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不要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是真的。商人無戲言。”


    “唉,算啦,好不容易一同喝酒,不要弄得掃興!”


    “喂,你聽著。就怪你搞什麽新發明,把我們公司的家電銷路搞垮了。花岡所在的‘協電’,不,日本的全體家電界都被你弄得焦頭爛額。‘星電研’,不,你的新產品就是這麽了不起,問題就在這兒。”


    “等等。”涉穀舉起手來製止。他低垂的雙目又抬了起來,嚴肅地盯著岩村的臉。雙方的視線刷地疊印在一起了。


    “你的意圖,我明白了。不過,我也明確地說了吧。我絲毫也沒有要離開‘星電研’的意思。”


    “我想你是會這麽說的。不過,你聽我說說想法。‘星電研’不論擁有多麽優秀的技術人材,關鍵是個小本經營。正象你剛才說的,不過是個街道小工廠長了幾根羽毛罷了。這樣的地方,能研究出個什麽名堂?若是我們那裏,‘菱井’可是這一行裏的大企業。設備完善,又捨得多花研究費。你在‘星電研,在設備小、資本少的條件下都能夠幹出那麽大的事業來,若是在大企業的強大後盾支持下,我想你一定會幹出更大的成績的。你的才能已經被’星電研‘嚴重地埋沒了。反正你想幹的是發明創造。至於你製造出來的產品,管它貼上什麽樣的商標,你都毋須過問。怎麽樣?這一點,你仔細想想,好嗎?這對於你來說,可是大顯身手的好機會!而且我已經說過,若是去’菱電‘,目前’星電研‘給你的那點待遇,算得了什麽。”


    “住口!”涉穀突然敲著桌子吼叫起來。他喊叫得使沉浸在幽靜音樂聲中的周圍顧客,都把視線集中到這裏。


    “噢,我聲音太大,錯了。不過,岩村!社會上對我毫不理睬的時候,’星電研‘就賞識了我的才能。的確象你所說,起初,我認為商標嘛,哪一家都無所謂,我一心想發明新產品。可是,不論你怎麽想發明創造,若是沒有人出資,研究工作就寸步難行。就在那個時候,在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的身上發現了才華,並且為我投資的,就是’星電研‘。一個男子漢讚賞另一個男子漢有才華。這,你也許笑我是在唱小曲吧。可是,在我來說,這可是件大事。所謂才華,假如不是最初有人賞識,那就糞土不如。不論怎麽有才華的人,隻因為早早有個創業者給了他強大的推動力,才有可能無限地成長起來。不錯,’星電研‘的設備是簡陋的,研究費也不足。但是,我發明的新產品非貼上’星電研‘的商標不可!”


    “涉穀!你不要感情用事。眼下你並不是’星電研‘的涉穀,而是整個日本的。不,是全世界的涉穀。假如是這樣,就在一個相稱的地方工作好嘛!對於商人來說,動感情,可犯忌諱喲!”


    “你少說怪話!那麽,你說我為什麽一定要到’菱電‘去,大企業豈止是’菱電‘?還有協和、古川、鬆下、日立、東芝等的電業公司,應該說到哪兒去都行呀?”


    “涉穀!你不至於忘掉咱們是生死與共的一條繩索把命運捆綁在一起的吧?你是想說,咱們四年當中,在山上,在雪裏,在風中,同甘共苦的青春日月,在咱們互相間沒有絲毫意義嗎?”


    “岩村,你不要把友情和經商混同起來。現在咱們談的是搞事業。咱們登山結組的事和現在談論的,沒有任何關聯。”


    “不過……”


    “怎麽,對商人來說,動感情犯忌諱,這話可是你說的呀!你是這樣一個人,又對我傾訴起美妙青春期的友情來,想把我從’星電研‘拉出去,這豈不是咄咄怪事?”


    “……”


    “再說一遍。我不想離開’星電研‘,不論是現在,還是將來。並且,今天的談話,和我們之間的友情沒有任何關係。我和你依然是往日的登山好友。啤酒全都走味了,換個地方再喝一場吧。”


    涉穀勉強地哈哈一笑,岩村也隨聲附和。但是,雙方的笑臉上都已經失去了朋友間的坦率與真誠,那已經是商人的笑臉。


    旅館專用的黑人女歌手開始歌唱了。音量很大,繚人心弦。但是不知為什麽,這兩個人都覺得那歌聲象是假嗓子唱的,聽起來很空虛。難道因為那也是商業的歌聲嗎,惹得天棚上的小型球麵反射鏡(原註:日本酒巴等處把小型球麵反射鏡懸掛在天窗下,閃閃發光),滴溜溜地轉,眼花繚亂的。第二天,涉穀夏雄會見了另一名登山好友,迎接闊別了五年的花岡進來訪。涉穀回憶往日的好友處於《懷念的海德堡》(原註:麥耶·費爾斯塔(1862-1934),法國詩人。劇作家。他的五幕劇《懷念的海德堡》,描寫了一名太子學生時期的生活與愛情,非常明朗、快樂)時期,正心花怒放。可是,終於知道花岡進的來意也不在於懷念青春,他不免和昨天同樣地灰心喪氣了。


    種馬復仇


    “拉涉穀,的確難辦。”花岡俊一郎聽取了花岡進有失體麵的報告,卻意外地用淡淡的口吻說道。


    花岡進本以為不知要遭到多麽嚴厲的怒罵,正戰戰兢兢,所以對花岡俊一郎的平靜,反倒惶惑不解了。


    “橫豎這對你來說,我想是一項困難的工作呀!”可是,聽了俊一郎下述的一段話,花岡進剛剛怯生生抬起來的目光又低下去了,因為這番話比嚴厲的訓斥更叫他難受。


    這平靜的語聲裏隱藏著對花岡進無能的諷刺。花岡進咬緊了嘴唇。俊一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說道:


    “用不著那麽愁眉苦臉。這工作誰幹也很勉強。”俊一郎又加強了安慰人的神氣。


    “那麽,您是從開始就預料到結果了嗎?”花岡進憤慨地問道,意思是早知如此,為什麽還下了如此無理的命令?對此,俊一郎說:


    “別發火呀!我是想盡可能用和平的方法解決嘛。”


    “和平的方法?”


    “那麽,下一步就要採取非和平的方法嘍?”


    “是啊。若想剷除對自己不利的人,最徹底的方法就是消滅他。不過,在這個法治社會,這樣直來直去,是不大可能的。那麽,下一著,就是鬥智,把敵人變成自己的同夥。鬥智是上策。但,可不那麽簡單。首先,說明破壞工作失敗了。不過,仔細想想,這次失敗,隻是對涉穀一個人的失敗罷了。


    俊一郎說得多麽離奇。既然爭取涉穀失敗,不就是全盤失敗了嗎?因為想要涉穀,因此才拉他。這一點不成功,自然就是最大的失敗了。


    “不論涉穀說些什麽樣的大話,他也無非是個小職員,不過是’星電研‘的一名僱工罷了。隻因為忽然和經理女兒成親,這才超過了一般的僱傭關係,和’星電研‘結下了牢固的因緣。因此,他才不肯答應拉他出來。不過,這小子可以反利用。怎樣反利用,你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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