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自己是說,事成之後,可讓西風繼續做沈循策的侍從,又或者西風想要自由,也可以給她自由,但誰也想不到,西風會一道自盡。但也說不上是完全的意外,是了,就是如此,在外人看來,他明濟心料事如神,就算是西風之死不是自己的謀算,但事實已定,所有人都會想當然以為這必然是他早就猜到,而且是他想要的結果。或許這也算是謀士的悲哀,分明並非是你所願,卻也總會被世人將萬般業果加諸其身。沈循策有可能會因為西風的關係,而憎惡自己麽?這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但無論是怎樣猜測,又或者心情是怎麽複雜,在看到那馬車粼粼接近的時候,明濟心的心情還是難免激動起來,沈循策從車馬之中探身,二人隔著長亭與漫漫荒草對視,長風吹著荒草翻滾如海浪,又像是時間在流逝一樣。那一時刻,所有的質疑,所有的不安仿佛全都被長風吹盡,隻剩下全然純粹的喜悅,多年念想終於到了實現的時候,如何不開心呢。隻是沈循策簡直可以用瘦骨嶙峋來形容了,明濟心湧現出一陣酸澀,就要問一問他的身軀是否還好,卻沒有想到是沈循策開懷大笑,朝著他飛奔過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笑道:“我終於不用做囚奴了!哈哈哈,濟心,我就知道你會做到你所承諾的事情。”又握了握他的胳膊,說:“濟心,你怎麽瘦了這麽多。”明濟心隻是含笑看著他,聽聞此言,竟然眼角酸澀,他側目去,裝作被風沙刮到的樣子,用衣袖撫了撫,然後才又看向沈循策,說道:“再怎樣,也比你好的多。”“是哦,我好像瘦的像個鬼一樣了。”沈循策哎呀一聲,又很是豪情壯誌的說:“那我們一道回去,大吃特吃,爭取早日吃成兩個胖子!”說完這句話,沈循策忽然咳了一聲,而後又接連咳得不能停止,仿佛是要把肺腑也全都一下子咳出來一樣。過了好長時間,他才緩過神來,麵色蒼白如紙。明濟心見他狀態穩定下來,才鬆了一口氣,又擔憂的問:“你的身軀,到底是如何?”沈循策擺了擺手,一副很無所謂的樣子。“哎呀,反正就是那個樣子,哼哼,反正我現在就算是偷懶享受,你也不能懲罰了抄書了,我可是抄不了的。”明濟心露出無奈的表情,說:“當然不會了,以後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沈循策便道:“那就先帶我回去看一看如今的縷春吧,我雖然一直待在王宮之中,卻幾乎沒見過王宮外的東西。”其實應該是是說,幾乎沒有見過靜思庭之外的景色。但想了想,還是不要說這樣可憐的話了,車馬駛入縷春,速度很慢,沈循策趴在窗戶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外麵看,仿佛這是最後一趟,這次之後再也看不到了一樣,所以要牢牢地把一切都盡收眼底。明濟心幾次想要說話,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他唯一確定的事情是,果然全都不一樣了。他與沈循策之間,也決然再不可能和以往一樣了。他們極力維係著虛假的,如同記憶中一樣的關係,但彼此心知肚明,那隻是一種對過去的緬懷,與不敢麵對現實的膽怯。虛假的場麵,終究是有被戳破的一日。王都封王的詔令傳來的時候,沈循策盯著看了半晌,心中卻未曾有半分激動,隻覺得無比悲哀,他想一如既往的,扯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容,但嘴角扯了扯,卻隻是露出一個難看的表情。他喃喃自語,語氣裏麵滿是自嘲:“我做這個龍王,又還有什麽意義呢。”這道封王的詔令,在他看來不像是什麽嘉獎,反倒是一種嘲諷。嘲諷他多年為階下囚,什麽也沒有做,現在竟然還有臉麵,去搶奪別人辛苦得來的成果。王都敢給,他可也不敢要。明濟心站在他的麵前,聽見他說的這句話,聲音也淡了下去:“殿下這樣說,我所做的一切,也是全無意義的事情了。”沈循策抬起頭看向他,神色恍惚,笑了一聲,說:“明濟心,你所謂的殿下,究竟是我,還是紫龍太子?”這是什麽問題?明濟心蹙眉看向他,沈循策卻好像是要一股腦把心中的鬱鬱之氣發泄出來一樣,猛地站了起來,看著他問:“你是在為我要做龍王而開心,還是在為我搶奪了紫龍太子的功勞而怨恨,明濟心!你到底是誰的謀士,你自己能分清楚嗎?!”明濟心:……明濟心看著他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忽然想起來被拔了爪牙的老虎沈循策可不就是被拔了爪牙的龍麽,因為沒有任何自保的東西,所以才會做出這種虛張聲勢的樣子,企圖震懾其他人。但又能震懾誰呢,隻會讓人感覺悲哀。第317章 似是而非沈循策說完那些話之後,便頓感後悔,他沒有想怪明濟心的意思,可是話已經出口,便如覆水難收,想要盡力彌補,但就算是破鏡重圓,也有裂痕無法消磨。