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此刻,天地間本是紛紛細雨,然而他與煙生奔出數裏地後,眼前卻驀然出現傾盆大雨,密集的雨珠交錯而成一張密不可入的幕簾,阻斷了他們的前路,而身後隱隱約約已經聽到城內侍衛追過來的聲音。前有暴雨如注,後有追兵無數,身側之人負有重傷,如何逃出生天?停是不能停的,所以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衝。二人對視一眼,不必言語,便知道抱有同樣的念頭,於是相視一笑,略一頷首,便一頭闖入暴雨之中。然而想象之中以為會如千萬道冰劍刺入身軀的感覺絲毫沒有,相反卻覺得渾身一輕,鼻息之間湧入清淡的花草香氣。二人睜眼,眼前隻有小雨如毛,紛紛而落,而天地皆若煥然一新。而耳側暴雨聲卻仍接連不斷的響起。回頭去看,仍見暴雨如幕簾紛紛而落,白霧漫漫,看不見天地,也看不到人影。這是……空降神雨劈此界,一地分做兩重幕或是天道開憐眼,乃將絕路做通途。一道雨牆,隔絕內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相助?絕處逢生,當真是天道垂憐?不過前行十幾步後,明濟心便與李藏名齊齊停下了腳步。無聲看向眼前之人。眼前,一位道君身穿青衣白袍,頭戴玉冠,斜持一隻鑲嵌了金玉珠寶的拂塵,懶坐一隻巨大黑色狼獸之上,閉目養神,似乎是感覺到了有人靠近,所以睜開了眼睛,垂眸落在了明濟心玉與李藏名所在之處。仿佛他停在這裏,便是為了等待他們,且已經等待許久。事實也正是如此。沉默的對視之中,白盡歡彎了彎眼睛,率先開口道“比我預想之中快了三天,不錯。”其實按照預想來說,他們兩個也是在第七天最為懈怠的時候出來,不過嘛,偶爾講一些對方比自己想象中做得更好的誇讚的話,也不失為一種拉近關係,賺取好感度的小手段。雖然這點好感也許微乎其微,但聊勝於無,有總是比沒有強些的。既然已經接到的人,白盡歡便帶著他們二人離開,明濟心自行召出法相梅花鹿當坐騎來用,李藏名身上傷勢未愈,且體內靈氣流失太重,便跟著白盡歡一道坐在了那站起來竟然有大半人高狼獸上了。而開始行走之後不久,或許是到了安全的地方,李藏名放下戒備,整個人便昏昏沉沉起來,於是幹脆閉目養神,周轉靈脈,間或耳側隱隱約約聽著另外兩個人的交談聲。一前一後,在阡陌鄉道上緩慢行走著,這是讓明濟心感到陌生的地方,總而言之,絕不是出了縷春城門之後的景象,那道雨幕應該是白盡歡設下的某種機關陣法,能夠讓他們瞬間從縷春轉移到了這裏。雖然是覺得已經安全,但明濟心還是多問了一句“後麵追兵不會過來嗎?”白盡歡朝他看了過去,思索道“你想繼續找點刺激的話,讓追兵跟著過來也不是不行。”明濟心:……看著他一臉無語的表情,白盡歡倒是心情很好的笑了一下,也不賣關子了,但還是有些神秘莫測的說“前進乃是無邊雨,後退一步是晴天啊我想,應該不會有人喜歡被看不見盡頭的大雨像刀子一樣砸腦袋吧。”看不見盡頭嗎?但他和煙生好像隻用一兩步就穿過那道雨幕了,看來那應該是眼前之人布置的機關陣法,針對不同的人,會出現不同的結果。不管怎樣,得到肯定的答案,明濟心才徹底放心下來,隻不過看著道路兩側一望無際的田埂,與更遠處霧蒙蒙一片天地相連的山脈,突然之間就從緊張的逃生變成了悠閑地散步,總有一種不甚真實的感覺。明濟心並沒想過此人會出手相助,但……當看到他出現的時候,自己也並沒有感覺很意外,比起來意想不到,更有一種“終於出現”,或者“果然在這裏”的複雜心緒縈繞。難道自己潛意識裏,是覺得他一定會出現來救自己的嗎?還真是讓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聯想。明濟心收回視線,想了一會,才開口問“若十日之內,我與他出不了城門,您……會出手相助嗎?”白盡歡想了想,輕歎一口氣,以一種遺憾的語氣給出了答案“那吾等緣分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不過有緣相見一場,我還是會為你們收屍的。”明濟心:……明濟心扯了扯嘴角,心情有些複雜的說“那還真是……多謝您了。”白盡歡笑吟吟道“倒也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你們自己吧。”這又是什麽意思呢。明濟心沉思片刻,而後想到了什麽一樣,回頭看了一眼那道還沒消散雨牆,心中漸漸有了答案。那是說若無竭盡九分功,豈有天意促成全……絕處逢生,總也要能夠活著見到生機出現才行啊。第175章 三次挖墳將一應偽裝撤去,換洗過後,白盡歡便帶著二人一路漫行,直到進入到一處荒山野嶺之中。