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那邊有沒有石刻他是不清楚,但他記得後世的時候他是去大同出過差,那裏是有一座封妖陣的。他還在那裏見到過一個瘦的皮包骨的老麅。老熊精的“石刻”指的是這個封妖陣嗎?賀知年這個時候也想到了封妖陣的事,但鎮妖司內部的事不能在這裏說。他給秦時使了個眼色,示意這個問題回去談。柳風語的思緒還在雲州石刻上,神情也頗為困惑,“為了這事兒,我們還找了洛家專門跑北邊的管事詢問,那管事也說沒聽說過什麽石刻。但他聽人說過,出了雲州再往北的荒山野嶺是輕易不能走的,據說鬧鬼。”秦時心想,鬧的不是鬼,估計那裏就是封妖陣所在的位置了。封妖陣周圍有陣法,普通人雖然不會被陣法傷害,但也無法通過,估計就會以為自己遇到的是鬼打牆吧。柳風語自己琢磨了一會兒,就先將這事兒放下,對他們說:“這些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我這幾日正考慮要不要寫封信,跟你們說一聲呢。”妖怪們離開自己的棲息地這種事,說起來也是可大可小。柳風語沒有聽到別的什麽消息,一時間也有些拿不準它們這麽做是不是有其他原因了。“我們也聽到了一些風聲。”賀知年對柳風語說:“北邊可能會有人鬧事,不少妖族怕受牽連,都忙著往南邊跑了。”柳風語愣了一下,“原來如此。”洛家在秦州一帶根深蒂固,消息自然也靈通。但柳風語聽到的消息都是零零碎碎的,所以他並沒有將這些消息跟某些大事聯係起來。秦時提醒他說:“你們也要警醒一些,但不要刻意出去打聽這些消息。一旦真的出事,務必以自身安全為要。”柳風語鄭重的點頭。賀知年問他,“有沒有什麽人到你這裏來說一些慫恿的話?”柳風語搖搖頭,“大約前些日子洛家到處求醫問藥,鬧得大了,大家都知道我身體不好,於是也就沒心思來拉攏我這麽一個病秧子吧。”秦時不讚同這種說法,“我看這秦州城裏,大約街邊賣胡餅的阿婆都知道洛家少東有個放在心尖上的人。拉攏你是一方麵,不少人也想拉攏洛家。你們兩個人,一個有實力,另一個有財力,都是別人眼裏的香餑餑,怎麽小心都不為過。”“我曉得了。” 柳風語自己也笑了,“你們此次出行,與北邊要出的這件大事可是有什麽關係?”秦時和賀知年一起點了點頭,表情都很嚴肅。柳風語鄭重承諾,“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要人要錢,隻管開口,某絕不會推辭。” 第225章 大離開秦州之前, 他們特意去了一趟南郊的山裏。盤龍寺香火依舊,幾個和尚操持著寺廟裏正常的運作,香客們也並沒有受什麽影響。大約主持經常外出雲遊, 大家都有所耳聞, 所以都習慣了。但出了盤龍寺,情形又有所不同。老猿帶著族人走得很是利落, 什麽線索都沒有留下,而且大約山林裏也有其他動物們跟風撤走, 所以他們在山林裏走了很久也沒有遇到一隻動物。整座山裏都仿佛空了,成為了死地,寂靜得令人不安。秦時他們能理解老猿一族的反應,原本動物對危險的感知就遠比人類更為敏銳。老猿能想著給洛家送一封信,估計已經是再三斟酌做出的決定了。他們能理解老猿的膽小謹慎, 但又有些不滿它藏著掖著的態度。還有一點,則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有什麽人(或者妖)要在西北一帶幹一票大的。這件事一旦爆發, 大約對西路的妖族們都會有影響, 所以那些反應敏銳的妖族在嗅到危險來臨的氣息之後, 都拖兒帶女的提前跑路了。至於幕後之人並沒有找上洛家, 也並沒有聯係過柳風語,理由也都是現成的:洛家家大業大,輕易不會搬走。柳風語又與洛家是焊在一起的關係, 而且他們跟官府也有交情, 非到緊要關頭, 跑去試探他們的態度是不明智的。這些人大約也不想這麽早就驚動官府。賀知年把鎮妖司在金州的聯絡地址留給了柳風語,一行人快馬加鞭, 直奔金州而去。明空山。後山石洞裏,盤膝坐在尚明身後的魏舟一把接住了軟綿綿倒下來的小徒弟, 見他雖然閉著眼睛,但呼吸平穩,麵色也比前幾天紅潤了許多,不由得心弦一鬆,“多謝師父。”李玄機坐在尚明的正前方,神情有些疲憊,擺了擺手說:“休息幾天就恢複過來了,無甚要緊。”