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經堂大殿內,其餘幾人全都看向玉蟾子。


    其中一名老者若有所思道:“掌教的意思,懷疑此事,乃雲中君布局?”


    玉蟾子撫須點頭道:“那武昌王精明的很,鼉師謀求漢水水神之位,他豈會因幾句好話,就決定相助?早就暗中請執法堂調查其根腳。”


    “這鼉師隱於雲夢澤修行,很少招惹是非,更沒有興風作浪,危害一方,武昌王這才同意。”


    “即便如此,也要看西南之戰的表現。”


    “這鼉師雖是雲中君一脈,但也沒那麽精明,否則怎會被幾頭老妖欺壓?”


    “如此布局,可不是他能想得出來,多半是有人提點,用它來試探。”


    另一名老者,則滿臉疑惑,“以雲中君地位,還需如此?”


    “再多的輝煌,也隻是過往。”


    玉蟾子抖了抖衣衫,起身看向殿外明月,淡然道:“大道恒久,人道變革運轉,神道居於其中,人道昌,而神道昌。”


    “商巫受製於神,而留覆滅禍根;周國祭混亂,因而失其鼎;始皇書同文、車同軌,神州一統,但卻棋差一招,二世而亡…”


    “人道變革如此激烈,神道又豈會獨善其身?商周先祖神、齊地八神、楚地十神,雖存於史冊,但如今祭祀者,又有幾人?”


    “本座有預感,這次人道變革,怕是會改天換地,雲中君當年已錯過機會,如今再不謀劃,怕是隻能存在於故典中了…”


    其餘老者聞言,皆若有所思。


    對於玉蟾子的預感,沒人敢小看。


    修行之路,好似登山,壽命就是體力,資質便是腳力,機緣就是選擇的道路。


    同樣的時間,有人走得更遠。


    有人腳力體力不行,但機緣已到,就好似抄近道,無需多費多大功夫,就能遠遠超過別人。


    但有一點,是恒久不變。


    越往上,這條路越艱難。


    三重樓為凡人巔峰,大部分人隻要刻苦修行,基本都能達到,但再往上每建一重樓,難度都會成倍提升。


    因此三重樓往上,也被稱為仙凡之別。


    四五重樓,無論在哪一方勢力,都是中堅力量。


    六重樓,便能鎮壓一方,在南方不少法脈之中,當個掌教也綽綽有餘。


    七重樓,幾乎就是極限,可為朝廷國師。


    八重樓,便可載於史冊。


    九重樓,就是登神前的三豐真人、呂祖、許天師、薩天師這一級別。


    而到了七重樓,便已經能窺視到一些天地隱秘,神明秘密,所以玉蟾子絕非單純的猜測。


    其中一名老者,不知想到了什麽,眼中閃過一絲興奮,微笑道:“其他人倒也罷了,雲中君可是楚地正神,若能想辦法謀劃此事…”


    其他人同樣露出笑容。


    神明的位置,可是一件大事,就比如關聖帝君,佛道儒三方都在爭搶,自然有其原因。


    若古神雲中君加入武當…


    想想,就知道會造成多大聲勢。


    這也是教派氣運昌盛的表現。


    誰知,玉蟾子卻直接搖頭道:“不可!”


    “凡事都要有個度,我武當自三豐祖師立派,朝廷多有恩寵,當年甚至有‘北建紫禁,南修武當’之說,已是烈火烹油。”


    “亢龍有悔,過猶不及。當年師父就提過此事,所以朝廷幾次邀請,本座都堅決不前往京城。去了,就是我武當的災劫。”


    “況且此事,也是個麻煩。”


    “鼉師還好說,無非建個廟,蹭點兒香火而已,但以雲中君地位,來了又將如何自處?”


    “這…”


    其他人聽到,頓時皺起了眉頭。


    玉蟾子所言沒錯,此事確實不好安排。


    方才說話的老者心有不甘,“太玄正教之中,可不止我武當一個選擇,佛道之人更喜歡此事,難不成白白錯過這一機緣?”


