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沛誠想了想,說,“沒什麽特別的,就是從你這裏多薅點錢走。”“哦,這樣啊,”森澤航說著鬆開手,從床頭櫃摸出手機,問:“要多少?”沛誠見狀有些好笑,故意亂說道:“十億。”森澤航猶豫了一下,說:“可能沒有這麽多現金,需要一點時間,下周二如何?”沛誠哭笑不得,轉過身來,手掌貼著他臉頰一頓亂揉:“不用,和你開玩笑的,怎麽這麽可愛。”森澤航有些鬱悶:“我認真和你說呢,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沛誠簡直那他沒辦法,笑道:“不過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啊,想當初買個礦泉水都費勁,現在十億說說也能拿出來了。”森澤航聞言立刻又要捂他嘴,豎著眉毛警告他不準亂說,沛誠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別那麽緊張。”“我能不緊張嗎,嚇死人了,萬一……”他話到一半,又緊緊閉上嘴巴,不再說了。屋內隻有一盞夜燈在他身後朦朧亮著,森澤航眼睫垂著,眉頭微蹙,正是沛誠曾經評價過“憂鬱得有點性感的小表情”。沛誠微笑道:“為什麽最近話變得很少,在裝酷哥嗎?”“……沒有,”森澤航悶悶地說,“沒有什麽想說的話,也沒有想說話的人。”“我懂。”沛誠臉上的笑意淡了點,“那就說點認真的吧,森久的股份置換已經在走流程了,接下來我需要基塵基塵核心專利的獨家使用權,並且附加競業條款……六個月吧。”森澤航隻是略一沉思便說:“好的,交給我吧,競業條款時間長一點會更好嗎?”沛誠誠實道:“不知道,應該不會吧?”森澤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保險起見,還是一年吧。”“能行嗎?董事會和謝行都會反對吧?”沛誠說。可森澤航顯出無所謂的態度:“這個你不用操心,交給我就行。”沛誠還是有點擔心,畢竟基塵和森久都是他的心血,就這樣把重要的東西拱手讓人,肯定免不了一番心裏掙紮。他現在答應得這麽爽快,大部分是因為剛剛失而複得,所以才特別珍稀,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生怕又出什麽幺蛾子。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森澤航說:“我記得我曾經問過你,為什麽你雖然表麵看起來和誰都能處得來,但其實和誰都不真的親密。”沛誠知道他指的是“閔效禹”,畢竟眼前這個森澤航對本條時間線的記憶還是更為深刻。“現在我已經完全明白了,”森澤航說,“在知道了所有一切本就源於虛無,並且終將歸於虛無之後,又怎麽可能再認真對待周遭的任何事。”沛誠心裏一酸,知道對方已經完全理解了一切他上一世結束的時候眼見所有的真實宛如沙盒般瓦解崩塌,想必也明白周遭的世界以及自己的人生都也隻是數據堆砌的假象。隻是沛誠實在很難想象,麵臨如此顛覆且殘忍的真相,森澤航如何能夠這樣淡定地接受。然後他明白了,這種世界觀崩塌破碎的事,在上一世結尾他抽身離去後,森澤航已經經曆過一次。死兔子說過,由於自己在那個世界停留了太長時間,所以那個世界的需要一段過程才能完全解體,而這個解體的過程,就是森澤航被迫獨自麵對真相的過程。可他此刻什麽也說不了,隻能故作輕鬆道:“你倒是還整上存在主義危機了。你不怪我?我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情。”“那些都不是最傷害我的事,想到要再一次失去你,並且我對此無能為力,這才是讓我最受不了的。”森澤航搖搖頭,“生命本身毫無意義,就像西西弗斯。”沛誠勉強笑笑:“你還真整上存在主義了。”可森澤航隻是安撫性地親了親他:“時間無限,生命有涯,當人們厭倦了機械的生活,就會開啟新的意識活動,我隻是忽然想到這句話。”沛誠作為“嶽望錫”時候的劍橋專業內容裏,很一大部分就是哲學和文學,他立刻反應過來:“米蘭昆德拉。”“加繆稱之為最終的覺醒,”他說,“而這場意識活動,隻有兩個後果,那就是自殺或恢複原樣。時間是荒誕的,世界是荒誕的,人是荒誕的,連死亡都是荒誕的。”“荒誕剝奪了我們選擇終點的權力,但同時也給了我們選擇過程的權力。”森澤航又說,“就像演員。”沛誠聞言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加繆曾經歸類出四種能對抗“荒誕”的人:“唐璜”,“演員”,“征服者”和“創造者”。既然生命的終點都是死亡,那麽為什麽不嚐試更豐富多樣的過程呢?於是“演員”深入所有生活,穿梭古今時間,在方寸舞台上、在一束聚光燈下,成百上千次地,用短暫的幾個小時去呈現獨一無二的完整命運。他們誰也不是,他們又化為許多人,用自己的人生,演繹了千百種人生。