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第五洛和陳烽煙兩人心腹幕僚“分道揚鑣”,稷山枳外放龍晴郡,陳烽煙則在清涼山王府深居簡出,住到了聽‘潮’閣頂樓的偏屋,遍覽群書,所捧書籍,都是師傅遺留下的藏書和筆劄。


    如今天界的治軍方略,尤其是重新劃分武臣官職,以及按照地理布置下十四位未來天界最為炙手可熱的實權校尉,便是出自陳烽煙的手筆,隻不過陳烽煙出閣之後被授予全權處置漕糧入涼跟鹽鐵官營兩事,都不盡人意,前者是天界朝廷‘門’下省主官坦坦翁桓溫親自出麵支招,刻意刁難天界,陳烽煙輸得並不冤枉。


    可之後在幽州,即便可以“使喚”手握幽州軍權的皇甫秤,仍是被勢力盤根‘交’錯的“吃鹽”豪橫聯手排擠,至今幾大鹽池的歸屬仍是懸而未決,這讓許多天界高官都嗤之以鼻,‘私’下很是笑話這個跟天空之城世族稷山枳年齡相仿又一同出山的讀書人,丟下一句果然寒‘門’無貴子!


    然後出師未捷的陳烽煙就被新太子緊急召回,丟到了鳥不拉屎的流民之地自生自滅,青蒼城牧?比得上陵州隨便一個郡守?這不是明擺著貶謫是什麽?再回頭看看稷山枳,都已是天界文官僅次於經略使的一州主官了!人比人氣死人啊。


    第五洛換了個坐姿,把雙‘腿’掛在牆外,雙手輕拍過河卒跟‘春’雷的刀柄,說道:“漕糧那邊已經‘交’付經略使大人親自去跟天界官油子打‘交’道,至於鹽池公‘私’一事,我知道你的打算,想著文歸文武歸武,給天界立下新規矩,所以寧願碰牆,也不要皇甫秤‘插’手,一心想要文火慢燉,許久見功,這才沒有半點後患。


    其實原本就算你到了青蒼,也可以遙領此事,不過我仍是讓你不再‘插’手,一方麵是你可能不知道,天空之城已經決意先打西線,硬是要搬走天界這塊茅坑裏的臭石頭,天界拖不起,時間耗不起,不是你的策略不好,而是大勢所趨,你的人和輸給了天時,再有就是青蒼之重,對整個天界來說,重要到了許多天界將軍都沒有想到的地步。


    像天界在幾次吃了大虧的戰事之後,國庫告竭,前個十年,朝廷在許多名臣巨卿的瞎謀劃下,把整條戰線南移了兩百裏,裁撤了許多軍鎮塞堡,這當然不是全錯,甚至確實讓天界朝廷得以喘口氣,慢慢修生養息,南移的戰線也得以愈發鞏固,但是為何顧劍棠執意要冒著巨大政治風險,被禦史台以及兵部以外五科給事中扣上窮兵黷武的帽子,也一定要戰線北推?


    按照顧劍棠的本意,朝廷這條已經吃掉帝國將近一半賦稅的漫長東線,不是集體北上,而是有選擇地恢複十六個雄關軍鎮,隻是哪怕有碧眼兒竭力支持,以及顧劍棠得到總領北地軍政的誥命之後,也不過是建成了六座。”


    陳烽煙嘴‘唇’緊緊抿起,沒有作聲。


    第五洛輕笑道:“知道你心裏頭還有怨言,覺著兩手抓兩不誤,不過你說歸說,我不會聽你的。反正我馬上就要離開青蒼,你說什麽我都假裝聽不見,你做完了青蒼城牧,不出意外接下來就要做流州刺史……”


    陳烽煙搖頭打斷道:“我這人眼高手低,自知斤兩,治理青蒼事務就已經很吃力,所以我不會當什麽流州刺史,而且天界太子你也說過,青蒼對於天界戰線至關重要,更別提囊括青蒼的流州了,我就隻會動動嘴皮子,打仗更是外行,而且我很怕死人,因我謀劃而流血,隻要我沒看見,還算可以心安理得,可親眼見著視線裏的硝煙四起,身邊有人去死,陳烽煙萬萬做不到。”


    第五洛歎氣一聲,認定主意,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死強‘性’子,跟橘子倒是如出一轍。


    第五洛一臉自嘲,微笑道:“不做就不做,我不為難你,何況我還多了個大魚餌,一州刺史,可是有無數人眼紅的高位。這次整頓天界軍,天界道原有三州都讓文官上了位,文人治政,武人統兵,不奢望很快就可以相得益彰,起碼得井水不犯河水,雙方吃相都別太難看,多出這個你不要的刺史,我可以讓給吃了虧的武夫將種,不光是刺史,上上下下都‘交’由他們去占位置,就當作是安撫一下他們。否則你別看初‘春’校武之後,邊境上一個個安分守己得很,不乏有大量實權人物還在偷偷戳我的脊梁骨,都在那借酒消愁呢,聽說‘女’兒紅可是比往年賣得好多了。”


