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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下城雖然不像兩朝帝城那般寸土寸金,去也需要白銀六七萬兩才能買一下一棟像樣的宅子,衛姓老人的宅子是三粥並進的五進大宅,沒有十五萬兩根本拿不下來。


    若是在太安城有這麽一棟豪宅,能讓許多為官多年的正三品大員都羨慕得不行,繞過照壁假山,沿著中軸向裏遞進走去,兩側有賬房和家塾,大廳富麗堂皇,再往裏一進就是宴飲聽曲的花廳,多半會有一座載滿荷花的小水池,這大概是江南官商大宅的共性,庭院深深,淡雅幽靜。


    第五洛見著大廳裏與天池風情不太相符的扶手座椅,微笑道:“衛老叔真是念舊,否則不會用上這些南唐美人靠。”


    老人與第五洛和祝泥衫公孫楊三人說著坐坐坐,等三位客人落座才將屁股擱在美人靠裏,由衷笑道:“這輩子是沒辦法落葉歸根嘍,但總得讓自己還記得是哪裏人不是?”


    在留下城有十幾家鋪子的大商賈老者才坐下,與祝泥衫公孫楊在麵子上的客套寒暄,相比“自家子侄”的第五洛,明顯就要冷淡許多,很快起身道:“老頭兒親自去清點貨物,總要給監軍大人賣出個好價錢,否則丟不起這人。不用送,你們都當是在自己家。”


    兩名年輕俏麗的丫鬟留在大廳伺候人,自然而然更親近一些與老爺更像親戚的黃公子,茶水才涼去一兩分,就嬌滴滴殷勤詢問黃公子要不要換茶。


    賬房裏,魏老頭透過窗戶望向大廳,似乎記起什麽,背著三名賬房管事,從袖中抽出那封密信,沾了口水,然後拿發黃的指甲蓋在印章上劃了劃,蘸了唾液的手指肚一抹,嗅了嗅後,鬆了口氣,將密信放回袖中,點頭喃喃道:“是這個味道,這趟生意沒差了。”


    能在留下城打下一番基業的魏老頭眯眼打了會盹,然後會心一笑:“既然真是齊老哥的遠房侄子,這一路千裏走得辛勞,我這做叔的,是不是該去金鳳閣請位頭牌回府?隻是不知道這侄子喜歡什麽口味,若是清淡一些的倒省了破費和麻煩,大廳裏秋水和春弄兩個丫鬟就挺好,老叔一大把年紀,已經有心無力吃不動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進城以前祝泥衫就跟幫眾們提過醒,寄人籬下千萬要小心謹慎,住下後別磕碰了什麽,其實這是她多慮了,一路北行,黑水幫早已沒有初出西渡的躊躇滿誌,這趟天空之城行,見識過將門子弟的倨傲陰險,也親身感受過官兵的毒辣手段。


    也見識過那幫搶奪秘笈的江湖人飛來飛去的場景,早已被打磨得毫無脾氣可言,尤其是三名跟著祝小姐一同進入雁回關的青壯,唾沫四濺說起那女子的白花花大腿,沉甸甸雙峰,是如何一腳將壯漢踩出個大窟窿,更讓黑水幫幫眾們膽寒。


    一輩子都在打算盤的魏老頭心思縝密,先讓管家去探了探口風,在那名侄子點頭和黑水幫祝姑娘默認後。


    晚宴過後,讓人分批帶著黑水幫成員去留下城青樓喝花酒,青樓不是城中最上檔次的,不是說魏老頭出不起這個銀子,而是怕惹事,青樓本就是最不講理的地方,他的家產是不少,但在天空之城,銀子能使鬼推磨的前提是你得先讓銀子在權貴子弟手上過過手。


    而與這些家夥做生意還好,在青樓勾欄裏爭風吃醋的話,翻臉不認人比翻書還快,魏老頭不想為了一個與兵器監軍府的交情而惹一身葷腥,他畢竟是在留下城做買賣,而不是西渡。


    魏府有意無意將祝泥衫和第五洛單獨安排在花廳後頭的隔壁房間,與那些黑水幫隔了一進,第五洛沐浴更衣都是兩個清秀丫鬟侍弄的,對此太子殿下沒有任何汗顏,倒是沒怎麽做過這種事情的兩個丫頭臊得不行。


    換了一身清爽裝束的第五洛出房間後敲響隔壁房門,祝泥衫開門後沉默不語,坐在靠窗位置,望著水池,清風拂麵,與先前大漠旅行相比,實在是置身仙境一般。第五洛拿起一梨咬了口,問道:“還在為黑水幫去逛青樓而生悶氣?”


    祝泥衫狠狠瞪了一眼這個說逛青樓就跟吃飯一樣希拉平常的王八蛋!


    第五洛笑道:“我幸好不是黑水幫裏的,要不然非被你這個未來幫主活活氣死。好不容易提心吊膽活著到了留下城,都憋兩眼冒火來了,我的祝大小姐,你是娘們當然沒啥想法,但大老爺們容易嗎?”


    祝泥衫怒道:“那你怎麽不去做那種下流勾當?!”


    第五洛頓時悲從中來,滿臉淒涼。


    看得祝泥衫一頭霧水,一陣對視以後,她好像發現了一個石破天驚的秘密,破天荒露出同情的眼神,小聲問道:“你不行?”


