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邪月,兩個字。


    邪月這個人,甚至是這個名字,都已經是謝靈刻進骨子裏的心魔。


    謝靈心思流轉,一愣過後便猖狂大笑,這年輕人的鬼蜮伎倆,可笑至極!退一萬步說,便是被你刺上一刀,又如何?


    順著氣機痕跡抬頭望去,謝靈看到那名刀客雙手握住刀鞘,當頭刺下!


    若是謝魔頭有閑情逸致環視一周,就會發現這一刺,實在是造就了不同尋常的恐怖氣象。


    方圓幾十丈黃風好似一瞬靜止,許多飛揚塵土便停在空中。


    一靜再一動,天地間驟然起風波。


    順著一個無形弧度,所有流淌於地麵的氣機倒流而上,如逆水行舟,匯聚到天界刀鞘鞘尖。


    一切不過刹那。


    但刹那已是生滅。


    除了宣德城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滅頂之災的謝靈雙拳舉過頭頂,張嘴嘶吼,除了聲音,還有鮮血湧出。


    說不是是一刀還是一劍。


    天界刀鞘就這般刺下。


    透過六根盤旋血蛇,透過雄渾罡風,透過雙拳,透過魔頭謝靈的天靈蓋。


    翻天覆地的風波炸開,波及到了鴨頭綠客棧,整座結實到可以遮擋風暴的客棧搖晃不止。


    第五洛用未出鞘的天界將大魔頭腦袋釘入地麵,吐出一口鮮血,連忙馭出一柄袖中碧綠飛劍竹馬,盤膝坐下養劍,一邊艱辛喂劍養胎一邊破口大罵道:“老子偷學了一劍,可叫仙人跪。你他娘的跪不跪?”


    能在鴨頭綠客棧外留下一具全屍的,竟然算是幸運,一眼望去遍地殘肢斷骸,一些下場更慘,被蛇吞象的魔頭謝靈踩成肉泥,第五洛坐在地上,喂飽了劍體油綠的飛劍竹馬,收入袖中,轉頭看著除去腦袋還算完整已經一灘鮮血爛泥的魔道梟雄。


    當時謝靈倨傲詢問自己是否有遺言,太子殿下本想說僥幸活下就將謝靈與他媳婦葬在一個棺材,隻不過生怕魔頭心生警覺,高看自己幾眼,就咽下這句話。


    對於謝靈的年啖心肝百副,厭惡自然有,隻不過憎恨倒是談不上,人在江湖,想要出人頭地,少不得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尤其是謝靈這般沒有頂尖宗門可以依托,境界攀升尤為艱辛,一個不小心,也就跟許多初出茅廬的雛兒一樣說夭折就夭折,隻不過真碰上了要生死相向,第五洛若是心慈手軟,那就是太嫌自己命硬。


    不過當時如果沒有從蠻腰老板娘嘴中驗證謝靈確實跌境至金剛邊緣,就會毫不猶豫開始逃命生涯,但是此番惡戰,第五洛劫後餘生暗自慶幸的同時,也有替謝靈感到不值,都已是曾經到過貨真價實指玄境的頂尖高手,心境卻奇差無比。


    與武境實力極為不匹配,輸給那個大名鼎鼎的邪月之後,就跟受了欺辱的娘們一般,事後再被提起就要喊疼,第五洛心想還是打架打少了,起碼也要好好學習一下市井潑皮無賴們無賴行徑,打得過就充大爺,打不過就跑嘛,大不了臨了喊一句老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都好過謝靈這種落下心理陰影的,跌境的凶險不輸給偽境,這一點,有個摳腳老漢早已說得透徹。


    第五洛看了眼仍舊插在謝靈頭顱中的天界刀,當年老神仙軒轅南下便是在雨中以傘作劍,使出一劍仙人跪,破去符將紅甲,第五洛歎息一聲,世間有幾人,能如老神仙這般一落千丈卻重返劍仙境界?一劍斬甲兩千六的老神仙,江湖之大,何止百萬眾,到底是隻有一個。


    第五洛眯起那雙殺人過後留有許多殺意的丹鳳眸,望向客棧裏慢慢走出的黝黑店小二,秦觀。


    他很不聰明,離開了走出了狡兔三窟的藏身地窖,但他也很聰明,要挾了那名幸存下來的可憐稚童。


    當時在二樓客房,故意祭出飛劍吸引老板娘注意力,然後以手刀割去她項上頭顱,之後他就想要找出這名號稱一招鮮的謝靈徒弟。


    且不說是否要殺人滅口,總歸謹慎起見,要先確定秦觀的行蹤,沒料到二樓沒了少年蹤跡,第五洛也就先擱在一邊,那名陶潛稚遺孀稱不上貞烈,卻也性子果決,約莫是想透了就算苟活於世,也逃不出慕容閻的手掌心。


    不用奢望去為夫君守靈和安然護送棺柩返回家鄉,就懇請第五洛救下幼女陶滿武,這以後她含淚笑著求第五洛出刀快一些,再就是莫要讓女兒見到這一幕,第五洛都應諾了。


    她閉眼等死後,臨終前竟然不是去罵那名殺死夫君的惡徒,而是恨極了去毒咒那名與陶潛稚投帖結拜的董胖子,要這名隻是沒有親自護送她們趕往留下城的天空之城青年權臣,此生不得好死!女子心思,實在難以揣測。


