上大學的時候,學校旁邊有連綿的青山,我們兩個人手牽手舉著蠟燭鑽到山洞裏去探險,用雕刻刀在石頭上刻下我們的名字。山洞裏滴滴答答的水流順著晶瑩的光滑的鍾乳石落在我們頭上,黑色的蝙蝠顫抖著躲避明亮的燭光。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從那裏偷出來的窖藏的香蕉,那麽的金黃新鮮,無比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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