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樊持帶著人將這滿地的殘屍都收拾了起來,勉強拚出了十二三個人形。但這個人數與他們剛才看到的土灶的時候猜測的人數又對不上了。當然也有可能不是同一撥人。秦時聽到樊持在跟身邊的人嘀咕,說難以辨別身份。他心裏卻覺得,夜琮煞費苦心的把他們引來這裏,一定會讓他們發現點兒什麽的。不多時,就聽遠處一個軍士喊道:“將軍!這裏有東西!”秦時精神一振,連忙跟在樊持身後跑了過去。軍士所說的東西,是一個巴掌大小的小布包,布包被壓在一塊臉盆大小的石頭下邊,石頭被一具頭發花白的屍骸藏緊緊抱在懷裏。屍骸側身而臥,要不是布包露出了一角,別人也發現不了石頭下麵還有東西。秦時看到這一幕,心裏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他就知道,夜琮把他們引到這裏,一定會給他們留些線索的。布包已經被鮮血滲透,風幹後又幹又硬,打開的時候聲音如同撕扯牛皮一般。好不容易打開,見裏麵包著一塊掌心大小的竹牌。竹牌染了血,顏色變得汙濁,不過依然可以辨別牌子上一麵刻著“二零二號天字房”幾個字,另一麵刻著“如意”兩個字。這是一麵客棧的房牌。時下客棧裏多有用竹木雕刻房牌的,樣式也大同小異。死者藏起這麵竹牌,就表示這個如意客棧一定有知道他們身份的人。這真是一條重要的線索。“咱們還在西寧的時候,驛館對麵好像就有一家叫如意的客棧。”樊持撓撓頭,“這個名字實在太普通了,也不知是哪裏的客棧。”這些人出事的地方是在西寧與金州之間,兩個城市都有可能。樊鏘看著滿地殘骸,縱然鐵石心腸也不由動容,“總不能讓他們暴屍野外,埋了吧。至於他們的身份……到了金州再說。”到時候可以報官,讓官府發公文在西寧、金州兩地搜索這些人的線索。樊鏘不打算把自己的人分開去查這些沒頭沒腦的事,更不會幹涉當地政務。樊持也是一樣的想法,聞言連忙答應一聲,轉身跑去安排了。秦時也把小黃豆交給了李飛天帶著去玩,自己挽起袖子過去幫忙。出門在外,他們沒帶著工具,挖坑深埋是不可能的了,便將殘肢、以及空地上能找到的零零散散的衣服、鞋子的碎片都收集到一起,找了大小合適的石頭摞在上麵,修了一座石頭墳。魏舟帶著尚明在墳前念了一段經文,安撫這些埋骨異鄉的亡魂。秦時看著這個連塊石碑都沒有的墳包,心裏那種複雜的感覺大約就叫做唇亡齒寒吧。今天他給旁人修墳,有朝一日他死在荒郊野外的時候,還不知有沒有善心的人給他的屍骨上掬一捧黃土。他剛穿來的時候,周圍就是一片荒無人煙的沙漠,若是沒有遇到趙百福和九郎那些人,他也就差那麽一點兒就永遠躺在那裏了。這是實打實的救命之恩。哪怕他們後來轉手把他給賣了,他也隻是失落,卻並不會記恨他們,更不會找機會去報仇。秦時不懂念經,也不知這種情況下道家念的是什麽經。他隻是遵照自己的心意,對著亡者安眠之地鞠了一躬,心中默念一句:一路走好。願你們來世安穩,不必顛沛流離,不必遠離家鄉,不必麵對這般烽煙四起,妖鬼橫行的紛亂世界。一世安穩富足。秦時的意識海中,旋轉的星雲速度加快,將遊離在周圍的能量微粒盡數吸收。星雲越來越凝實,隱隱顯出了猛虎模糊的輪廓。秦時暫時還沒有注意到意識海中發生的變化。他沉浸在對自己、對自己的同類感懷命運的情緒裏難以自拔。他越來越清楚的意識到,普通百姓生活在這個時代,要比後世艱難千萬倍。行路難,邊境不安穩,吐蕃一直和大唐在邊境地區實行拉鋸戰,鎮妖司遠不成規模。尤其在他親身經曆過的邊境地區,普通百姓的處境完全就是聽天由命了。