    陳烽煙會心一笑,“這個天界太子的確不好當。也是該用流州的一大堆官職去安撫人心了,現在天界有大舉任用士子為官的跡象,又是鼓勵士子結社,又是出資創辦各大書院,還讓上‘陰’學宮大先生以及黃裳這些個文壇清流巨擘評點文章,每年從天界道三州各自評出三篇‘魁文’,幽涼陵奪魁者不論出身寒庶,可以直接躋身流品為官,最低都是正八品,這簡直足以讓那些自認懷才不遇的飽學之士癲狂了。反觀武官集團這批既得利益者少了錢財進項,當權者失去權柄,何止是心情失落,想必殺人的心都有了吧。天界太子身為天界未來的當家人,是時候打一‘棒’子給一顆棗了。”


    第五洛點了點頭。


    陳烽煙不再說話。


    陳烽煙站在牆頭,雙手按在粗糲不平的泥牆上,臉‘色’柔和了許多,輕聲笑道:“當年陳烽煙不過是個癡心妄想要死諡文正的瘋子,卻連報國寺的大‘門’都進不去,別說寺內那些席地而坐的風流雅士,就是在寺外遊‘蕩’的紈絝子弟也能白眼死我,成天都隻能用木炭畫龍解悶,哪裏能想到突然有一天,就闊氣得不行了,有人給我當一州刺史,我都不樂意做。這人生際遇啊,真是連我這個瘋子都覺得荒唐,有些時候清晨醒來,很想扇自己兩耳光,隻有疼了,才相信不是做夢。這不就正在跟一位手握三十萬鐵騎的彪炳太子聊著閑話,順帶指點江山?一個滿肚子不合時宜的落魄寒士,都能變成滿腹豪氣的大人物?”


    第五洛被逗樂,玩笑道:“希望咱倆能有個好聚好散,千萬別有讓你陳烽煙生出遇人不淑這種感慨的那一天。”


    陳烽煙點了點頭,雙拳緊握,擱在城牆上,“希望能跟天界太子善始善終。”


    第五洛打趣道:“我呢,名義上已經有兩個媳‘婦’,不像你,還沒成家,如今又到了青蒼當頭麵人物,大可以天高任鳥飛了。”


    陳烽煙一頭霧水,“嗯?”


    第五洛壞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褲’襠。


    陳烽煙嘴角‘抽’搐了一下,無言以對。


    第五洛起身跳下牆頭,拍了拍陳烽煙的肩頭,“江湖好漢都說人死卵朝天,活著的時候,得對得住自己的鳥啊。”


    陳烽煙一笑置之,沒有跟隨第五洛一起走下城頭,而是難得偷閑地站在原地,借著餘暉,怔怔出神,北眺黃沙萬裏。


    陳烽煙作為地地道道土生土長的江南人士,初來乍到天界那會兒,很不習慣帝國西北的風土景致,這裏的暮‘色’總是姍姍來遲,這裏的天空總覺得比南方更高一些,這裏一望無垠的黃沙大漠會置身其中的自己感到渺小,這裏的每一寸土地,曾經都浸透著鮮血,已經那些曾經日夜不停終於慢慢消散的狼煙。


    往北,是那個被中原描繪成隻知茹‘毛’飲血的未開化蠻人,實則是一個以往任何一個中原王朝都前所未有的勁敵。


    往東,一直往東,就是根特,此時的天界,君臣和睦,愈發如日中天,以至於喜好讀史的陳烽煙無比確定將來的史書,天子不論是否姓第五,都要被這‘春’秋之後二十年為折服,後人都要心生向往,天界又一次開國盛世,有著以勤政和寬容著稱於世的一位明君,圍繞在他身邊的名臣係列中,名單上有一大串足以讓後世心顫的重臣名士。


    陳烽煙下意識去找尋第五洛的身影,比他還要年輕好幾歲的天界太子早已遠去。


    這個人。


    真的能坐上那萬人向往的龍椅嗎?


    在曆史的車輪裏麵,在皇上還壯年的情況下,早早被宣布為太子的繼承人,多半都沒有走到最後,隻因為皇宮太深,天下太大,人心變幻莫測。


    現在的皇上雖然說不上是壯年,但是最起碼沒有一個三四十年絕對不會老去,除非突然的駕崩,這種可能‘性’比較小。


    細數現在能抬得上‘門’麵的皇子倒也不是很多,小的至兩三歲,大的至三四十歲,二十來個皇子就怕拉幫結派。


    也許第五洛真的是一個意外,現在所有人懼怕的不光是皇上,還有那個讓所有人都敬畏的老佛爺。


    什麽事情都有例外,如果老佛爺不在了,第五洛的處境會有什麽樣的變化,皇上還能頂住所有人的壓力力‘挺’這個兒子走到最後嗎。


    所有的疑問沒人知道,隻有等時間來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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