    第五洛咬了口多-汁的梨,好氣好笑道:“我行不行管你什麽事情。”


    祝泥衫臉色古怪萬分,好像認定了那個事實,很體貼地轉移話題問道:“到了留下城,應該不會出岔子了吧?”


    第五洛點頭道:“一般來說,以魏豐的能耐,這趟買賣就算成了。你們回西渡也能得到他的暗中照應。”


    祝泥衫憤懣道:“既然他有這個本事,為什麽不早點幫忙?”


    第五洛平靜反問道:“他是你爹,還是你是他兒媳婦啊,憑什麽要花銀子花人情跑來幫忙?別跟我說這筆生意跟魏豐有關係,對這種不缺錢的老狐狸來說,黑水幫自己沒本事送到留下城,以後就甭想再跟他套近乎。


    他好歹也是留下城有頭有臉的人物豪紳,你真以為西渡一個不在其職的兵器監軍就是天王老子的大人物啦,隻不過礙於情麵罷了,做成了大家皆大歡喜,都有銀子拿,做不成,魏豐不過是少賺了一份可有可無的香火錢。


    做生意,說到底除了貨物,還得把人的本事拿到秤上一起計算斤兩,你的黑水幫想要日子過得滋潤,歸根結底,還要你自己爭氣,成了西渡首屈一指的大幫派,魏豐興許就要反過來巴結你這位姑奶奶了。”


    祝泥衫黯然。


    相視久久無言,一直神遊萬裏的她冷不丁順著這家夥的視線往下一瞧,可不就是自己的雙腿?!


    祝泥衫惱羞成怒道:“臭流氓,你看哪裏?!”


    那家夥竟然理直氣壯一拍桌子,嚇了她一大跳,厚顏無恥道:“犯法啊?”


    等府上丫鬟端來一壺茶水,姍姍離去,公孫楊輕輕栓上門,倒了一杯茶,白瓷杯淡綠茶,瑩瑩可愛,端起茶杯卻又放下。


    腳患濕毒的他忍著刺痛脫下鞋襪,已過不惑之年,卻無而立。公孫楊望向窗外,歎息一聲,忍著刺痛摘下靴襪,陷入追思。


    少年時代,黃字王旗麾下鐵蹄所過之處,寸草不生,以雷霆之勢奔襲西蜀皇城,他父親陣前戰死的噩耗傳來,祖父做絕命詩慷慨殉國。


    據說如今王朝做忠臣傳,西蜀僅次於西楚,絕命詩之多,更是八國最盛。


    西蜀舊帝雖說才略平平,治國無能,但正是這麽一個昏君一個小國,少年的他被忠仆帶走時,經過西蜀京城官員紮堆的那條青雲街,盡是官員赴死後家人響起的哀嚎。


    逃亡者大多如他一樣是尚未及冠的少年少女,極少有脫去官服混入流民的青壯男子,誰能想象那些留在家中飲盡鳩酒、懸梁自盡、刀劍抹脖的男子可能前一天還在朝廷上大罵皇帝昏聵?可能上一個月才受了廷杖之辱?


    西蜀公孫氏,擅使連珠箭。


    公孫楊伸手撫摸桌上已經補上弦的牛角弓,淚流滿麵,嘴唇顫動。


    敲門聲響起,公孫楊迅速擦去淚水,穩了穩心神,說了聲稍等,穿好鞋襪,瘸拐著走去開門,見到是黃公子,後者自嘲道:“被祝小姐拿劍追著砍,隻好逃到公孫前輩這裏避災。”


    公孫楊輕聲笑道:“恰好這裏有壺好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第五洛掩門後走到桌前坐下,不客氣地給自己倒了一杯,也就是仰頭一口的事情,公孫楊挪了挪牛角弓,雙指捏住質地薄膩的瓷杯,慢慢喝了口涼透的茶水。


    第五洛伸手倒茶時,動作一停,問道:“有件事情不知當講不當講。”


    公孫楊心一沉,臉色如常說道:“黃公子但說無妨。”


    第五洛倒完茶水,一根手指摩挲著纖細杯沿,平淡道:“我與雁回關當地百姓打聽過,城裏就隻有一家老字號的弓鋪子,姓張的老頭性情冷僻,拉不開門口兩石弓就不做你的生意,弓長張,我看十有**是假姓。


    這鋪子很好打聽,也好找,以公孫前輩的臂力,應該不會被攔在門外。然後我無意中從祝小姐那裏得知公孫前輩,是過足了一個時辰才到城門。


    以前輩對黑水幫的感情,應該不會故意將祝小姐與三名黑水幫幫眾晾在雁回關這種險地,那我就猜測,是不是前輩身上銀子帶的不多,花了大半個時辰在那裏討價還價?


    但再一想,似乎不太可能,以前輩的江湖閱曆,而且還是連珠箭的高手,自然知道弦絲的行情。


    於是我就問自己,是不是公孫前輩與那張老頭是舊識,敘舊才耽誤了時間,但我很好奇得是多好的關係,才需要讓黑水幫的未來幫主在城門等上小半個時辰?公孫前輩,可否告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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