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和賀知年都隻是剛剛開始學習道法,像這樣複雜的陣法別提解決辦法了, 之前都沒有聽說過。這個難題他們解決不了,隻能上報鎮妖司, 請追雲觀的專業人士來解決了。行走在林間, 秦時幾個人都沒有從那些詭異的石雕上察覺到有靈力的存在, 明成岩的推測應該是對的, 這個陣法確實是廢棄了。賀知年懂得比秦時略多一些,開始試探的找陣眼所在的位置。但沿著荊棘叢中的羊腸小道往樹林中央走,他們漸漸發現樹林中的地形比他們之前看到的更加奇怪。地形一路向下, 有一種越走越深的感覺。“好像天上降下來一根柱子, ”秦時形容了一下, “在這個山穀裏戳了一個洞。這裏已經不是穀底了,是穀底裂開的一個洞。”穀底密林中發現的洞口直徑約莫十數丈, 這樣大小的地洞,又有樹木做遮掩, 站在山穀上方是很難被發現的。發現了這裏地勢的奇特之處,他們也終於意識到整個陣法就是以這個地洞為中心,一層一層盤旋向下。而且越往下走,安置在洞壁上的祭品也不斷的發生變化。“這些祭品不是隨機擺放的。”秦時示意它們注意不遠處的一頭豹子,“樹林裏那些有人類、麋鹿,還有狐狸,都是種群數量大,且生性溫和的物種如果把人類也當成這布陣之人的一種獵物的話。”“正是。”明成岩連連點頭,“從上往下,祭品換成了凶獸。狼、豹子……再深處不知道還有什麽。”他們從山穀往下走的時候,起初隻見山穀口彌漫著黑煙,幾乎看不清周圍的景物。等他們一路向下到達了穀底樹林裏,因為黑煙升上去,光線反而變得明亮了許多。但沿著穀底的石洞往下走,隨著地勢越來越低,光線也重新變得幽暗起來。地洞之中潮氣重,光照也不足,生長在這裏的植物變成了幾乎緊貼地表的苔蘚。沒有了植物的遮掩,附著在洞壁上的那些凶獸的骸骨都顯得十分醒目。詭異的是,他們行走在地洞之中,除了他們自己的腳步聲和談話聲,什麽聲音都沒有。周遭安靜得不同尋常。這裏沒有鳥鳴,也沒有昆蟲出沒的痕跡,按理來說,這樣濕冷幽暗的環境最適合蛇蟲生存。但在這裏,所有的活物都像是被吸幹了生機,隻留下灰白色石質的骸骨。明成岩從秦時的肩膀上飛了起來,周身金色的羽毛在一片暗色的背景之上散發出淡淡的光芒。“我來給你們照亮。”明成岩在他們頭頂上方盤旋一周,拍打著翅膀飛到了前方,“這裏暫時沒發現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走吧。”重明鳥沒有發現有邪氣,秦時和賀知年也跟著多了幾分安心。他們借著從它身上散發的光芒,沿著腳下的小路摸索著往下方走。沒有聲音,甚至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氣味,除了潮濕的水汽彌漫在整個空間。他們像是行走在一個巨大無比的墳場裏。再往下走,豹子和狼不見了,出現在路邊石壁間的祭品變成了一些他們認不出名字的野獸。“這是朱猿。上古凶獸。”明成岩輕飄飄地落在一尊灰白色的骸骨上,轉過身對他們說:“這種東西別看長得跟猿猴差不多,但性子殘暴得很,吃起人來簡直就是一口一個。不止它,這附近的都是極為凶猛的野獸。有些甚至已經很少在野外見到了。”秦時還真是頭一次見到朱猿這種凶獸,看它的外表確實與普通猿猴沒有太大的區別,隻是個頭更高些,肌肉也更加壯實一些。等他走到近處,看清楚了朱猿的正臉,就發現朱猿與普通猿猴還是有差別的。至少普通猿猴的麵相要平和得多,絕不會像這樣透著滿臉的凶悍戾氣。再往下走,秦時不由得咦了一聲,“這個我認識,麅。”《山海經》中有記載的食人凶獸,好像也沒有那麽厲害。之前野羊坡陷阱裏的那頭麅從小被人控製,又被“師弟”那樣的人擺布,最後兩敗俱傷的死在了陣法裏。如今這裏又有一頭受人控製的……“怎麽這些東西都這麽好抓嗎?”