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行著, 車輪碾過地麵,馬車車廂內亦微微搖晃著。


    “快入冬了,得給你添幾件新衣。是大姑娘了, 行頭該置辦起來了……”江若輕聲細語說著, 意識到女兒沒回應,抬頭看向身側的人, 又稍稍抬高了聲音,“知知……”


    知知被喊得回神, “娘——”


    江若搖搖頭,“我同你說話, 你可聽見了?也不知你在想什麽, 想的這樣入神。”


    知知臉上微微泛紅, 好在車廂裏暗, 看得不那麽真切,否則自己這個模樣, 定是要被娘親看出來的。


    知知強作鎮定,“沒想什麽, 娘方才說了什麽?”


    江若倒沒細想,又就著方才的話說了起來。


    知知聽著, 不時應和幾聲,心思卻又不不由自主飄遠了。


    昨日嬤嬤說, 又有人上門說親了,惹得爹爹勃然大怒,估計是很不滿意的樣子。她問那人是誰,嬤嬤便又支支吾吾,不肯直言,說, “小娘子打聽這些做什麽,侯爺既是不滿意,那定然也不是娘子的良人。”


    她卻隱隱有些預感,叫丫鬟去打聽了消息,得知了上門提親之人,姓陸。


    陸……


    她昨夜裏翻來覆去,心裏甜滋滋的,比吃了蜜還甜,陸錚真的來了。


    高興過後,又不免情緒低落了,但是爹爹不同意。


    聽嬤嬤說,爹爹發了好大的火,不知道有沒有為難陸錚。兩人不會起了爭執吧?


    思來想去之中,馬車停了下來,嬤嬤掀開簾子,低聲道,“夫人娘子下車吧,咱們到布莊了。”


    母女二人入了布莊,布莊女掌櫃早已滿臉盈笑前來接待,一番奉承。


    “夫人來的正巧,今日奴家這啊,前幾日剛入了批南邊來的新貨,精巧得很,奴家正打算過幾日送到侯府,好叫夫人您先挑……”


    一番奉承,女掌櫃吩咐人將錦匹捧了出來,擱在櫃台上,幾十種花色,攙著金絲銀絲,不知是何工藝,光照之下,隱隱流光四溢,看得人眼花繚亂。


    江若挑了一匹,指著朝知知道,“這料子襯你。”


    女掌櫃嘴甜道,“娘子皮膚白,壓得住這藍色。還有那匹鵝黃的,活潑俏皮,也是極合適的……”


    在女掌櫃的舌燦蓮花下,江若一口氣指了十幾匹,叫掌櫃的包起來。


    她並非奢靡之人,多年侯夫人當下來,更是半點都沒被這富貴迷了眼,除卻出門時的盛裝,在家中更喜簡單素雅的打扮。


    但女兒及笄,又正是說親的時候,江若可不願委屈了自家女兒,出手十分大方。


    從布莊出來,江若本想打道回府,知知卻忽的道,自己有些餓了,想吃雲雪樓的酥鴨。


    她拽著母親的袖子,小臉泛紅輕聲哀求著,江若很快敗下陣來,含笑不輕不重說了她一句,“小饞鬼。”


    卻是示意馬車朝雲雪樓去了。


    就這麽一個女兒,能不疼麽?


    入了雲雪樓,自是去的廂房,酥鴨同另幾道精致菜肴送了上來,掌櫃的得知來的是侯府夫人和千金,高興壞了,特意捧了壺梨花釀來。


    “這梨花釀是老師傅今年新開的第一壇,還沒寫上菜單,夫人與姑娘如不嫌棄,便撥冗嚐幾口,若是合胃口,小的叫人送侯府去。”


    幽州百姓最敬仰戰侯,但若說最疼愛的,卻是從小看著長大的知知。有多少次,幽州盛大的節日裏,驍勇善戰、以一敵百,守護著整個幽州所有百姓的戰侯,都是抱著玉雪可愛的幼女,牽著賢惠端莊的妻子,與民同樂的。


    幾乎可以說,知知是在所有幽州百姓的注視中,從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娘子,長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大娘子的。


    如今她及笄待嫁,幽州百姓們每回看見長長的車隊入幽州時,都由衷地擔驚受怕一回,順便義憤填膺嫌棄幽州那些士族郎君們不爭氣。


    江若微微頷首,客氣道,“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掌櫃一個勁兒擺手,才退了出去。


    掌櫃一走,知知心不在焉吃了幾口,擱在手邊的酒盞便不知何時被她碰倒了,清澈的梨花釀頓時濕了她雪白的袖子,酒香一下子溢開了。


    江若放下筷子,微微蹙眉,去看她的袖子,“怎的這樣不小心,幸好就是酒,若是什麽熱湯,你這胳膊還要不要了?”


    知知起身,試著擰了一下袖子,擰出點酒水來,但仍是濕的,便道,“娘,我去馬車換件外裳,一會兒便回來。”


    江若聞言,雖覺得有些古怪,卻也點了點頭。


    知知順利躲過阿娘,出了廂房,剛走幾步,旁邊的廂房便一下子開了,從裏走出個高大的人。


    見到來人,方才還因為欺騙了阿娘而感到羞愧的小娘子,頓時眼睛發亮,看那樣子,要不是身後還站著她的丫鬟,早便按捺不住欣喜,撲上去了。


    陸錚抬手示意,隨從便將那丫鬟請走了。


    屋內隻剩下兩人獨處,沒見麵時,知知總感覺自己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真見了麵,頓時又不知說什麽才好了。


    沒開口,臉上就紅得就差冒煙兒了。


    她居然這麽大膽,背著阿娘溜出來見他,要是被阿娘知道了,定然要罰她禁足了。


    一想到隔壁毫不知情的阿娘,從沒幹過這樣大膽的事情的知知,頓時心虛得不像話了,連說話都輕了三分。


    “你何時來的幽州?不是說還在益州打仗麽?”


