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他終於再次踏入神宮之後,他欣喜若狂起來,看來自己的懺悔終於得到了神明的諒解。緋迫不及待的在神宮之中穿梭,去找尋神明的身影,當他真正看到神明的身影時,他的內心安定下來。但他的內心又生出漣漪,先前被全然壓下的,對神明的質疑又湧上心頭這或許真正才是身為人族的不可饒恕之罪,失去了才知曉重要,得到了卻又開始輕忽。所以人之一生,總是在各種悔恨之中度過。在質疑的念頭一生出時,緋便驚出一身冷汗,他怕被神明察覺,然後將自己立刻趕走,但神明卻什麽也沒有做,隻是繼續做他自己的事情,仿佛對緋的心生質疑並不在意,也仿佛對緋本身的存在就全不在意。緋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要什麽,他鬼使神差的,竟然真的將自己心中的質疑說了出來。“神明大人,是否如別人所言,若我的心不夠虔誠,您是不是就真的也會拋棄我了?”其實說完之後,緋就後悔了,說出這種話,不就是故意惹神明憤怒麽,可是他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我錯了”這幾個字,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不覺得自己有錯。可他麵對神明,也無法再說出更多的放肆言論,所以他隻能沉默以待,等待著神明對他的懲罰。但那在緋看來似乎是很漫長的等待,其實隻是白盡歡看著一條魚吞下食物的片刻時間,白盡歡才輕笑一聲,說:“你為何要在意我拋不拋棄你呢好吧,如果你真正要一個答案,我可以告訴你,也許對你而言,神明從不存在,也從未收留過你,所以何談拋棄呢。”從不存在……神明從不存在!這分明應該是自己想要的答案才對,緋卻忽然生出無限的惶恐,還沒來得及多想,就立刻顫抖著聲音追問道:“難道我夢見的這一切,全都是假的麽?”白盡歡道:“不然呢,難道你在現實之中見過神明?難道檀州民眾,有人見過神明究竟是怎樣的相貌嗎”緋:……答案當然是沒有,但那是因為緋幾乎是雙眼灰敗,他眼中不由自主的蓄滿了淚水,他幾乎是帶有祈求的說:“那是因為,您不願意現世……”若神明大人願意往檀州走一走,誰會質疑神明的存在?除了自己,除了自己……緋以為這才是神明對自己的懲罰,就算是有,也還是無。“夢就是夢,虛妄而已。”白盡歡朝著緋看去,看著他可憐兮兮的模樣,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沒人情,可憐憫在心,卻不能真正表現妥協。他也知曉這樣說,隻會讓緋對自己的存在產生更多的質疑,隻會讓緋更加痛苦,但他卻還是堅定的說下去。因為極致的痛苦過後,才能成就無堅不摧的心:“你能走到今日,全是你自己足夠幸運,且有天賦,願意謀求一個璀璨的前途,我不過隻是在夢裏和你說幾句話而已。”“神明也好,不是神明也罷,重要的從來不是神明存不存在,而是你自己。”白盡歡走向了緋,伸手點在了他的眉心之上,而後朝後一推,將他推入到了湖水之中。白盡歡靜靜看著緋麵露驚恐的在湖水之中掙紮,卻越發沉溺,卻無動於衷。他麵無表情的站在岸邊,目下無塵,無情無欲,無悲無喜,層層疊疊的衣衫隨著夜風飄蕩,如雲似霧繚繞。緋透過千萬層水波光影,朝著他岸上的人看去這樣遠遠地看著,好像比起來方才,更像是遙不可及的神明了。那一瞬間,緋徹底堅信了神明的存在,但也隻有一瞬間而已。