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暗著, 宮裏宮外便忙碌起來了。


    宮人們壓低聲音傳著話,一道道的吩咐下去,生怕今日出了丁點的差錯。


    知知亦早早被叫醒了, 她起來的時候, 陸錚已經去了勤政殿,登基前一幹繁瑣的禮節, 全都需要他親力親為,端的是折騰人的事。


    青娘領著一群宮人進來, 把厚重華麗又不失端莊的皇後禮服抬進來。


    這身禮服格外的貴重,紅色大袖、金織龍鳳紋, 極盡奢華大氣, 從頭到尾找不出一處瑕疵。按製, 司製房那裏一共做了六件, 挑了其中最好的一件送來,其餘五件都還留在司製房, 留作備用。封後結束後,那五件也是要跟著這件一起珍藏起來的, 一並入殿。


    “娘娘該更衣了。”青娘滿臉喜色,含著笑道。


    知知應了句, 十幾名宮人便井然有序走到她身邊,一起屈膝行禮後, 才輕手輕腳替她穿禮服。


    正紅大袖的禮服,金龍鳳紋,遠遠看著,便已覺得十分端莊貴氣,等上了身,服帖合身, 更是令人驚豔不已。


    知知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皇後禮服穿在身上,頭戴龍鳳明珠翠冠,麵上是端莊的妝容,要說好看,自然也是好看的,但更多的卻是一股貴氣,這大抵便是一國之母該有的模樣了。


    居然有些陌生感,知知有些驚訝著想著,對著鏡子露出一個笑,鏡裏的她也跟著一起笑了,恬淡溫柔的笑容,衝淡了那點陌生感。


    知知這才稍稍安心了些,越是到這時候,越是容易胡思亂想一些有的沒的,便是她這樣寵辱不驚的性子,也是如此。


    青娘與宮人們垂首立在一旁,見皇後攬鏡自照,並不敢催促。


    一來時間也還來得及,還需等得陛下那邊結束了,皇後這邊才要動身。二來麽,未封後前,眾人還沒這樣深的感覺,這一旦要封後了,真真切切感受這一點的時候,才會意識到,站在她們麵前的是一國之母,是皇後,是唯一有資格能站在陛下身側的人。


    忽的,殿外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聽上去有些驚慌失措。


    青娘蹙起眉心,哪個宮人這樣不懂規矩?宮中本就不許疾行,更別提這種時候了!


    可等那宮人進來了,眾人才明白,她怎會如此慌張失措,易地而處,若是換了她們,大抵也好不到哪裏去。


    按製,登基當日,陛下在祖廟行祭祀之禮,告慰祖宗;然後獨自前往天壇登天梯,行祭天地之禮,並在天壇行登基之禮。結束一切流程後,才輪到封後大典。


    而現在,本該在結束祖廟之行,前往天壇的皇帝陛下,忽的出現在了殿外,別說是個膽小又沒見過世麵的小宮人,便是見過大場麵的嬤嬤,估計也一時反應不過來。


    陸錚倒渾不在意,一身禮服,闊步而入。


    他身量高,又是武將出身,一身的腱子肉,製式沒多大變化的禮服,穿在他身上,隻顯得他龍章鳳姿、氣勢非同尋常,此外又添了幾分逼人的貴氣。


    宮裏還是老人多,大多見過廢帝登基的場麵,兩相比較之下,高低立現,心中都忍不住感慨,還真是天地之別。


    知知麵上盈著笑,明亮的眸子更像含了一汪暖暖的春水,“夫君怎麽過來了?”


    陸錚被看得心頭發燙,麵上倒還端著,神色平淡走上前,眼睛卻盯著知知不放,沉聲道,“皇後今日很美。”


    殿內的宮人們俱低下了頭,心道,帝後未免太過恩愛,這樣臊人的話,便是民間的凡夫俗子也未必說得出口,偏偏陛下便能說得從容不迫,神色淡然,仿佛說得再習慣不過。


    知知亦麵上一紅,好在今日妝濃,也著實看不出什麽,當著宮人們的麵,說什麽都顯得輕佻,便佯裝沒聽見一般,故意忽視了這一句,抬起眼問道,“夫君那邊都結束了?”


    陸錚“嗯”了句,道,“祖廟那邊好了,等會兒要去天壇。”頓了頓,道,“我想讓你和我一起去,你願意同我一起去麽?”


    說罷,深墨色的眸子,一錯不錯地盯著知知,眼裏含著化不開的深情。


    陸錚雖沒有言語,知知卻猶如心有靈犀一樣,一下子讀懂了他的心意,麵前這個男人,不善言辭,不會說情話,不會寫情詩,卻在這個最重要的時刻,向她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從始至終,我的一切,都與你共享。


    榮華時,我與你共享;晦暗時,你與我共度。你曾經伴我走過那些艱難黑暗的歲月,而現在,萬民跪拜之時,我也要你站在我的身側。


    也隻有你,有資格,站在我身側。


    知知心中滾燙炙熱,一顆心猶如被浸泡到了溫泉之中,起起伏伏、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暖得徹底。


    她望著男人那雙狀似波瀾不驚、實則深情如海的眼睛,心中一下子安定了下來,進入皇宮以來,內心那隱隱存在的不安和虛浮,一下子消失殆盡,連蹤影都尋不到了。


    枕邊人成了皇帝又如何,當了皇後又如何,他們還是兗州衛所裏的陸錚和江知知,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夫君,隻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牽著手繼續走下去罷了。


    前方若是坦途,那便錦上添花,行坦途。前方若是艱難險阻,又有何懼?