    麵對心上人,陸錚耐心十足,毫不怕煩解釋道,“益州的事情已經了了,我留了人,便來幽州了。前日進的城,住在西城的福瑞客棧。”


    知知又不知道說什麽了,紅著臉點點頭,“哦。”


    片刻,用極輕的聲音,細若蚊蟲般,紅著臉道,“那你——那你來幽州,是為了……”


    陸錚正色,“自是為了提親而來。”


    知知雖早知道了,但聽他這樣毫不掩飾說出口,臉紅得更厲害了,她感覺自己耳朵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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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偏陸錚似乎是還嫌不夠,怕自己心尖尖上的人感受不到他的誠意,繼續道。


    “我來娶你了,知知。”


    “知道那些郎君上門提親,我既氣又怕,氣得是他們不知好歹,竟來同我搶你。怕的是,伯父伯母真的為你定了旁人。一路上我都沒睡好,總是睜著眼到天亮,但是我又想,即便伯父伯母為你定了人家,大不了我就滅了那人,搶你回家。但又怕你不高興,不樂意,你若是不樂意,我是半點都不敢逼你的……”


    陸錚不是那種溫潤如玉的長相,他本就生得棱角分明、五官深邃,且征戰沙場多年,更是渾身自帶一股戾氣。但眼下的他,黝黑的眼裏仿佛暈著濃濃的、化不開的愛意,叫人看得臉上通紅。


    知知被他看得臉上發熱,忍不住微微撇過頭,“我哪裏像你說的那樣嚇人了,叫你這樣怕我。”


    陸錚低低一笑,將人摟進懷裏,“不是我家知知嚇人,我家知知是全天下最溫柔善良的小娘子,是我懼內,天性如此。”


    說罷,陸錚又道,“我想你了。”


    知知心口撲通撲通跳,羞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雙手緊張得蜷著,卻愣是沒推開抱著自己的男人。


    她知道的,他打仗一定很危險,以前爹爹每回出去打仗,都會受些大傷小傷,哥哥也是如此。一打完仗便趕路來幽州,一定更累。況且昨日他上門,自家爹爹又不知怎樣刁難了他,種種事情堆在一起,知知也心疼的。


    正是因為心疼他,才明知私會是不對,卻還是瞞著家裏人來見他了。


    而且,她也想他了。


    不僅僅是他想她,她其實也很想他。


    知知抿抿唇,微微轉開臉,小聲道,“我也想你了。”


    陸錚起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等回過神來,麵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了。


    他的知知怎麽這麽遭人疼,他的小媳婦兒怎麽這麽討人喜歡。那麽小小聲的,扭開臉,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嘴上卻說著“我也想你”。


    有這一句,陸錚感覺值了。


    別說隻是嶽父小小刁難,便是刀山火海,他也願意闖。便是閻王爺擋路,他都敢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無論如何,我定會叫伯父同意你我的婚事,你安心在家裏等我。”


    “等我來娶你……”


    知知到底是出來換外裳的,不好久留,兩人匆匆話別,知知又重新回了隔壁的廂房。


    江若似有若非的眼神落在自家女兒身上,瞥見她微微發紅的耳朵,眉心微微蹙起,卻什麽也沒說。


    從雲雪樓出來,母女二人乘上馬車,打算回侯府。


    江若端坐著,時不時捧著茶杯小啜一口,眼神時不時落在身側的知知身上,見她臉上藏不住的笑意,頓覺不對勁,放下杯子,咳了句。


    “知知。”


    知知回神,抬頭看過去,“娘?”


    江若也彎彎繞繞,直截了當道,“你有心上人了?”


    知知驀地睜大了眼,不曉得自己哪裏露餡了,等看到自家娘親變得篤定的眼神,頓時連辯解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她低下頭,認錯,“娘,女兒錯了。”


    江若抬眼,“錯哪兒了?”


    知知眼圈微微發紅,家裏爹爹和兄長從不凶她,但唯獨阿娘卻是會很嚴厲教導她,麵對阿娘,她有些膽怯。


    但還是鼓起勇氣,抬起頭,堅定道,“我不該偷偷去見他,這樣對我的名聲不好。但是阿娘,”


    她微微頓了頓,語氣有些可憐,卻很堅定,“阿娘,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他。”


    江若沉默看著固執的女兒,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搖搖頭,“喜歡一個人,沒有錯。為什麽不讓他來見我和你爹,他倘若真心要娶你,便該堂堂正正上門。”


    見阿娘對陸錚有誤解,知知趕忙解釋,“他來過的,阿娘,他不是不負責任的人,但是,爹爹他不同意。”


    “他之前在外邊打仗,知道家中為我選婿後,便趕路過來了。”


    江若點頭,“那便是你爹爹相不中他,即便如此,你也想要嫁給他?”


    知知抬起眼,眼裏堅定無比,點頭,“我喜歡他,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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