下一瞬間,他就被湖水完全淹沒,似乎要溺死其中。緋不願意死,他驀然睜眼,卻已經天光大盛,而他身居床上,周圍也無深不見底的湖水。神明的話,似乎還響徹在耳邊:“你自己想要什麽未來,那就去做吧,不要再顧慮所謂的神明了……”可真正能夠全不顧慮嗎,那是自己在出生之前就信奉的神明,若說徹底割斷,又和叫他斬斷自己的性命有何區別。啪嗒一聲,緋感覺手背一涼,低頭看去,手背上是崩開了一朵水花。夢中的淚水,終究落在現實之中。***靈王宮,靜思庭。這是沈循策所居住的庭院,在靈王宮最偏僻之處,平素很少能夠見到日光,更何況如今霖州整日陰雨連連,這裏就更是陰森僻靜了,若叫外人不慎闖入,隻怕還以為是什麽鬼屋,若看到輕薄如紙的沈循策飄蕩其中,更是要直呼見鬼。商不朝將他養在這裏,其一是就沒打算讓他能過得多好,其二,也是想要讓他如殿名一樣,能夠靜夜長思,反省罪過但自己又有什麽罪過呢,或許是他不知悔改吧,沈循策卻從未覺得自己有錯,隻不過,為了做做樣子,他偶爾也會抄寫一些經卷,但每次不過是抄寫幾個字就沒了下文。反正他如今真正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光明正大說自己寫字勞累非凡,別人也說不了什麽。況且他也是真做不了什麽事情,多跑幾步路都氣喘籲籲的,日常活著,大概也就是養養他那庭院內半死不活的花草樹木了,而且,澆水翻土這種事情,還是讓西風代勞。西風是靈王商不朝派來保護他的人,漸漸地,倒是好像成了他的專屬管家了一樣,除了保護他之外,其他什麽事情也都替他去做,就差沒替他吃飯睡覺了。侍弄花草這種事情,也是沈循策動動嘴皮子,西風卻是跑來跑去無比勞累。但顯然他們兩個都沒什麽養花弄草的天賦,一院子花花草草生生死死不知道換過多少,如今長得也是參差不齊半死不活,隻有院角一株梅花頗為堅強,長得頗為枝繁葉茂,就是從不開花,實在是掃興。沈循策倚在一旁的樹幹上看著西風為那些花草澆水,忽然開口說:“靈王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西風手下一頓,身上頓時冒出一陣濃鬱的殺氣,叫沈循策以為她下一刻就會殺了自己,但那股殺氣又轉瞬即逝,西風繼續澆水,而後聲音冰涼的說:“這不是你應該說的話。”沈循策聞言,卻覺得有些好笑:“難道我不說,這件事情就不存在嗎?況且,我是將死之人,還害怕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嗎?”“你說什麽?!”西風驀然轉身看向他,而後以沈循策還沒反應過來的速度,就已經握起了他的手腕,去探看他的脈搏,但除了一如既往的死氣沉沉,沒什麽靈氣流動,也沒性命之憂。第308章 所謂謀士確認沈循策不會因為什麽內在的原因死掉之後,西風才放心下來,又轉念一想,便明白沈循策所謂“將死之人”是什麽意思,那不是說他身軀有病,而是說會有人來殺他。但這種擔憂也實在沒有必要。西風就丟開他的手腕,蹙眉說道:“江先生保你不死,況且我也保你安全,誰會來殺你,誰能來殺你?”起初,對於自己要來保護一個“廢物”,西風也是心生不滿,可這許多年下來,她卻早已經習慣了這個差事,她不會讓沈循策死,也不允許沈循策自己說這種晦氣話。但今日的沈循策卻不是和以前一樣,對她言聽計從,毫無任何反抗之意,沈循策知曉說這樣的話叫她惱怒,卻沒道歉的打算了。沈循策聞言,卻是搖了搖頭,慘淡一笑,說:“也許就是這位江先生要殺我呢。”