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放他離開,還有,留下回縵的性命。”然而不等他做出任何的回應,便有另外一道聲音插入進來,那是長公主的聲音,她仍盛冠華衣,威儀赫赫,然而開口說話,卻已滿是疲倦“今日之後,本宮退守太羲宮,不再過問任何外界事宜,回縵亦隨侍本宮左右,不會幹涉你之言行,朝廷上下,王都內外,盡數交由你來接管,如此,夠讓你放過兩個人嗎?”雪華光並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殿下,您可知您在說什麽?放過這小子容易,但要留世女殿下的性命”剩下的話,便沒有必要說的太過直白了,但卻也足夠讓所有人都聽懂言外之意。長公主對上聖天子的目光,看到他睜大的雙眼和充滿祈求的目光,顯然他也明白這兩句話間是什麽意思,而長公主身側,皇後也一下子撲了過來,涕泗橫流道“不要!”可是長公主卻紋絲不動,隻是垂眸憐憫的看了她一眼,而後毫不猶豫的說“後繼已有人,何須以命換命,為王者,該護佑臣民的性命,而不是奪取臣民的生機。”她已經選擇好要放棄聖天子的性命,皇後跌坐一側,仿佛瞬間蒼老無數,而聖天子呆呆地望著她,竟然也說不出一句話,隻感覺到莫大的悲哀將他完全吞沒。可他生命盡頭,也沒有任何人在意他……除了他的皇後,被他拖累的皇後。雪華光撫掌長笑“長公主真是深明大義,不過,殿下為維係皇族威儀,素來分毫不讓,如今卻為了兩個人的性命,便甘願自退,仁心讓吾敬佩,居心卻讓吾不安啊。”“怎麽,國師不敢接嗎?”長公主坐直身軀,仰起頭看向高空之上的國師,一字一句的說“我敢將天下交給你,國師卻反而生出畏懼了嗎?!”那是必然有詐的退讓,但國師卻隻能接受嗯,或者說他本來的目的就是逼長公主徹底退位,隻要她退下,那無論再有任何的後招,也不足畏懼了。隻要長公主選擇退讓,就已經輸了。然而他們的談判,再沒有一絲一毫傳入到李藏名的耳朵之中,那是和他完全無關的東西。他仿佛陷入到一片虛空之中一樣,又好像神識與身體剝離,神識高高飄蕩空中,看著洶湧如潮水的人又如潮水一樣褪去。他看著自己轉身,提著劍一步步朝城門外走去,劍尖在地上呲呲滑動著,留下一串蜿蜒脆弱的痕跡。而沿途遇到無數的人,全都為他讓路。他返回王都時,有多自信堅定,他離開王都時,就有多狼狽倉皇。他空蕩蕩的腦海裏,漸漸浮現出一句話。“這是你自己一定要去做的事情,無論得到什麽結果,都不要後悔。”為什麽會在自己離開之前,特意說不要後悔呢,是因為……早就預料到自己執意要入城去救人,會得知這樣的情報嗎?第224章 天地不仁白盡歡垂眸看著一步步走出王都,又走到自己麵前的少年,輕歎道“我提醒過你,如果你執意要再次進入王都救人,也許你會後悔。”李藏名搖頭“我沒有後悔。”再入王都救人,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他無可怨懟,可是卻並不代表他能坦然的接受發生的一切。猝不及防被透露出來的,關於滅門血仇的線索,讓李藏名甚至想不起來為此而感到喜悅,便被巨大的震驚與憤恨所蒙蔽。那幾乎是要推翻他過去活著的一切,支撐他狠心讓自己成為一件殺人兵器的信念也搖搖欲墜,他賴以信任的,為之出生入死的組織,以為是救命恩人的王府,卻有最大的可能,其實就是叫自己家破人亡的血仇。叫他如何能平靜對待呢。甚至連站在眼前的人,也讓李藏名生出懷疑,是否也和自己的滅門血仇有什麽關係呢其實未嚐不可能啊,若沒任何的關係,那個時候,大師兄怎麽會那麽巧的能找到自己呢。可這種想法出來的一瞬間,又立刻被李藏名否決,他不想,不願去懷疑這世上可能是唯一能讓他全然信賴的人是了,李藏名慢慢安慰自己,他不該懷疑大師兄的。以大師兄的修為,大概也是看不上聚龍化神策的,盡管它的出現,已經讓人爭的血流成河,甚至要攪弄的天下大亂了。況且沒有大師兄出手相救,也許很多年前,他就已經死於賊人之手,可無論如何,他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完全心無芥蒂的麵對大師兄。太矛盾的心情,讓李藏名心如翻江倒海。他抬起頭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人,遲疑了片刻,還是開口輕問“大師兄……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會發生的一切?”或許大師兄並未參與當年的滅門慘案,但他一定知曉許多的內因,也許所有的真相,全都了然於胸也說不一定。又或許,就是因為早就知道一切,所以才在事前說出自己會後悔的話出來。這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隻需要一個“是”就可以了,但這個答案說出之後呢。白盡歡拂了一下手中的拂塵,默默在心中哀歎,隻怕這個字說出來,李藏名對他的好感,會瞬間降到穀底。但又不能不回答。