看著明濟心無言離去的背影,讓沈循策也不知所措,最後還是硬著頭皮去找明濟心,看著他抄寫完了一張經卷,才開口低聲說:“我並非是想怪你是覺得我自己不堪勝任這個王位。這是紫龍太子打下來的地盤,我什麽都沒有做,卻將其取而代之,實在是於心有愧。”明濟心神色未變,筆力也甚是平穩的繼續抄寫下一篇章的經卷,又平靜的開口說道:“覺得於心有愧,那就好好做這個王上,善待民眾,就算是最好的報答了。”沈循策:……這樣說,還真是叫人無言以對,又覺得道理確實如此,但問題是他是無法心安理得的來做這個王上啊。那是又抄寫了將近半張篇幅的經卷,也沒聽到沈循策說話,當然也沒有離開,他就隻是沉默的呆坐在麵前而已。明濟心抬眼看去,見沈循策一臉茫然的表情,不由一笑,又放下手中的筆,而後仰頭大笑,反倒是把沈循策嚇了一跳,不明所以的看著他,目光從茫然變作不解,漸次又變作惶恐,不安的開口試探:“濟心……你不是被我氣瘋了吧。”明濟心:……那倒是還不至於。“瘋的另有其人。”明濟心止住了笑意,看向沈循策,也是不解的詢問:“你在愧疚什麽呢,若真論起來對不起紫龍太子,前麵還有王都頂著呢,王都能毫無芥蒂的仍稱紫龍太子為有罪之人,完全無視他的作為,你和王都比起來,已經是很有良心。”沈循策:……是能夠這樣對比的嗎?明濟心又說:“放心吧,這本來就是我和紫龍太子交易的事情,我作為他的謀士,他替我打下來霖州,並且將你救出來,繼續做霖州龍王,如今不過是兌現當初約定好的諾言,是姬徹天該給我的承諾當年,若不是你主動舍己,恐怕今日我也是亡魂一具,真正要追根溯源,這龍王你怎麽沒資格當呢。”沈循策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當初固然是他為了讓明濟心與薛寄月逃生,才選擇主動跟著離開,可……若沒有自己,他們兩個本也不必過逃亡的生活。但若這樣追究下去,其實也分不清究竟誰對不起誰了,如同糾葛而生的藤蔓草木,從一開始就休戚與共,不可能將恩怨完全分開。而說起來明濟心與紫龍太子之間的交易,倒是也讓沈循策想起來另外一個問題,連忙問:“那你……如今交易完成,你要跟著他一道離開嗎?”自己既然繼任王位,雖然不會主動驅趕紫龍太子,但沈循策也心知肚明,紫龍太子不會永遠待在霖州,他早晚會離開,況且王都宣召,到底名義上還是王都的臣民,不可不從,但若紫龍太子當真前往王都,那也是白癡都能看出來的凶險萬分。且不說日後天長地久的時間,明濟心會不會永遠跟隨紫龍太子,眼前這一趟王都之行,明濟心會不會跟隨前去呢?但麵對這個問題,明濟心卻又隻是帶著淺淺的微笑,並沒開口回答這個問題,於是沈循策便知曉這個問題,或許本就不該說出口。沈循策又深吸一口氣,說出來他最開始的目的:“我不該質疑你的用心,隻是一時失言,你不會怪我吧。”“我為什麽要怪你?”明濟心似乎也有所不解,他側身看向沈循策,想了想,才說道:“你是說講錯話惹我生氣嗎?這種事情,你以前也做過很多,不是嗎?我雖然生氣,但你知曉我氣的是什麽。”是他不求上進,隻知玩樂。這樣說著,也讓沈循策想起來那些舊日的時光,自己一次次在要寫功課的時候逃出去玩樂,然後又一次次的被明濟心抓回去加倍的懲罰課業,那個時候,未曾不覺得日子苦不堪言,可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滿滿都是無憂無慮的輕快。這樣說著,他們之間的關係,又好像是回到那個時候,他們好像從來沒有變過一樣。但好像是,卻不是真正是。這一次,他們之間的矛盾仿佛就這樣在似乎輕鬆的氛圍之中解決了。但接下來的時間,卻又總是會有各種矛盾,沈循策總是會因為各種事情朝明濟心發怒,事後又伏低做小的賠罪,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也明白這麽做隻會將他們之間的隔閡加深,卻無法控製自己的脾性。而沈循策的脾性也變的更加陰晴不定,侍奉的人更是換了一批又一批,要麽是他不滿意,要麽是侍奉的人找到明濟心哭訴,是說實在是無法勝任殿下的侍從,寧願去勞苦的宮殿過活,也不想再繼續侍奉沈循策了。那也不是侍從們輕忽沈循策,而是他的要求委實刁鑽,要人夜不能寐守在一旁,還要人白日舞刀弄棒,又要人澆花除草,卻又不許將這些活計假手他人……如此重重,誰又能受得了呢。當然有人受得了,可是能受得了而且願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這樣做的人,早已經死去了。明濟心找到了沈循策,說:“我去了靜思庭,那裏的花草已經全部凋亡,沒有再侍奉的必要,侍奉的人也不會回來了。”沈循策有長久的靜默,長久的靜默之中,他緩緩地站了起來,輕聲說:“我知道了。”又說:“我不會再有任何的意見,想怎樣侍奉,就怎樣侍奉吧。”他聽懂了明濟心的弦外之音,也不想讓明濟心難做,所以他選擇了妥協。說完之後,他就漫步走入到了內殿,一路上沒有回頭,明濟心同樣也沒看他離去的背影,隻是看著窗外景色,竟有身心俱疲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