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在安安靜靜地下棋,卓婭芳從外麵走進來,一看見唐吉就“噗哧”笑了一聲。我想她發笑的原因是想起了“火車司機”和“煉鋼故事”,然而唐吉卻陡然來了精神,無緣無故地咋呼起來,一迭聲地催促全大頭快走棋快走棋,連標點符號都不要了:“該你走啦該你走啦你還要想多久我都等得不耐煩啦……”


    卓婭芳饒有興致地朝這邊看了看,於是全大頭也興奮起來:“走就走走就走老子今天叫你娃嚐嚐我的厲害……”


    “碰!”唐吉的嗓門提高了八度,“啊哈,你娃的師長報銷了!”


    “什麽師長?你娃想得安逸!”


    “碰!哈哈,這回老子把你的軍長吃掉囉……”


    “我的軍長還在後頭呢,你吃個埃爾呀!”全大頭大聲駁斥。教室裏所有的男生都笑了,所有的女生都想笑而又不敢笑。男生和女生是兩個互不交往的世界,但兩個世界都懂得“埃爾”是什麽意思。“埃爾”是英文小寫字母l,它的手寫體很具象地表徵著某個男性器官,這就是女生不敢笑的原因。然而唐吉好像成心要把人家逗笑,他拋出了又一個英文字母:“你以為你把軍長藏在埃蒙後頭就躲得過啦?我現在就用炸彈把你娃的埃蒙炸個稀巴爛!”“埃蒙”就是英文字母m,這個字母的形狀使它成為了屁股的代名詞。唐吉這麽一叫,好幾個女生都繃不住了,紛紛趴到課桌上,把臉埋在手臂中間偷偷地笑。唐吉和全大頭都很得意,但他們誰都沒有朝那些女生望一眼——任何男生朝女生世界公開瞭望都會被本世界罵作“騷哥”,即使勇敢如唐吉、龐大如全大頭者,也是斷斷不敢冒此風險的。


    棋盤上的戰鬥在他們的大呼小叫中明顯加快,不一會兒就以全大頭的失敗告終了。我站起來打算和他交換座位——按照約定俗成的遊戲規則,誰輸了誰就應該來當裁判。可是全大頭今天不想讓位。他裝出玩得太投入以至於忘掉了規矩的樣子,故作豪放地哈哈大笑:“再來一盤再來一盤,哈哈哈,老子不信下不過你狗日的!”


    我以為唐吉一定會替我說句公道話——畢竟我們每天上學放學都是一起走的。不料這傢夥顯得比全大頭還要豪放:“再來一盤就再來一盤!來來來,快擺棋快擺棋,這盤老子保證還要贏你狗日的!”這一來,我隻好寄希望於自己的勇氣了。勇氣我當然不缺乏,一點也不缺乏,但是全大頭的力氣大得嚇人……於是我乖乖地坐回裁判席,絕口不提遊戲規則了。


    第二盤開始後,周圍漸漸聚起了觀戰的人群,他倆也“埃蒙”“埃爾”地嚷嚷得更加起勁。


    “碰!”唐吉將他的炸彈啪的一聲碰到對方一個棋子背麵,“炸死你的總司令!”


    唐吉炸死的確實是對方的總司令,但他並不知道,他這樣叫隻不過是虛張聲勢過過嘴癮。我也不能公布他的戰果——那是違反裁判的職業道德的。可是全大頭被這意外的慘重損失搞得沉不住氣了,自己泄露了軍事機密:“咦——怪了!你怎麽曉得我這個東西是總司令?”


    “我當然曉得啦!”唐吉發現他的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大為得意,“當然”兩個字叫得特別響,於是把一個人弄得很不舒服。這個人便碰碰全大頭的肩膀:


    “大頭,他狗日的肯定偷看你的棋了!”


    “汪油嘴,滾你的蛋!”唐吉頭也不抬地把手一揮,就像在揮走一隻蒼蠅。


    汪油嘴當然不滾蛋。唐吉今天出了這麽多風頭,不讓唐吉吃點苦頭他於心不甘,因此他繼續煽動全大頭:“他狗日的就是偷看你的棋了!大頭,打!打他狗日的一頓再說!”


    好在誰都知道汪油嘴的話是信不得的,何況今天他說得太離譜,所以全大頭滿臉困惑:“唐吉坐在對麵,怎麽看得到我的棋呢?”


    “那就是舒娃給他打暗號!”汪油嘴不愧是“油嘴”,嘴巴的確很油。


    唐吉把桌子一拍:“你說舒娃打暗號,是你看見的?那你就說嘛,舒娃的暗號是怎麽打的?”


    “不是他打暗號,你咋曉得人家這個東西是總司令?”


    “這個麽,就是老子的水平囉!”唐吉得意地舉目四顧,順便朝卓婭芳那邊瞥了一眼。


    “水平?滾你媽賣喲,你狗日的有個毬的水平!”汪油嘴習慣地做了個下流的手勢——把中指頭伸到唐吉臉前。唐吉將他的手一打,他趕緊向後一縮。汪油嘴自從留級來到我們班後,一貫奉行兩條原則: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罵。第一條原則適用於包括我在內的小同學,但是對於唐吉他隻敢使用第二條。論力氣他倆差不多,但是唐吉打起架來有股子不要命的勁頭,令他有些畏懼。因此他往後一縮,躲到安全地帶,嫻熟地破口大罵起來。罵是汪油嘴的強項,他從來不使用“埃爾”“埃蒙”之類“舶來語”,總是一開口就涉及對方的女性親屬,語言下流、形象而具體,因而惡毒得不堪入耳。被他如此當眾辱罵是件很丟麵子的事情,何況這個“眾”裏還包括女生!所以唐吉兩隻招風耳朵氣得通紅,舉起拳頭便要撲過去,卻被陳胖鴨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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