而能夠清晰看見自己不是他穿戴的任何皮囊,而是內裏自己的靈魂的就是眼前這個男人。森澤航環抱他的手臂緊了緊,親吻他的頭發:“加繆還說,人生正因為沒有意義,才更值得一過。“森澤航果真信守了諾言,幾日後,沛誠躺在家裏發呆的時候,手機忽然蹦出陌生的音樂,拿起來一看,竟然是兔子app在閃光。他進入係統這麽久,除了警告之外,還是第一次收到來自係統的特別提示。他定睛一看,發現股權置換的四十分和專利共享的五十分均已到賬,加上之前關於舉行婚禮的零散分數,沛誠猛地坐起來他赫然發現不知不覺間,“通關”的分數竟然已經夠了。遙想在最開始進入係統的一段時間裏,他曾不止一次幻想過真正成功時該是怎樣的情景,該是老淚縱橫慶幸自己終於通關,還是喜出望外對獎勵迫不及待?事實上是,他非但沒有半分喜悅,甚至還有些許失望。可世事往往如此,大部分宏偉事業的結束都並非伴隨著轟鳴巨響,而隻有一聲嗚咽。就這樣結束了?沛誠盯著兔子app許久反應不過來上麵又出現了久違的禮花特效,還有嗶嗶啵啵的通關音樂,一個像素兔子走到屏幕中央,一幀一幀地衝他鞠躬,表示恭喜。沛誠飛快地切到聊天框,給森澤航發消息:“都弄好了?”海陸空:對。海陸空:你怎麽這麽快就知道了?過了幾秒,他又發了個:哦,明白了。真聰明,他的小狗還是這麽聰明,沛誠不無酸澀地想。這就是最後了嗎?終於到了該謝幕的時刻。海陸空:等等我,馬上回家。沛誠正要回複“好”,手機卻徑直從手中掉出,穿過自己的身體,重重砸在地板上。他微微閉上眼,苦澀地勾起嘴角,喃喃自語道:“連這點時間都不願意留給我嗎?”“比格。”他喚了一聲。“在呢。”角落裏的音響回應道。“幫我留言給森澤航,說我愛他,希望他……希望他忘了我。”沛誠說,“最後,讓我再聽聽他的聲音吧?”“好的,”比格切換回最為熟悉的聲線,“寶寶,我愛你。”回到熟悉的圓弧房間裏,這裏倒是一點慶祝氣息也沒有,沛誠眨了眨幹澀的眼睛,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年邁的老頭,心頭隻有一股淡淡的死誌。他沉默地站在房間正中央,等著紅眼兔子播報任務結算內容。“恭喜,”可兔子隻有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你成功通關,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了。”沛誠不答話,隻出神地望著牆邊某一個角落。“你會回到猝死前的時間點,並且按照承諾,銀行存款將多出一個億現金。”兔子說。沛誠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一個億……扣稅嗎?有關部門不會查我?”“不會。”兔子答。“那也太不合常理了吧,還是說,我原本世界的數據你也能夠篡改?”沛誠直截了當地問,“我怎麽確定自己回到的就是原本的真實世界,而不是你為了糊弄我所建立的又一個鏡像係統世界呢?”“你無法確定,”兔子說,“我也無需證明。”還真是……到頭來都一樣,可沛誠已經沒脾氣再罵它了。“所以歸根到底,這一切就是個巨大的‘靈魂金庫’吧,你給我安排的這些所謂任務,都是我為了保留我意識活性所給與的刺激吧?因為我早已經死了,隻有意識的碎片在虛擬世界裏兜兜轉轉,自己還毫無所察,像一條追著尾巴跑的狗。”沛誠思路清晰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說實在的,我有時候都懷疑‘沛城’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過,還是你給我腦子裏亂塞的一個身份、一段記憶。我真的是一個加班猝死的社畜嗎?為什麽我現在連自己的長相都想不太起來了。如此平凡的一個人,有什麽理由成為那個被選中的人呢?我實在想不通。”不等兔子回答,他又問:“那麽其他人呢?其他人的任務和我一樣嗎?他們的任務對象和我一樣嗎?他們也有屬於自己的‘森澤航’嗎?”見兔子沉默不語,沛誠輕笑了一聲:“怎麽了,現在不說我這個問題需要花費多少積分才能兌換了?”“什麽係統能夠讓人死而複生,什麽係統能夠幹預現實世界?就算科技再發展一百年也做不到吧。”沛誠直視紅眼,問,“你說對嗎,比格,或者我該叫你……基塵?”兔子的三瓣嘴終於動了起來,卻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隻說:“你就是你,你被選中後接到係統派發的任務,也是自願選擇參與的。”“哦,選擇,”沛誠簡直要氣笑了,“要麽回去做一具屍體,要麽參與這些不合理的任務,你管這叫自願?現在你要和我聊自由意誌了?”他向前一步,張開雙臂,說:“既然這樣,我還想做最後一次選擇,既然通關了,兌換獎勵的方式我應該有那麽一丁點話語權吧?”“是什麽?”兔子問。“我不想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我想要去森澤航所在的世界。”沛誠說。