    玉蟾子啞然失笑,“不會的。”


    “雲中君的根在楚地,本為巫道,更不會歸入佛門,所以隻有兩個選擇。”


    “一是建立法脈,紮根民間化為俗神。”


    “二是轉世應劫,在這場人道變革中,獲得機會,登神離開人間。”


    “無論哪一種,武當隻需助其一臂之力,留個香火恩情即可。”


    “張師弟,此事就交給你了。”


    “是,掌教。”


    武當七老中,最為年輕的一位站了起來…


    …………


    五龍宮外營地內。


    李衍在懸崖前盤膝而坐,看著眼前明月照雲海,任山風卷動亂發,一動不動。


    呂三等人在此,他有些不放心。


    再加上五龍宮內氣氛壓抑,索性在這裏住下。


    白天的事,他都看在眼裏。


    即便他跟真武宮關係良好,且屢次相助,但地位上的差距,是不可避免。


    穀鱗子和那些道人沒惡意,但骨子裏的高人一等,卻無法遮掩。


    官重於民,正教淩駕於法脈之上。


    在這個時代,再正常不過。


    不正常的,


    反倒是他這個異類。


    甚至就連呂三,也不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


    正教這些洞天福地最好,但各種規矩也麻煩的很,還是專心築基修煉,早點下山為妙。


    想到這兒,李衍微微搖頭,拋去雜緒。


    他盤膝而坐,逐漸忘記其他,過往所學的功夫,還有陰陽二雷法,在腦中不斷盤旋。


    明日要入真武龍窟,因為呂三的靈寵和武巴難以進入,為防意外,他們會分兩批進入修煉。


    第一批,他和沙裏飛先進。


    “真武龍窟”雖是秘境,但主要針對武道,即便凡人進入,也能有所收獲,所以名聲最大,很多江湖高手,都曾在裏麵留下足跡。


    王道玄雖是法脈,但也是道門,即便出了什麽事,和那些道士溝通起來,比他還順當。


    到時他們再出來,看著這些靈寵,讓王道玄和呂三進入。


    在此之前,他要盡量梳理過往所學…


    不知不覺一夜過去,遠處太陽升起。


    李衍等人隨意吃了點幹糧,便在營地內安心等待,在正午之時,進入真武龍窟。


    五龍宮內,早課的聲音不斷飄來。


    辰時剛過,從五龍宮方向,穀鱗子忽然匆匆走來,見了眾人,麵帶微笑道:“諸位,昨日之事實在失禮,今日師尊回來,特意賜下觀主手令。”


    “這位呂施主,隻需攜帶手令,便可不受五龍宮陣法龍威影響。”


    李衍聞言,眉頭頓時一皺。


    五龍宮的陣法威壓,果然有解決之法,讓他奇怪的是,這穀鱗子為何突然改變態度?


    莫非是五龍宮觀主的原因?


    還沒等他詢問,沙裏飛就嬉皮笑臉湊了過去,“那感情好,我等正發愁此事,多謝道長。”


    李衍也微微點頭,沒提此事。


    穀鱗子也是一臉笑容,隨後看向李衍,“李施主,真武龍窟參悟後,切莫急著離開,師尊有要事想與你說。”


    李衍眼睛微眯,“不知有何事?”


    穀鱗子搖頭道:“貧道也不清楚,李施主到時自然會知曉。還有,師尊特意下令,這位人魈,也可進入真武龍窟。”


    “哦。”


    李衍心中更是詫異,“還請代我謝過前輩。”


    交代一番後,穀鱗子便微笑告辭離開。


    他走後,沙裏飛便嘖嘖道:“真是奇了怪,為何這一前一後態度大變,不是說五龍宮的主持是個老古板麽…難不成鼉師那事有了眉目?”


    李衍也若有所思道:“或許是吧,無論如何都是好事,待會兒咱們一起進入。”


    “呂三兄弟先留在外麵,無論誰先出來,就替呂三兄弟看著靈寵……”


    就在他們商議之時,穀鱗子也回到了五龍宮,來到後方一座小院,恭敬拱手道:“回稟師尊,東西已經送過去了。”


    小院內,禦龍子已經歸來。


    和之前在隱仙岩不同,他此刻一襲樸素道袍,頭發也整齊梳起,頭戴道冠,自有一番氣度。


    “嗯。”


    禦龍子頭也不抬,專心致誌點燃鬆果,烹煮茶水,淡然道:“可知我為何要你做此事?”


    穀鱗子臉色有些尷尬,“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同一,以道觀之,物無貴賤。那些小妖並未作惡,弟子卻先入為主…”


    “錯了!”


    禦龍子抬頭道:“天地之間,物無貴賤,卻要有規矩。規矩很是無聊,為師有時也很討厭,但規矩又少不了。”


    “周失其禮,天下四分五裂,唐末禮廢,城頭變幻大王旗,世道不安,所以天下之爭,莫過於‘祭’和‘禮’。”


    “修道者雖超然物外,但我道門卻護得是人族,護得是神州,妖鬼精怪必須靠後,所以這件事,你沒做錯。”


    “錯的是,你的傲氣!”