尚明其人,於修道一途資質普通,若不是他們師徒兩個造孽,硬是將他牽連進來,隻怕如今還在堯州鄉下安心地種地呢。但既然入了道門,便是他與道門的緣分、與他們師徒的緣分。李玄機不想再聊起舊事,隻是囑咐魏舟好好照顧自己的小徒弟。石洞是清修的地方,自然不講究多麽舒適,要躺下休息就隻能去石洞一角的草堆上。魏舟剛剛還想著以後要對小徒弟更體貼一些,便跟師父商量,“讓他在您這石洞裏再躺一躺吧,總要自己醒來才好移動。”若是醒不過來,正好就近讓師父給診治診治。李玄機從不理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聞言也是無可無不可。待魏舟把小徒弟拖到草推上躺好,再回來想找師父說說話,就見他雙目緊閉,似乎正在冥想,長長的胡須順著前襟披下來,一派仙風道骨。“師父,”魏舟把旁邊的蒲團拽到師父麵前,規規矩矩的坐下來,擺出了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小秦走之前跟我說了幾句話,徒兒覺得挺重要的,您老要不要聽一聽?”李玄機微微一抖,眼睛一下就睜開了,“他又說了什麽?!”魏舟有些同情的看著他,心想秦時這口無遮攔的混賬小子,看給他師父嚇的,剛才抖那一下子他可看的清清楚楚。李玄機催促,“快說!”魏舟想起秦時說的那些話,臉上就流露出遲疑的神色,“師父,我說話之前,能先問您一個問題嗎?”李玄機用目光示意他廢話少說。魏舟便問道:“看見一個人前麵有坑,當不當提醒他一句?”李玄機眉頭一動。這話聽著可是耳熟得很啊,那個啵啵胡說八道引來天雷的混賬小子不就曾經這麽問過他?!李玄機謹慎的回答他,“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若是想說,偏又有所顧及沒說;或者不想說,又存了討好人心的心思多嘴說了,事後又反複思量,患得患失,難免損了道心。”魏舟覺得覺得他師父越發的圓滑了,他幾乎是原封不動的將問題推了回來。“那假如不是這等摔一跤的小事,”魏舟問他,“而是十年後、二十年後天地間可能會發生的災禍呢?”李玄機,“……”李玄機與他不安好心的徒弟對視一眼,磨了磨後槽牙,“若是天災,說不說都無可避免,反而引發百姓恐慌,說來何益?”“或許天災無可避免,”魏舟認真的反駁他,“就如同洪水要來,有人勸說大家去山上躲避洪水……固然有人會不信,但也肯定會有人相信,那這些相信的人,豈不是就得了救?救人,難道不是好事?”李玄機沒有出聲。魏舟又道:“若是人禍,早早說出來,或許災禍能有破解之法……”李玄機深深歎了口氣,頗是心累的問道:“那小子,到底說了什麽?”魏舟不再繞圈子,“他說,藩鎮實力淩駕於朝廷之上,隻會不斷削弱朝廷的實力。藩將擁兵自重,極易發生嘩變。而且藩鎮之間互相搶奪土地,搞得民不聊生,長此以往,鄉野之間若有人振臂一呼,隻怕追隨者便趁勢揭竿而起……此乃國朝的毒\瘤。”李玄機疑惑的看著他,“就這?!”魏舟,“……”魏舟心想各地藩將擁兵自重,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朝堂也好,民間也罷,不是沒有議論的聲音。但秦時不一樣啊,秦時那張嘴能說出“嘩變”“振臂一呼”“揭竿而起”這樣的話,不用猜疑,肯定是千真萬確會發生的事。李玄機搖搖頭,“我倒不是說這件事不嚴重,我隻是詫異,那混賬小子也能說出這麽正經的話?不太像他的風格。”魏舟,“……”魏舟有氣無力的替自己的好友辯解了一下,“您誤會了,小秦大多數時候都還是一比較正經的。”李玄機不置可否。師徒倆靜默片刻,李玄機問他,“沒有引來天雷?”魏舟搖搖頭。這種話也不算泄露天機吧,畢竟什麽具體的人名、事件他都沒說。看來挨了一次雷劈,秦時也學得聰明了。李玄機又問,“還說了什麽?”魏舟現在有些同情秦時了,知道的太多明顯不是什麽讓人開心的事。如果他殫精竭慮地想要避開災禍,結果最後卻沒能避開,這種打擊,恐怕要比災禍本身更加打擊人吧。“他說了好多。”魏舟說:“說浙東、山東民怨太重,不能置之不理。”各地藩將時常因為爭權奪利爆發衝突,民怨這東西哪裏沒有?但秦時特意點出了這兩個地方,說明這兩個地方是一定會出事的。魏舟對此毫不懷疑。“還有呢?”