秦時百思不得其解。賀知年也頗無語,想不通這些凶獸都是怎麽落到這種地步的。按理說它們不是應該遠遠地避開人類社會,在深山老林裏稱王稱霸嗎?!明成岩想了想說,“成年麅極凶猛,抓不到的。這些被抓住的,還是幼崽的時候就落進了人類的陷阱。”秦時想了想野羊坡的那頭麅,覺得當凶獸也不保險,人類當中的有些人實在是把自己聰明的大腦利用到了極致了。什麽喪心病狂的壞事都敢做。當然當祥瑞也不保險。秦時低下頭親了親睡得肚皮朝天的小黃豆,想想這孩子小時候的遭遇,忽然就對這頭不知死去多久的麅產生了些許的同情。上古凶獸算什麽,還是人最壞。再往下走,他們便察覺了一點空間上的擠壓感。這個仿佛被一根巨大無比的棍子在山穀底部戳出來的地洞,其內部的結構原來是一個肚腹寬大、底部縮小的花瓶的形狀。他們很快就走到了洞底。洞底的麵積大約有籃球場大小,地麵鋪著一層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這樣的布置大約是為了隔開地底的濕氣。石灘正當中擺著一個藤草編織的蒲團。年深日久,蒲團吸飽了地洞裏的潮濕水汽,呈現出一種腐朽的灰黑色。空空蕩蕩的石灘上隻擺了這麽一件東西,大家想不注意它都很難。秦時引著靈力裹著自己的手,試探地將它掀開。他雖然用力不大,但架不住這東西已經朽壞了,被他一碰就散了架。亂七八糟的黑草絲之間,還散落了幾件小東西:兩三塊圓溜溜的石頭,還有一塊火彩盒大小的玉佩。明成岩“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靈石!這是靈石!對修行者來說,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寶貝!”秦時腦子裏懵了一下。靈石不是修仙小說裏頭才有的東西嗎?!明成岩卻十分興奮,它圍著那幾塊雞蛋大小的圓石頭轉來轉去,還試探著輸了一點兒靈力進去,但靈石始終都是那個灰撲撲的樣子,質地跟一路過來看到的洞壁上那些凶獸的骸骨也差不多,並沒有什麽變化。明成岩簡直痛心疾首,“靈力都已經耗盡了,是廢石。”秦時連忙問他,“你說這裏頭原來是有靈力的?”“對。”明成岩不愧是大家出身,見多識廣,說起這些秘事來頭頭是道,“靈石乃是天生地養的靈物,內蘊靈力,有些靈石還能將修行者的靈力灌進去存貯起來,等到用時再自行抽取。但靈石這種神奇的功能也不能無限製地反複使用,超過一定的次數,就成了廢石了。”明成岩見秦時點頭,便又說道:“美玉也是一樣,也算是靈石的一種。質地優異的美玉也有靈石一樣的功效,可以存貯靈力。所以那些修行門派都喜歡搜集美玉。這塊玉佩之前的質地肯定也是很好的。”他說的是蒲團裏調出來的那塊玉佩。玉佩仍然保持著原本柔潤的湖綠色,隻是細膩的質地之上布滿了成片的灰白色花紋,仿佛一麵幹淨的牆壁上爬滿了苔蘚,將好好的一塊美玉給破壞了。秦時尋思這些都是證物,他得找塊布,或者騰出一個錢袋來將這些掉落的小東西都收集起來。或者小黃豆剛才脫掉的衣服也可以湊合著用一用,救救急。等他回到城裏,再給他買新衣裳好了。反正按照重明鳥一族的發育規律,短時間內小黃豆應該不會變出人形來了。秦時正在尋思怎麽收集證物的問題,就見賀知年彎下腰,從滿地的草莖中撿起了那塊玉佩。他舉著玉佩湊近了明成岩仔細端詳,看著看著,他的手就抖了起來。“這玉佩我認識。”賀知年聲音發澀,好像每一個字都說的十分艱難,“這是付良的東西!”秦時聽的一頭霧水,“付良是誰?”賀知年胸膛起伏,竭力壓抑著劇烈翻滾的情緒說道:“兩年前,他在金州刺史手下任軍曹一職。鎮妖司向當地刺史求援的時候,刺史派了他來支應我。我和他一起下古墓。後來進去的人都被困在了機關裏,各自分散,我便再也沒見過他……” 第251章 踏骨成仙賀知年將玉佩攤平在掌心, 果然見玉佩中央細膩的雲紋卷著一個清雋的“付”字。