    “人不可沒有傲氣,可以能力為傲,可以品德為傲,可以能人所不能為傲。”


    “唯獨,不能以身份為傲,這毛病若改不了,你們師兄弟,就老實待在山上,免得下山,壞我武當名聲。”


    穀鱗子心中一凜,連忙低頭拱手:


    “弟子知錯了…”


    …………


    很快,便到了正午時分。


    鐺鐺鐺!


    鍾鼓樓上,鍾聲不斷回蕩。


    真武大殿內,道人們敲著木魚吟誦道:“混元六天,傳法教主,修真悟道,濟度群迷,普為眾生,消除災障……”


    這是真武大帝,玄天寶誥,誌心皈命禮。


    隨著道人們吟誦,殿外碩大的銅鼎內,香火青煙繚繞,在空中彎彎曲曲,竟隱約化作龜蛇玄武形狀。


    除此之外,五龍宮內還有五口井。


    這五口井便是五龍井,在當年求雨時所鑄,同樣有一名名道人,在井邊焚香誦經。


    而在那真武大殿側方,則有一尊巨大的贔屭馱碑石,兩旁四周皆有巨大鎖鏈纏繞。


    轟隆隆!


    隨著道人們拉動鐵索,露出個黑乎乎洞口,石階近乎垂直向下,看不清有多深。


    大殿外,已等候了近二十名道人,各個身形板正,太陽穴微鼓,顯然都是武道好手。


    和寶通禪寺“煉心閣”不同,“真武龍窟”每天正午開放,很多弟子都會進入其中修煉。


    李衍等人也在其中。


    武巴脖子上掛著手令,不再哆哆嗦嗦,但看著周圍,眼中仍滿是敬畏。


    至於呂三,則帶著靈寵等在遠處。


    他們這些外人,自然吸引了不少視線,甚至還有個人魈,看模樣也要進入真武龍窟。


    這種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但五龍宮的弟子們卻都沒有說話,更沒有人上來詢問。


    原因很簡單,遠處藏經閣下方站了五人。


    除去穀鱗子,還有四名道人,一名道姑,皆氣質不凡,而且眼睛瞳孔都有異色。


    依次為金銀紅綠藍,很是怪異。


    這是五龍子,五龍宮後輩最強者,主持禦龍子的五名親傳弟子,負責每日巡視真武龍窟,免得發生意外。


    連他們都沒說話,此事顯然已得到主持允許。


    眼看真武龍窟開啟,李衍又低聲交代道:“洞神五戒記清楚了麽?”


    沙裏飛嘿嘿一笑,“衍小哥,你這不為難我們嗎,老沙我可沒那道心,武巴這小子更是傻不愣登,估計很快就會出來。”


    “你專心修行便是,無需理會我們。”


    “這,好吧。”


    李衍也有些無奈,洞神五戒,即便他要做到都有些難,而且還要扛住真武龍窟壓力,估計王道玄也支撐不了多久。


    很快,前麵弟子依次下入洞中。


    李衍幾人跟著隊伍,也逐漸消失…


    …………


    唰!


    李衍拉著王道玄縱身落下。


    地道階梯狹窄陡峭,況且光線不好,沙裏飛還能摸著前行,王道玄卻差點滾下去,還好被李衍抓住。


    落地後,王道玄苦笑道:“這真武龍窟,看來與貧道無緣…”


    這話說的也沒錯,真武龍窟主要參悟武道,紫霄宮內的紫霄神燈,可參悟道法,那才是王道玄向往之地。


    “總要嚐試一番。”


    李衍安慰了一句,便看向周圍,目露震驚。


    誰能想到,這真武大殿下方,竟隱藏著一座巨大的溶洞,鍾乳石犬牙交錯,將周圍洞窟隔成大大小小石穴。


    周圍已點起火把,雖然光線昏暗,但卻能看到溶洞頂部,竟有蜿蜒扭曲的巨大凸起,好似五條巨龍纏繞。


    “好一處仙家寶穴…”


    王道玄看得目瞪口呆。


    “快,莫浪費時間。”


    李衍看其他道人已分別進入石室,連忙提醒,隨後三人各自找了一座石室。


    鐺!鐺!鐺!


    剛一進入,便有鍾聲響起。


    李衍隻覺周圍迅速變得黑暗,像極了他修煉北帝陰山法時場景。


    不同的是,黑暗中,似乎有猛獸在窺視……


    第二更遲點,三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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