兔子很明顯僵了一下,問:“哪一個?”“不是哪一個,也不是過去的任意一個,而是真實的、他所存在的世界。”沛誠說,“不是你給我套上身份之後被我影響過劇情走向的任意時間線,而是他原本的就在的……那個世界。”其實說這話的沛誠心裏也沒底,但他還是堅信“森澤航”不可能是什麽倒黴係統憑空捏造出來的npc角色。畢竟他的存在本身就充滿了特殊性,如果他們倆之中有任何一個人是來自“真實的世界”,他更相信那個是森澤航而不是他自己。這還是兔子第一次沉默這麽長時間。久到沛誠心裏的希望都快全部落空,兔子才終於開口發問:“你確定嗎?”“你可以做到?”沛誠狐疑地看著它事到如今,就算告訴他森澤航也隻是另一縷飄蕩在虛擬係統裏的意識碎片,他也認了。“可以,可是那樣你會失去原本的任務獎勵,也就是一個億現金。”兔子說。沛誠緩緩睜大了眼真的能行?他賭對了?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沒有什麽附加條款或者任務懲罰?”“任務已經結束了,”兔子說,“但如我所說,獎勵也會被抵消。”沛誠趕蒼蠅般揮了揮手什麽區區一個億,如今在他看來和已經遊戲幣沒兩樣了,忙道:“好,那我確定,就這麽選。”第135章 蘇醒這一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太一樣,沛誠沒有在強光之後立刻穿越到一個尷尬得想讓人挖洞逃跑的場景中,而是迷迷糊糊昏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因為周圍嘈雜吵鬧的動靜悠悠轉醒。睜眼的過程十分艱辛,他隻能依稀辨別有什麽白色的東西在眼前晃,但四肢百骸仿佛被灌了鉛,沉重得根本移動不了半分,有些像小時候被鬼壓床的經曆。沛誠努力地睜大眼,但眼前總是像蒙了一層霧,看不真切,隻有虛影。他不停眨眼,試圖把這層霧眨掉,可就連這麽簡單的動作都遲緩得好像掉幀動畫。這時候,他隱約感到身邊有人停下了腳步一名穿白色衣服的女人湊近了觀察他的臉,而後倒抽一口冷氣,大聲叫道:“醒了!108號床的病人醒了!”接下來的接近一個小時裏,沛誠身邊來來走走好幾批醫護人員,對他的身體進行各種檢查,他也終於慢慢恢複了神誌,但手腳還是沒有力氣,隻能認命地被人擺弄來擺弄去。他發現自己並非醒來在什麽邪惡的科學研究所,而是一所相當正常的普通醫院,算是鬆了一口氣按照窗外的景色判斷,應該就是自己原來城市的市中心附近,甚至還能看到公司附近的地標高樓。沒錯,是他原來的公司,也就是那時候他加班猝死所倒下的公司大樓。回來了,他回到原本的世界了,或者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沛誠五感依舊麻痹,腦子也一片混沌,但根本沒有空隙思考他身邊圍了五六個人在測他各項身體數據。他的主治醫師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身材有些圓潤,頭發利落地綁在腦後。她問:“你記得發生什麽事嗎?”沛誠下意識地點頭,又遲疑地搖了搖頭,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護士拿水過來給他沾濕棉簽塗抹在嘴唇上。“心髒停搏引起的急性腦缺血,”醫生說,“當時再晚送來幾分鍾就沒命了。”按照醫生的話說,他已經昏迷了好幾個月,但因為沒有受到什麽持續性的顱腦外傷,還不夠時間被判定為植物人。護士將胃管幫他抽了出來,沛誠小口小口地喝了點水,一開口嗓子簡直啞得嚇人:“才幾個月?”護士長瞪著眼睛:“幾個月還不長?你知道一般超過三個月醒不來的,基本就醒不過來了嗎?”沛誠對當時搶救的驚險場麵毫無概念,隻思考了片刻,又問:“那我的醫藥費是誰出的?”“你爸媽啊,”護士似乎覺得他的關注點有些奇怪一個劫後餘生,從鬼門關爬了幾個月才爬回來的人,一睜眼居然關心的是醫藥費。“哦對了,我現在幫你給他們打電話嗎?你媽上次來都一周前了。”沛誠總算顯出一點驚訝的樣子,問:“他們還來看過我?”護士長眼睛瞪得更大了:“那不然呢?”她轉頭去問醫生,“這孩子確定沒撞到頭嗎?不是說大半夜從公司送來的,怕不是摔倒的時候撞到頭了吧?”醫生示意沛誠睜大眼要檢查他瞳孔的狀況,湊近了一邊觀察一邊答:“沒有啊,你不聽課?都說了沒有顱外傷。”“哎呀真是的,聽說當時都淩晨一兩點了?現在的小孩兒真是,為了工作連命都不要了。”護士長不讚同道,“我看你家也不像家庭條件不好啊,拚死拚活工作丟了健康,值得嗎?好不容易救回來了,還是第一個關心錢。”沛誠不吭聲他嗓子疼得慌,心想:我隻是在試圖找出“這個世界”不合理的地方而已。另一側的護士搭腔道:“好像之前也送過來一個加班猝死的女孩兒,不過她運氣沒你好,送來的時候已經不行了。”“可不是嗎,我就經常和我女兒說,工作是做不完的,到了下班的點兒該走就走,那麽辛苦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