秦時忍不住問賀知年,“鎮妖司……到底出了什麽事?”到底出了什麽樣的變故,能讓這樣一個龐大穩定的機構,成為了一盤散沙。賀知年剛才就注意到了秦時的表情有異。他的心思並不難猜,不過就是對弱勢的、沒有自保能力的百姓抱有憐憫之意。這樣的心軟,倒讓賀知年的心腸也變得柔軟起來了。秦時挑眉,“不能說嗎?”賀知年歎了口氣,他和魏舟早就有勸服秦時進入鎮妖司的打算,有些事,也沒必要一直瞞著他。“這事說來話長,”賀知年道:“簡單說,就是我們奉命去找一樣極為重要的東西,結果線人反水,傳遞的是假消息,我們的人,被妖族打了埋伏。”“很重要的東西嗎?”秦時難以想象是什麽樣的陷阱,能把許多的緝妖師集中到一起去一網打盡。“很重要的東西。”賀知年眼中露出一抹沉痛,“當時隴右一帶的緝妖師,幾乎全部趕來支援。”秦時倒吸一口涼氣。難怪關外關內,幾乎看不到鎮妖司的影子。也就是說,如今在隴右一帶,沒剩下幾個活的緝妖師,而鎮妖司在隴右的機構,也屬於全線崩塌的狀態了。秦時震驚之餘,又覺得這事處處都是漏洞。什麽人下的命令?線人是誰介紹的?求援的信號是誰發布的?鎮妖司的這一趟任務,可以做手腳的節點實在太多了。“誰下得命令?”秦時抓住了最源頭的問題。賀知年偏過頭,無聲的做了個口型:聖上。秦時,“……”秦時懷疑自己看錯了。“你等會兒,”秦時做了一個製止的手勢,“你上次不是說,鎮妖司是歸太史局管的?”賀知年點頭,“確實如此,但靈台郎徐大人並不會插手鎮妖司的各種事務。鎮妖司有自己的頭領,他姓鍾名鉉。鎮妖司中各項事務,都是由他麵呈聖上。”秦時坐直了身體。他心中有一種奇異的觸動,在穿來這麽久之後,他終於觸摸到了這個時代真正的鎮妖司。 第119章 失竊秦時從賀知年的話裏聽出了他對鍾大人的信服與仰慕。至少在他心目中, 這位鍾鉉鍾大人一定是很有能力的人。那麽問題來了,鎮妖司是怎麽在他領導下變成了一盤散沙的呢?!秦時心中充滿疑問,但也不能直統統的就這麽問, 這個問題覆蓋麵也太廣了, 估計賀知年有心解釋,也不知要從何說起。秦時想了想, 覺得還是放下這些不著邊際的疑問,先把魔鬼峽的事情打聽清楚。據說魔鬼峽一戰才是致使鎮妖司樹倒猢猻散的主要原因。“這事聽著就蹊蹺。”秦時問道:“當日怎麽接到命令的?這事兒能不能跟我說說?這個逾……逾矩嗎?”賀知年目光中微現惆悵之意,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沒什麽不能說的。隻是我也有許多不解之處,不一定能講的明白。”“那就從頭講,”秦時給了他一個提示,“從最開始, 沿著時間往後捋一捋,說不定就捋明白了。”“從頭講的話, 就是去年開春的事兒了。”賀知年輕歎, “那時候剛過了上元節, 天還冷著, 不知怎麽,忽然就下起雨來。”初春時節的天氣也怪異,早起的時候地上還積著薄薄一層雪花, 辰時一過, 天上飄著的零星雪花就變成了水滴, 淅淅瀝瀝下了起來。入夜之後,雨勢反而更大。賀知年一身鐵甲, 穿過長長的甬道,來到一處緊閉的宮門前。他摘下腰牌遞給了守在宮門錢的羽林衛。羽林衛驗過腰牌, 示意他進去。宮門之內是一座寬闊的院落,院角幾叢矮樹,枯枝上殘留的積雪都已經被雨水衝散,反倒顯得多了幾分初春濕潤的生氣。這裏是太史局平時辦公的地方,抬頭望去,暴雨如瀑,將遠處連綿不絕的鳳閣龍樓盡數籠罩在了白茫茫的雨幕之中,宛如仙宮一般。他抹一把臉上冰冷的雨水,抬腳走上台階。房門推開,賀知年第一眼看到的並不是靈台郎徐渭,而是另外一個十分眼熟的人:禦前傳旨太監裴元理。