“還有就是燕雲十六州不容有失,否則禍及子孫,貽害無窮。”這句話聽著好像是廢話,大唐邊境,如此重要的關卡,怎麽會不受重視?!魏舟當時一聽到秦時這話,隻覺得荒謬的可笑。但秦時走後,他想到燕雲十六州一旦出事可能會引發的後果,一時間……細思恐極。這怎麽可能?!可若是沒有可能,秦時為什麽會鄭重其事的強調這一點?!李玄機看到魏舟的臉色都變了,就知道他這個天賦出眾的徒弟若是因為秦時的一番話種下心結,損了道心,恐怕修為再沒有提升的可能了。“他跟你說這些,是讓你跟我說?”李玄機問他。“他問我下一任帝王會是端王的可能性大不大?我說……大。” 魏舟偷瞟一眼師父的臉色,見他微微垂眸,神色十分平靜,便又說道:“他就讓我找個機會跟端王好好說。”李玄機輕描淡寫的說道:“那就找個機會去拜訪端王吧。”硬要逼著徒兒憋著不說,也不是什麽好選擇。李玄機心想,他好好的一個徒弟可能就要毀了。左右不過是幾句話,天道若是那麽容易就因此改變,也就不能稱其為天道了。龍脈有損,外邪入侵,這不是幾句話、幾個人的所作所為就能夠扭轉的。 第226章 甄家客棧李玄機並不是不能理解秦時的一腔赤誠。開國之初, 袁天罡也曾經為王朝的命運起過卦,他看到了繁華盛世,也看到了藩鎮割據, 亂象叢生的局麵, 但事實又如何呢?哪怕一代一代的帝王牢記這可怖的預警,到最後, 仍有人隻當它是一個傳說,一個沒有根據的故事跟日複一日的勤勉相比, 卦象裏的示警縹緲得仿佛永遠都不會出現。人有貪欲,帝王的貪欲更是關乎國朝運勢。宣宗初登基的時候,也曾找上追雲觀,請他這個活神仙起卦,李玄機也曾據實以告。宣宗把他的話放在了心上, 他關心民生,努力做一個勤勉的帝王。但很多話, 他也僅僅隻是放在了心上, 否則他不會用那麽軟弱的態度放任晁皇後, 由著她縱容太子, 並且一步一步把手伸進了朝堂。一代仁厚君王,也依然敵不過自己的欲\念。那麽下一任帝王,誰又能肯定他就一定能夠克製住自己的私\欲, 時時刻刻以國事為重?說到底, 哪怕人間帝王自詡為天之子, 也不過是肉體凡胎。李玄機看得清楚,想得更清楚, 他迎著魏舟難以置信的眼神,點了點頭說:“去說吧。謀事在人, 成事在天,把你我能做的都做了,其餘的,就看天意吧。”魏舟行禮,披著一身冷汗走出了石洞。李玄機看似消極的態度,他其實也能理解。但他還是想去見一見端王,想把這些話一句一句說給他聽。因為秦時話中透露的那些可能會發生的後果,他一個都不想讓它實現。再到金州,秦時終於知道上一次路過這裏的時候,賀知年到底去了什麽地方見他的舊同事。從外表看,這裏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棧,門口的牌匾上規規矩矩寫著“甄家客棧”四個大字。店麵看上去古樸大氣,裏裏外外都收拾得頗為整潔。,從新舊程度來判斷,這家客棧應當開了有不少年頭了。店小二是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看上去身板瘦伶伶的,一張麵孔卻曬得黝黑。路人甲的長相,扔進人堆裏就認不出來了。他手裏還拎著一塊抹布,十分油滑的說著迎客的客氣話,主動牽著賀知年的坐騎,將他們迎進了客棧的大門。客棧前院是一座上下兩層的木樓,後院則隔開了幾個單獨的院子。店小二牽著馬,帶著他們走進了最角落的小院裏。“這是我們店裏最寬敞的院子了,”店小二笑著將水井、浴房的方位指給他們看,“後院有馬棚,還有角門通到外頭街上去,最是方便不過……”店小二熱心的給他們做介紹,惹得秦時都要懷疑他們不是回到了鎮妖司的分部,而是當真來住店了。賀知年指了指迎麵的的堂屋,對幾個人說:“堂屋左右兩間房,我一間,小秦一間。明先生住西廂,沐夜住後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夜迢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牛角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牛角弓並收藏夜迢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