“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聽見他竟然敢如此“詆毀”江飄蓬,讓西風不由惱怒,又不經思考便脫口而出道:“殺你,對江先生有什麽好處!”沈循策看著西風全無任何雜念的眸光,隻有因為他說出這句話而感覺不悅的情緒,一時間,沈循策竟然有些羨慕她了,不用每天去想那些叫人感覺悲哀愁苦的事情,隻需要做好吩咐下來的命令就可以了。以前自己也是這樣無憂無慮,可惜在猝不及防間,這樣天真的時光就完全被剝奪斬斷,而屬於西風這樣單純的時光,又還能存在多長時間呢。“確實沒有什麽好處,但能泄憤就夠了。”頂著西風越來越不好的神色,沈循策繼續說:“說來說去,你們是在濟心的謀劃下吃虧,而今若商不朝真正死了,那應該也和他脫不了幹係,但你們沒辦法去找明濟心算賬,哈,想來想去,應該也隻有殺我才能泄憤,或許將我千刀萬剮,才能泄去心頭之恨,也說不一定啊。”這樣一想,其實好處還是很多,至少也算鼓舞士氣的一個方式了。西風:……西風不想聽他講這樣的話,可是自己卻也無法反駁。在聽說主公竟然死去,而且很有可能是被明濟心謀殺的時候,她也怒火衝天,想要殺了沈循策報仇,可是她回來的時候,看到沈循策暈倒在庭院裏,鼻息幾近無聲,她卻有些慌亂。又覺得心中悲涼,因為她無法對沈循策下手,沈循策已經和死沒什麽區別,如今不過是苟活一條命而已,殺不殺他有差別嗎。況且,殺了沈循策,最多是叫明濟心難過,但誰能知曉明濟心還會不會為沈循策難過呢,她可是聽說明濟心如今做紫龍太子的謀士,可是做的如魚得水,說不一定,早就忘了他還有個主公呢。說不一定,若明濟心聽到沈循策的死訊,不但不會難過,還會開心,因為是徹底丟掉了一個累贅。若真是如此,就更沒必要殺沈循策了,因為毫無意義。西風覺得自己都能想到這些,江飄蓬也一定能比自己想的更多,才不會來多餘除去沈循策的性命,反倒是讓自己遭受天譴她當然也是聽說,當初江飄蓬是以天道立誓,若有違逆,天道當然會降下懲戒。所以,在想過了一圈之後,西風便道:“你想的太多了。”真正是他想的太多了嗎?沈循策心中卻不這樣覺得,但和西風爭論這個問題也沒必要,該來的總是回來,不會因為他們的談話而消失。所以沈循策也隻是朝她笑了一下,敷衍的附和她的話說道:“嗯,也許真是我多想了吧,唉,想的一多,我就頭暈目眩,我去休息了,你如果累了也停下來吧,這種活計,本來也不是你必須要盡的職責。”說完,他就轉身朝著寢殿走去,西風皺眉看著他單薄的背影,天氣並不算多麽寒冷,可是沈循策卻還是披著寬闊的袍子,但無論袍子多麽寬闊,也被襯托的空蕩蕩的,仿佛是掛在細竹竿上。仿佛下一刻,沈循策就會歪倒在地上死掉。他本來就隻是靠一口氣活著而已,什麽時候他不想活了,不過是散去一口氣的事情而已。也許……難道他現在就不想活了嗎?這樣的想法讓西風呼吸一停,幾乎立刻就想跑過去把他攙扶著,警告他不要亂來,但最終西風也沒過去,最終沈循策也沒倒下,而是一步步走到了寢殿內,然後關上了屋門。門隻是啪嗒一聲唄輕輕地關上,卻叫西風生出一種錯覺,仿佛關上了這扇門,沈循策就會徹底從她眼前消失不見。***其實,沈循策的預感不算有錯,江飄蓬也確實是想要來殺了他泄恨,但在江飄蓬出門之前,卻被人阻攔了下來。仍舊是那一位不速之客,仍舊是那一方會客的庭院,但今日彼時,心境卻已經完全不同。上一次見麵的時候,江飄蓬還一臉淡定,應答自如,這一次見麵,江飄蓬臉上卻是肉眼可見的陰晴不定,以及毫不掩飾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