    兩個人在一起,心意相通,其餘的便都無所謂了。


    知知低頭淺淺一笑,主動伸手,牽住男人比她大出不少的手,仰著臉,輕聲卻堅定的道,“我願意同夫君前去。”


    “隻是,天梯階高,我走得慢,夫君莫要嫌我走得慢了。”知知認真的道,仿佛隻是在說登上天壇的九百九十九個台階,又仿佛不隻是說九百九十九個階梯。


    陸錚卻比她想得更明白她的心意,牢牢握住她的手,用著令人安心的語氣,沉聲道,“無妨,你若累了,我背你上去,不會留你一個人。”


    “好。”知知抿著笑,眼裏帶著光,“一言為定。”


    當帝後一齊出現在眾人麵前時,等候已久的百官群臣均是一驚,彼此交換著眼神。


    管鶴雲見此情景,倒多多少少猜到了些,他畢竟是跟著陸錚打天下的人,熟知陸錚不是死守規矩的人,雖意外,但比震驚的射陽士族好很多。


    欽天鑒負責的官員為難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遲疑道,“管相……這……這是不是不大合適……從來也沒有帝後一起登天壇祭天地的前例啊!”


    管鶴雲從容一笑,看著牽著手朝他們走來的帝後,無一處不相稱,簡直天造地設的一對,淡聲道,“有何不妥之處?大人多慮了,帝後琴瑟和鳴,陛下英武不凡,皇後娘娘賢良淑德,國母之姿,堪為天下夫妻之典範。前朝覆滅,未嚐沒有後宮烏煙瘴氣、彼此傾軋的緣故,如今正好借此機會,讓上蒼看看,讓黎明百姓看看,帝後是何等恩愛的一雙璧人,此般才好叫上蒼和天下人安心……”


    管鶴雲一頓扯,欽天鑒那位官員很快被弄糊塗了,當然,便是沒糊塗,也不敢跳出來掃陸錚的興。


    無人置喙,自是順利無比,一行人朝天壇行去。


    來到天梯下,眾人又眼睜睜看著帝後攜手,一起踏上那漢白玉的台階。


    萬籟俱寂,漢白玉的台階一塵不染,兩邊是雕刻著龍的扶手護欄,同樣是漢白玉雕刻而成。


    晴空萬裏,烈日當頭,天壇的天梯不是誰都可以走的,平日裏都有人嚴守在此處,唯有祭天這樣重大的場合,才會開放。


    因此,知知他們攀爬這台階,並無宮人在身後,舉著華蓋,更無地方躲陰涼。


    隻能頂著烈日,一步步向上爬。


    行到半路,知知果真有些力竭了,腳下的步子稍稍慢了下來,背上已經濕透了。


    陸錚敏銳察覺到了這一點,走到她的身前,當著萬民和群臣的麵,毫不在意彎下腰,淡聲道,“知知,上來。”


    “我背你上去。”


    知知隻稍稍遲疑,便聽到底下隱隱約約的議論聲,似在議論上麵發生了什麽,這才走到一半,怎麽忽然停了下來。


    陸錚卻毫不在意,再一次喚她的名字。


    “知知。”


    一雙墨沉沉的眼睛,波瀾不驚卻又猶如深沉的湖海,往深處看去,便能看見那底下湧動著的情緒,知知忽然腦子裏冒出了個不合時宜的念頭,被這樣的眼睛看著,不心動是絕不可能的。


    “我背你上去。”


    知知回過神,抬起手,環住男人的脖子,一雙有力的手臂,很快托住了她的身子,穩穩當當的、有力的,叫人安心的。


    陸錚一步一步,步子邁得很穩,同時也很堅定,仿佛背上背著一個人,沒有給他增添了什麽負擔,反而叫他更堅定沉穩,更可靠安心了。


    終於,一步一步。


    九百九十九個台階,終於走到了盡頭。


    兩人站在天壇之上,開始按照禮官的引導,行祭天之禮。


    焚香、禮官誦祭天文、宣讀即位詔書、行冠冕之禮……


    然後,百官朝拜,群臣在樂聲中四拜,鞠躬後,跪下,伏地挺身,額貼於地,雙手並於額前,伴著樂師的樂聲,齊聲三喝“萬歲”。


    萬歲聲傳開,四周的百姓無不受到感染,被莊嚴的氣氛所渲染,一齊跪下,跟著百官群臣齊聲共喝。


    這便是最後的萬民朝拜。


    禮畢,從這一刻起,陸錚便真正成了名正言順的皇帝陛下。


    而與他一起接受萬民朝拜的知知,便是毋庸置疑的一國之母,普天之下最為尊貴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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