“進古墓之前,”賀知年冷不防見到與兩年前那場慘敗相關的線索,一時間情難自禁, 聲音都有些發抖, “我們在野外紮營,付良曾給我看過這塊玉佩, 這是付家的傳家寶。他說等他完成這一次的任務回去之後,玉佩就要作為付家的信物, 隨著聘禮一起送去女方家裏……他回去之後就要定親了。他還邀請我們一同去喝他的定親酒……”賀知年眼圈一紅,再也說不下去了。秦時心中也有些難過。他也經曆過失去戰友的痛苦,完全能理解賀知年此刻的心痛。他走過去拍了拍賀知年的肩膀。手掌接觸他的身體,秦時才發現賀知年的身體也在發顫,或許不僅僅是想起了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 而是兩年前古墓一行的慘痛經曆帶給他的傷害,在此時此刻, 被一塊玉佩盡數喚醒了。“這也不是壞事。”秦時笨拙的安慰他, “咱們早就懷疑西北一帶的異動與關外古墓有點兒關係, 如今也算是找到了一條新的線索。”明成岩雖然無法體會賀知年激蕩的情緒, 也跟著點了點頭說:“這塊玉佩想來質地是極為出色的,所以被這個布陣的人當做靈石收集了起來,直到不再好用了才丟棄在這裏。”“關外古墓距離這裏並不近, ”秦時問賀知年, “這人從古墓中逃出, 竟然會跑到姚家寨來布陣……”賀知年雙眼仍然泛紅,情緒卻已經平複了許多, “古墓中設下機關的人當日受到我們的圍攻,也受了重傷。但他比我們更加熟悉機關的排布, 逃出來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你們說,他選中這個地方,布下這樣的陣法會不會是為了想方設法攝取靈力給自己療傷?”秦時覺得這個想法還是很有可能的。明成岩也點頭說道:“這個陣法並沒有成功,反而製造出了這麽多的怨氣,還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或許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補救,隻能舍棄了這裏,匆匆逃走。”秦時若有所思,“若是說,這人兩年前從古墓中逃出來,躲藏在了姚家寨,那麽陣法失敗,他會不會再逃回古墓裏去?”所以最近一段時間,整個隴右道的妖怪們才會發生那麽多不同尋常的動靜。“這裏已經廢棄一段時間了,”賀知年的目光掃向周圍的石壁,那些隱沒在黑暗中的點點骸骨,隻覺得心頭沉甸甸的,“這人在這裏的試驗未能成功,白白折損了這麽多的試驗品……刨除這個原因,姚家寨還真是一個可以容他藏身的好地方。”“你說,”秦時問他,“如娘被送到這裏,會不會就是來掩護,或者說是解決那些怨氣的?”如果他猜的沒錯,那麽做下這些事的幕後之人,很可能就是如娘口中的那個“老鬼”了。賀知年思索了一下,問明成岩,“你可知道,如果這個陣法成功,布陣之人可以得到多大的好處?”“這個我說不好。”明成岩知道他這樣問是想推測布陣之人到底受了多重的傷。他有些猶豫地晃了晃頭頂的紅翎,“在我聽來的故事裏,布陣的前朝魔修是為了踏骨成仙。”秦時聽的直皺眉頭。成仙是曆朝曆代喪心病狂的修士們終極的夢想。是否有人真的通過修煉成仙,秦時不好說的太過絕對。但“踏骨”兩個字,卻道盡了這陣法的血腥狠辣。成仙到底有什麽好呢?值得讓人泯滅良心,殘殺無辜生靈來成全他自己的野心?用這樣的方式成仙,就不怕遭了雷劈嗎?!秦時心裏突然間特別不服氣,他隻是碎嘴了幾句,老天就拿雷來劈他,但是這些人傷害了這麽多的生靈,結果還好好的?!作為天地間的規則,咋能這麽欺軟怕硬呢?!還是說,這些魔修技術太高超,可以避開世界規則的巡視?!