    第五洛緩緩站起身,不與黝黑店小二廢話,開門見山說道:“你想活?可以,我不像你吃人心肝的魔頭師父,不濫殺無辜。你放了她,我放了你。”


    秦觀手腳顫抖得愈發厲害,小女孩本來就被勒得稚嫩脖子鐵青發紫,少年無意中加重力道後,呼吸困難,幾乎瀕死。


    淚流滿麵的秦觀恍然未覺,他在隱蔽孔洞中親眼見到第五洛眨眼殺死閘狨卒的手段,知道這個戴了麵皮的玉樹臨風公子哥遠非看著那般溫良恭儉,少年隻是如同一頭受傷的幼狼,死死盯著站在謝老酒鬼屍體邊上的年輕刀客,咬牙問道:“你說話算數?”


    第五洛平靜問道:“要不然你勒死她試試看?”


    秦觀微微鬆了手臂力道,猶豫不決,客棧內外都是鮮血和死人,這得用掉多少具棺材啊,少年心中交織著不可言說的悲憤驚懼,掌櫃酒鬼與老板娘再吝嗇摳門,從他在鴨頭綠客棧紮根第一天起,便不是至親勝似至親,況且老鬼若真是小氣,也不會教他那一手保命絕技。


    秦觀顫聲問道:“你發個毒誓,我放了她,你不許殺我!”


    店小二趕忙補充一句:“也不許斷我手足,讓我生不如死!”


    第五洛點了點頭,“有一個條件,你去將謝靈的秘笈找來給我,我看完以後歸還給你。秦觀,要知道,真要折磨你,我有的是花樣。”


    這一刻度日如年的秦觀慢慢鬆開手臂,但期間重新勒緊,幾次反複,終於下定決心鬆開小女孩,將她往第五洛那邊推搡了一下,隻不過稚童踉蹌後便站定,沒有向第五洛走去。


    秦觀顧不得小孩子的想法,給自己找了一條後路:“我這就去找,但老酒鬼和老板娘藏東西都很巧妙,我需要一些時間,你千萬不能等得不耐煩就殺入客棧。”


    第五洛擺擺手,秦觀跑入客棧,第五洛走到叫陶滿武的小女孩身邊,看到她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敢哭出聲。


    第五洛坐在台階上,安靜等待稍後肯定會重返鴨頭綠的慕容氏三十餘輕騎。


    終歸還是沒有拔出天界刀,這等世間唯有天知地知他知以及老神仙知道的微妙裨益,不比開竅極泉差上半點。


    養劍胎,那是未雨綢繆的偏鋒詭道,閉鞘養刀意,才是正途王道,當初老神仙入天象,閉劍多年不出一劍,才造就了劍開天門的巍峨氣象。


    世人遇不平事,不平則鳴,這叫做不吐不快,誰都能做到,沒什麽難處。


    但關鞘不出,除非身陷死境,才將萬事斬平,這才是養劍精髓所在。


    須知老神仙曾親口所言:老夫年而立之年,閉劍大成,隻覺得胸中有劍意萬千,張口一吐,能教天地翻覆。


    第五洛怎能不心生向往?


    堂堂一個太子殿下,不去享受偎紅倚翠榮華富貴,偏偏要獨行天空之城,前往帝國學院,何嚐沒有將自己一步一步逼到絕境去養刀的心思?


    若非對老神仙敬佩到了極點,在雁回關城頭,麵對吐驪珠以後的女魔頭林夕出言侮辱老神仙,第五洛做出握刀柄的動作,那可千真萬確是在求死啊。


    可惜,這份敬意,哪怕與那邋遢老頭離別在即,也不曾說出口。


    第五洛摘下天界,頂在下巴上,自嘲道:“矯情。”


    那匹劣馬不知何時來到了已無城牆阻隔的客棧院落,在太子殿下麵前低頭,蹭了蹭主人,第五洛伸手撫摸鬃毛,笑罵道:“兄弟,今天這檔子事,都怨你。不過因禍得福,沒冤枉那些幾十兩銀錢。”


    秦觀攥緊著一本泛黃古籍,在門檻後頭天人交戰,始終沒有勇氣用那一招鮮撂翻這個比魔頭還魔頭的可怕角色,老老實實來到台階下邊,雙手奉上蛇吞象秘笈。


    第五洛飛快翻頁瀏覽時,沒有抬頭,問道:“秦觀,你怎麽處置那些與你躲在地窖裏的姑娘,尤其是那個叫櫻桃的?”


    秦觀心神一震,低頭不語。


    第五洛撕下一半秘笈揣進懷中,將上半部丟給黝黑少年:“這半部秘笈就當做是救她們的。”


    秦觀接過讓老酒鬼成為天空之城魔道第十人的秘笈,城府淺淡,遮掩不住眼中的欣喜若狂,眼紅通紅問道:“若是我殺了櫻桃姐以外的女子,公子能否多給我幾張書頁?”


    第五洛搖頭道:“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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