裴元理的身邊陪坐的是一個麵容十分精悍的中年男人。賀知年看見他,才知今夜傳召有些不同尋常。因為這位中年人正是鎮妖司的當家人鍾鉉。鍾鉉受傷養病,是鎮妖司管理混亂的主要原因。徐渭掌管太史局,又是道家出身,按理說對鎮妖司的各項事務不是不懂行。無奈這人是個老好人,無論誰在他麵前伸手他都樂嗬嗬。鍾鉉手下的都尉有事找到他麵前,他一律是“是、是、是”“好、好、好”,種種行徑,令人哭笑不得。賀知年給徐大人和裴公公行過禮,轉身望向鍾鉉,眼淚都要流下來了:您老人家總算養好身體回來上班了?!鍾鉉微微一笑,衝著裴元理的方向使了個眼色,示意賀知年稍安勿躁。裴元理年齡與鍾鉉相仿,一把年紀看上去還是十分的斯文俊秀。他為人謹慎,見到外臣素來是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賀知年聽同事說起過他與鍾鉉似乎私交不錯,但這會兒看兩個人一句話都不說的模樣,好像傳言也不是那麽可信。裴元理停留的時間不長,傳聖人口諭讓賀知年即刻前往皇陵,便告辭離去了。裴公公一走,徐渭也借口不打擾他們交接工作,腳底抹油地溜走了。公房裏就剩下了賀知年和鍾鉉。鍾鉉抬手在賀知年肩上拍了拍,眼中蘊起溫和笑意,“我知道你要問什麽,但是沒時間細說。你隻記著我就在長安,哪兒都不去。”賀知年點點頭,心中如同一塊大石落地。鍾鉉又道:“皇陵失竊,先帝陪葬中少了一麵龍鳳鏡。首要任務就是找回失物,其餘的事,以後再說。”賀知年剛放下的一顆心又提了起來,“皇陵失竊,卻叫給大人追查,莫非……”鍾鉉微微頷首,意思是他猜測沒錯。“龍鳳鏡非同小可,若不是先帝糊塗,也不會拿這樣重要的東西給個女人陪葬。”鍾鉉沒好氣的說:“一個出身卑賤,靠媚上獲寵的賤人,也配陪葬皇陵?如今招來這般禍事……簡直不知所謂!”賀知年一下就反應過來被挖了墳的是誰了。武宗生前的寵妃賀蘭氏,據說媚骨天成,擅歌舞,極得武宗寵愛,後來因病亡故,被武宗安葬於皇陵西配殿。賀知年雖然不知道龍鳳鏡是什麽東西,但能用來做殉器的,無一不是皇室珍寶。“皇陵具體什麽情況,我還不知道。”鍾鉉說著歎了口氣,“這件事既然是聖上的意思,就交給你了。”他在一些人眼裏身份頗為敏感,輕易不能離開長安。鍾鉉眼裏的風起雲湧,在看著手下愛將的時候,都化成了深切的關心,“山高水遠,事業未成。阿年,記得活著回來。”天穹之上,一道蒼鷹的身影穿過雲端,不知看到了什麽,閃電一般俯衝而下,身影消失在了遠處的山巒之間。秦時收回目光,有些感慨的問賀知年,“所以……你有兩年沒見過這位鍾大人了?”這裏的人出個差可真夠費勁的。他想,像他記憶中提個行李箱三五天世界各地打個來回的事,現在的人,估計做夢都夢不到吧。“是啊,”賀知年有些惆悵,“我帶搖光沐夜和手下的幾個兄弟趕到皇陵,與追雲觀的大弟子和庸匯合。這件事,聖上也給追雲觀傳了口諭。”“大弟子?”秦時詫異的問,“魏神仙的大師兄?”“是他。”賀知年說:“我們從皇陵追到魔鬼峽。這一路危險重重,到了魔鬼峽更是一腳踩進了陷阱裏……若是沒有他,我們三人也不可能逃出魔鬼峽。聽說和庸拚死在那裏設下結界,令峽穀中的妖族無法逃出。隻是,旁人想要進去也難了。”秦時還沒搞清楚他們這一路都遇到了什麽危險,但其中凶險卻已經心中有數了。他問賀知年,“和庸呢?”“靈力耗盡,成了活死人。如今還躺在追雲觀裏沉睡不醒。”秦時背後一涼。靈力耗盡,這不就是意識海幹涸,精神力完全枯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