荒山其實就在縷春城外,但卻鮮有人來,更何況遭逢變故,縷春易主,此地更是荒無人煙了,饒是明濟心也是看到了路標,才從腦子裏翻出來很有些陌生的名字。而到了地方,更是覺得滿目荒涼,是說荒山當真是荒山,草木糾葛,藤蔓纏繞,隱隱約約有一條被人踩踏過的小徑,卻也因為久無人至,而重新覆蓋了雜草亂藤。白盡歡揮了揮拂塵,自散出一道氣勁,割開了一條通道,他率先進入,明濟心與李藏名跟隨在後,靜靜林中,唯有蟲鳴鳥叫,又聽前方傳來閑閑的問話聲。“還記得縷春被攻破的當日,那些飛回來的鳥雀嗎?”白盡歡沒有提名字,但顯然問的是明濟心。隻是這樣一說,讓二人都回想起當日那去而複返,前赴後繼阻擋天火墜落的鳥雀。縱然猜測出來那些鳥雀大概率是為眼前之人所化,然而當時當日親眼所見那般震撼場景,今時今日再次回想起來,仍是覺得心中澎湃,不能平靜。“是您的示意?”明濟心看著眼前優哉遊哉的背影,開口說話“若非那些鳥雀,怕當日縷春不知該有多少民眾葬身火海,此等大恩,我包括縷春所有人,若是知曉鳥雀為誰驅使,也終生不敢忘卻。”明濟心固然對白盡歡冷眼旁觀世俗之事的態度不甚認同,但他救下縷春民眾之事到底是自己親眼所見的事實,無論對方是出於怎樣的原因猜最終決定出手相救,自己都該代縷春民眾道一聲謝。“忘了也沒有關係,不是什麽值得記憶的存在。”又但是,白盡歡卻並不怎麽在意這件事情,聲音也很是平淡,說他拯救了全城民眾的性命,卻毫無一絲的感觸,與順手救了一隻貓一隻狗並無任何不同。他突然提起來這件事情,當然也不是為了聽明濟心來說什麽萬分感激的話,隻是想引出來要明濟心做的事情而已,於是略過一句之後,便接著說道“不過,你既然心存感激那些鳥雀為我法相喜鵲所化,被這裏的人埋在了這荒山之中,然而它們自有歸途,並非深埋黃土之下,你且去把屍首挖出來給我,便算作償還這等恩情了。”法相喜鵲?屍首竟然被埋在這裏?無論是對方講說法相竟然會是喜鵲,還是說法相被埋在此地,都讓明濟心覺得不可置信,一旁李藏名顯然也是意想不到大師兄的法相竟然會是喜鵲不過這樣一說,他好像還真沒有見過大師兄的法相是什麽,但總覺得不會是喜鵲,完全不匹配啊。不過,李藏名這些年早已經養成寡言少語的習慣,縱然心中想了很多,卻總是也不怎麽說出口就是了。而另外一方麵,明濟心更為所謂的法相竟然埋在這裏而大感意外法相縱然能化虛為實,卻到底不是生靈,誠如當日許多鳥雀被火焰擊中,是化為靈氣散開一般,怎麽會留下屍體,且被掩埋呢。而且,真的有必要特意讓自己重新給挖出來嗎,若以眼前之人的本事,真要取回這些鳥雀的屍首,豈不是揮一揮衣袖,就能輕易做到了。那麽,卻要如此大費周章非要自己多此一舉的意義又是什麽呢。明濟心一時間,竟然完全猜不出來眼前之人是想要做什麽,總不會是單純想要折騰自己一番吧。在明濟心猜測用心之時,白盡歡已經停下了腳步,抬起頭看了看,確實已經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便朝旁邊一站,露出前麵的光景給身後麵的人看見。“就在那裏了。”白盡歡伸手一指,二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果然在一片還算空曠的荒地之中,孤零零的立著一個小土堆,上麵殘留些許縞紙素花。旁邊還立著一隻半新不舊的鐵鍬。明濟心定定看著那土堆,一時之間,還真沒做好要挖墳的準備……盡管裏麵隻是一隻喜鵲。白盡歡看著明濟心平靜的臉龐,與不是那麽平靜的眼睛,等了片刻,見他仍在原地躊躇,才開口催促“去吧,這就是我帶你來此地的目的,不用任何靈氣修為,將裏麵埋葬的喜鵲屍首挖出來給我還是說你不願意?”“怎會?”明濟心收回目光,抬眼看向白盡歡,神色微動,不是沒想先問讓自己這樣做的原因但他最終也沒說更多的話,隻是道“我這就去。”說完之後,明濟心便朝那土堆走了過去,將那隻鐵鍬從土裏拔了出來,又在那土堆周圍看了看,才找了一個地方開始動手挖了起來。看起來是很小的土坡,然而一個人單純勞力去挖,也是十分的艱苦了。幾乎過去了一個多時辰,明濟心才挖出來一個大坑,看到了坑裏除黃色泥土之外的顏色與東西。一隻已經完全腐爛的鳥雀,就那樣和泥沙混埋著,叫人不忍直視,且散發出絲絲縷縷的屍臭氣息,讓人聞之欲嘔。明濟心咬了咬牙,還是找了一方布巾出來,然後屏氣凝神,小心翼翼的將其雙手挖出,一路托在手心走到了白盡歡的麵前。“我取來了。”但白盡歡並沒有伸手接過,也沒做其他任何的動作,隻是垂眸看著他,說道“你先抬頭,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為何重返縷春,又得到了什麽結果?”明濟心:……果然,就知道不會是單純挖墳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