短暫的沉默之後,白盡歡開口道“跟我回去碧虛玄宮吧,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也能暫且為你提供一個能靜下來仔細思考問題的居所。”碧虛玄宮?李藏名心中一跳,瞬間反應過來。是了,碧虛玄宮……這是以前從未聽聞的門派,隨著大師兄在人間界現身,才被世人所知曉。盡管李藏名自己對碧虛玄宮的認知,仍隻以為是大師兄所在師門而已,但在市井傳聞之中,卻變成了玄之又玄,橫空出世的仙宮神府。據說,那裏有世上沒有的神功仙術,亦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氣,以及……能夠窺探因果循環,過去未來的道法傳承。李藏名神色明滅不定,是大師兄說過還是在何處聽聞呢,碧虛玄宮,是能夠承載天道隱喻的地方,那若知曉自己的身世,仇怨,似乎也說得過去如果是這樣的話李藏名嘴唇動了動,他迫切的想要開口直截了當的問大師兄當年事宜,但在他開口之前,大師兄卻先說話“有些問題的答案,你心知肚明,我卻無法直截了當的告訴你。”白盡歡看他神色轉動,便知曉他大概要逼問自己所有的事情真相,所以率先堵住了他的口舌,又道“人之一生,如枝節橫生的樹木,如奔騰無方的河流,亦如不可控製的水火,也許隻是一點細微的幹預,就會走向不可挽回的將來。”此時此刻的李藏名,卻不想聽這些玄之又玄的道理,皺了皺眉,徑直打斷了他的話“我隻是想知道關於我血海深仇的一切,又完全影響不了別人,難道也不行嗎?!”他的人生早就已經被毀的一幹二淨,還有什麽將來可言,再怎麽發生變化,還能比現在更糟糕嗎。李藏名不明白,然而大師兄卻隻是充滿憐憫的看著他,然後緩緩說道“我能滿足你的願望,將有關你的一切全都告訴你,那麽,你能接受我將別人的所有命運,也毫無保留的告知他嗎,包括”白盡頓了一頓,溫和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冷淡,眉目也抬起,衣衫拂塵無風自動。李藏名看著他,好像一瞬間大師兄變得高不可攀遙不可及,從他可以信任依賴,對他有求必應的大師兄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神明,或者天道。李藏名生出不好的預感,隨後,大師兄便如他所想的那般,說出後麵的話。“包括你的仇家,你姐姐所藏身的組織,你能接受你的仇家也知曉你姐弟二人的一切存在麽,藏名,吾身負天道傳承,若對你坦誠布公,那就要對天下生靈全都一視同仁,給予其窺探生命秘密的能力,這是屬於天道的眾生平等,不會對你一人特殊相待。”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李藏名渾身僵硬。眼睜睜看著他在痛苦與仇怨之中掙紮,卻能狠心不告知任何的內情,這是大師兄不,該說是天道對他無情而殘酷的對待,但又何嚐不是一種慈悲憐憫的遮掩呢。無論好壞,天道是所有生靈的天道,自然要做到一視同仁的公平,能被大師兄選中,多次來幫助他,滿足他的期望,甚至救他性命,已經是一種別樣的偏向了。至於窺探過去未來,那是屬於天道的能為,如何能輕易的賜予凡俗呢。而若叫眾生平等的獲取袒露無疑的能力,叫世上再無一絲一毫的秘密,那將立刻血染山河,天下大亂,甚至天地覆滅。畢竟,就算是兩三歲的小孩,也已經學會隱瞞的本能,有屬於自己不想開口說出的秘密。李藏名並不在意天下是不是會大亂,他也不在意,甚至期待仇敵知道自己的存在,從而來主動找上門“滅口”,但他卻在意自己的血仇能不能昭雪,而自己的姐姐,是否能安然存活。等等李藏名心頭一震,他猛地抬頭看向大師兄,眼睛瞪大,帶有不可置信的光輝。大師兄卻好像不知道他心潮湧動一樣,仍然麵無波瀾,但李藏名卻心如擂鼓,大師兄……是在暗示自己麽。暗示自己……姐姐還好好地存活在這世上的某一處,不然,沒必要提起來姐姐,還如此具體的說姐姐藏身在某個組織。但似乎也隻能到此為止了。他不能去問大師兄是否是這個意思,就算是問出了,大師兄大概也不會回答。但這樣也足夠了。至少自己知曉姐姐還好好的活著。而在自己的目的沒有達成之前,在自己還有軟肋之下,不如維係現狀,至少這樣,總還能保證安全的處境。可是終究不甘心啊,分明想要知道的答案近在眼前,卻不可以問,不可以說,不可以聽。李藏名咬緊牙關,咯咯作響。白盡歡亦是知曉說出這樣的話,對他來說太過殘忍,卻也不能不說,在給了李藏名排解情緒的時間後,他才又開口說道“跟我回去碧虛玄宮吧,你現在情緒太過激動,也許並不適合立刻回去蓼州。”他又說了一遍可以帶李藏名回去碧虛玄宮的地方。李藏名沉默,但這顯然不是默認的意思。當白盡歡散去一切靈氣與威儀,伸手想要撫摸一下李藏名的發絲時,後者卻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看向他的目光,有一閃而過的戒備。白盡歡心中一跳,卻仍保持著溫和的神色,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