賀知年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明成岩的回答並沒有解開他心裏的疑惑,反而讓他想到了另外的一種可能:當初古墓之中騙進去那麽多的妖修和緝妖師,會不會也是為了布下另外一個踏骨成仙的生祭陣法?!有沒有可能,在兩次布陣都以失敗告終之後,西北一帶的妖族狀況頻出,又有大批的妖族朝著關外行進……這是為了第三次布陣?!賀知年心跳如鼓,直覺關外之行不可再拖延,必須要提上日程了。團在秦時懷裏睡得正香的小黃豆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哼唧一聲,“爸爸,飛天哥來了。”秦時不由一樂,看他家孩子多乖,跟誰都喊哥……秦時一個激靈反應過來,驚訝的看著孩子,“你說誰?李飛天?!”小黃豆從他臂彎裏鑽了出來,拍拍翅膀,踢踢小爪,興衝衝的說:“是飛天哥!它在喊我呢,哎呀,它來的好快呀。”李飛天是器物成精,已經修出了器靈,哪怕是在追雲觀,也不是所有的修行者都能有幸得到它的認可。在它的生命之中,多一半兒的時間都是在沉睡中度過的。這一次它醒來是在魏舟進了宗門之後,李飛天自己選了天資出眾,但當時道術還隻是剛剛入門的魏舟。魏舟得到了追雲觀傳家寶的認可,從那之後幾乎就是宗門裏橫著走的人物了在整個宗門裏,能使喚李飛天的也就隻有李玄機和魏舟兩個人。秦時和賀知年不敢揣測老神仙的行蹤,故而隻能猜測魏舟作為鎮妖司的外援被派來了金州,給他們幫忙了。他們不清楚小黃豆說的“好快”到底有多快,但小黃豆顯然已經陷入了與好朋友久別重逢的喜悅裏,情不自禁地拍打著翅膀從它爹懷裏飛了起來。明成岩看到小黃豆的動作,一個俯衝托起了小黃豆,叔侄倆一起朝著洞口飛了上去。沒有了光源,地洞裏一下就變暗了。黑暗中隻有兩個人的呼吸聲。秦時朝著賀知年的方向靠了過去,抬手抱住了他,兩隻手在他背後輕輕地拍了拍。賀知年微微一僵,隨即身體便放鬆了下來。他靠在秦時的肩膀上,極輕的歎了一口氣。在他的沉默裏,有一種如巨濤澎湃一般讓人心驚的感覺。秦時也閉上眼,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一下一下地拍著賀知年的後背,不知道自己的舉動是否能夠安撫他的不平靜。秦時猜測兩年前古墓一戰在賀知年的心裏留下的創傷絕不是他表麵上表露出來的這般雲淡風輕。賀知年抬手回抱著他,腦海中的波濤洶湧仿佛在一刹間,在另外一個靈魂之上撞擊出了回響。他終於可以在除了他們之外空無一人的黑暗裏放任自己,讓自己流露出軟弱和麵對慘敗的不知所措。“他們,”賀知年在這全然的黑暗與寂靜之中忽然間淚如雨下,“他們還被困在古墓裏……不管他們死去多久,他們都還在那裏……他們在等著我……”“我知道。我會陪你一起去。”秦時知道他的靈魂有一部分始終被困在那座古墓裏,從來不曾離開過。他和那些死去的戰友的靈魂被困在那裏,等待著賀知年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去……救他們,也救他自己。當重明鳥金色的光芒和日光燈管一樣的拂塵從半空中落進地洞裏,賀知年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了平靜。那些在黑暗中情不自禁流出的淚水,那些瞬間隱沒的脆弱,仿佛從來都不曾存在過。秦時的手掌從他背後收了回來,接住了興奮不已的從半空中降落的傻兒子,和它一起望向頭頂上方那個少說也有六十瓦的日光燈管,唇邊浮起笑意,“好久不見,小飛天。你不會是自己來的吧?老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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