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大捷後, 本是收買人心、彰顯氣度的時機, 整個交州城內的大小官員和百姓,俱膽顫心驚等著迎這位新主。


    陳氏在此地多年, 名聲不算很好,但到底占了熟悉二字,眼下交州易主,登時令交州權貴焦灼不安。


    一些敏銳的權貴,早已打定主意, 要占了先機, 準備了奇珍異寶和絕世美人,隻等著陸錚一進城, 便眼巴巴獻上。


    更有甚者, 連自己家中的女兒都打算送出去了。


    既是投誠,也是抱大腿, 為了保住自己的舒服日子, 權貴們慣來是不要什麽臉麵的。


    然而,迎新主進城那一日,權貴們直接撲了空。


    交州大捷當日, 陸錚便帶上幾人,圖輕便快捷,直接奔徐州去了。


    至於交州權貴準備的那些珍寶美人,他是無福消受了。


    ……


    徐州城


    不遠處便是城門,陸錚雖還坐在馬上,但一顆心早已飛進了城內, 他邊揮著馬鞭,邊胡思亂想著。


    “媳婦兒還不曉得我回來了,我得悄悄進門,給她個驚喜。”


    “太忙了,沒給兒子取好名字,太對不住兒子了……算了,兒子不用養得太嬌氣,日後再取吧,先隨便取個小名用著吧。”


    “回來著急,就給媳婦兒和珠珠帶了禮,忘了兒子了的……算了,反正他還小,什麽都不懂。”


    “這次真是辛苦媳婦兒了,等見麵了,要好好哄哄她!”


    “雖然我媳婦兒是天底下最善解人意、溫柔貌美的,但我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虧待了媳婦兒,嗯,這回又攢了不少家底,等會兒記得上交。”


    胡思亂想之中,陸錚進了徐州,揮退跟著的幾個侍衛,直奔侯府策馬而去。


    路上,行走的百姓忽的聽見馬蹄聲,還心裏納悶,誰這麽大膽子,居然敢在街上縱馬,這可是朝侯府去的街!


    等抬頭仔細一看,驚訝地張大了嘴,等馬跑沒了影兒,眾人開始交頭接耳。


    “方才那是侯爺吧?”


    “我看著也像啊,不是在交州打仗麽?是不是看錯了?”


    “交州的仗都打完了,肯定是侯爺!”


    “侯爺都回了,那我家那口子是不是也要回了?他再不回來,兒子都能跑,閨女都不記得爹長啥樣了!”


    ……


    眾人你一嘴我一句的,忽的,人群中一個人咽了口口水,“侯爺那麽著急,是回來瞅媳婦兒和兒子閨女的吧?”


    此言一出,眾人都傻了,彼此看了幾眼,心道,夫人不是帶著小娘子小郎君回娘家了麽?


    “我侄兒家的大丫在侯府做活,說夫人是回娘家了……”


    “我妹妹在侯府做廚娘,她也這麽說!”


    “我家開布莊的,侯府好久沒來訂料子了,以前每月都來的!”


    幾人信誓旦旦開口,原本討論得激烈的眾人,一下子散開了,臉上滿是同情的神色。


    尤其是那些漢子,雖然他們比不上侯爺,又能打勝仗又能攢下那麽大家底,但是設身處地想一想,要是他們在外邊打了勝仗,回了家,屋子冷冰冰的,媳婦不在,兒子不在,女兒不在……


    光是這麽一想,他們就覺得身上一涼,心中不由得想。


    太慘了!


    真的太慘了!


    而被眾人報以同情的陸錚,還毫不知情,從馬上下來,走了幾步,忽的想起什麽,回身從馬腹一側的牛皮袋中,取出一盆有些蔫的花,以及一兜子南珠。


    花是送給知知的,他在家書中,給知知說過,回徐州的路上,他特意改道去了那處懸崖,親自摘下來的。


    沒了管鶴雲在一邊大呼小叫,說他暴殄天物,陸錚很順利,便把這株難得的花,連根一點點掘了出來,一路帶到徐州來了。


    至於這一兜子的南珠,陸錚倒不像對這花這樣上心,想著小娘子都愛美,便拎了一兜子來。


    但比起被他拋之腦後的小兒子,珠珠的待遇還算不錯的了。


    “侯……侯爺!”


    門房正打了個哈欠,忽的看見陸錚現身,驚得生生把哈欠咽了回去,難受得打了個嗝,慌裏慌張地喊。


    陸錚今日難得高興,衝他一點頭,直接抬步入了侯府。


    朝正院去的路上,陸錚越走越快,腳下的步子毫不掩飾心中的急迫,一路遇見不少下人,但他沒多理會,左手抱著盆花,右手拎了一兜子的南珠,徑直朝正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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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得太快,自然沒注意到眾人麵上“想攔又不敢攔”的糾結神情。


    來到正院,陸錚倒放緩了腳步,甚至十分在意的打量了幾眼自己的裝扮,不滿地嘖了一聲。


    路上太趕了,靴子上都是泥,衣擺上也沾了些泥點子,袖口磨得有點發白,麵上有點胡渣,左臉還留疤了。


    跟他想象中英勇不凡的登場,差距未免太遠了。


    他正想著,要不要先找個地方,換身衣服,一抬眼,便看見了個眼熟的丫鬟。


    陸錚回憶了一下,仿佛是妻子房中伺候的,他一貫不愛朝這些丫鬟看,但麵前這個委實有些眼熟,他隨口問道,“夫人在正房?”


    本是隨口一問,知知的性子向來喜靜,不湊什麽熱鬧,有了珠珠後,更是十分盡職地當著母親,陸錚見的最多的畫麵,便是她抱著珠珠,坐在窗前,看外邊的景,教她說話。


    哪曉得他問出口後,丫鬟居然嚇得呆住了,磕磕巴巴道,“夫人——夫人她……侯爺恕罪。”


    陸錚微微蹙眉,心中隱隱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一絲不安,他快走幾步,一把推開正房的門。


    他的臉驟然沉了下來,猶如山雨欲來,黑雲壓城。氣勢冷得丫鬟撲通一下子跪下了。


    陸錚看著空蕩蕩的正房,踏進門,不死心推開內室的門,裏麵同樣空無一人。


    被褥被收拾得整潔,窗戶緊緊閉著,平日裏總是散放著妻子隨手翻看的話本、女兒的小玩意兒的桌案上,除了一隻空茶壺,再無旁的物件。


    梳妝台上,妻子常用的木梳和胭脂,都被妥善收攏擺放。


    很幹淨,但就是沒有人氣,像是空置了數月的屋子。


    丫鬟跪在門外,心中正忐忑不安著的時候,忽然看見正房門檻外露出一雙沾了泥的黑靴,片刻,聽到一聲冷冰冰的吩咐。


    “叫管事和侍衛長來見我。”


    丫鬟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那雙黑靴又退回了正房,門在她眼前被啪的一聲關上。


    門框都抖動了下,丫鬟驚覺回神,忙起身朝外跑去。


    ……


    陸錚麵若寒霜,一雙帶著冷意的眸子,盯著麵前一進來便跪下請罪的管事和侍衛長。


    他麵無表情,“趙慶。我要你保證夫人的安危,她人呢?”


    被點到名的趙慶差點腿一軟,他也算是武力高強、很能打的,但在自己這位主子麵前,卻也被他的氣勢給壓得抬不起頭了。雖想過,侯爺回來,定然會勃然大怒,但等真正麵對侯爺的滔天怒火時,他還是不由得發怵。


    趙慶穩住心神,把頭壓得更低,“兩個月前,夫人隨戰侯去往幽州了,同行的還有小娘子和小郎君。”


    聽到這句話,陸錚心口一鬆,稍稍心安了些,好歹知知隻是回了娘家,還是隨戰侯一起的。他再看不慣自己這嶽父,也不得不承認,知知在嶽父身邊,安全無虞。


    但,知知要去幽州,又怎會不提前告訴他?


    他眸中一沉,沉聲問道,“我不在的時日,府中發生了什麽?”


    趙慶硬著頭皮,將夫人生產當日,長壽院失火、正院失火、肖氏攜利器衝進正院等一係列事情,一一說出口。


    等說完了,趙慶與他身邊的管事,兩人都是冷汗涔涔,根本不敢抬頭,直視陸錚的怒火。


    二人低著頭,自然看不到陸錚的神情由驚懼,逐漸轉為慶幸,最終化作震怒。


    陸錚性子雖不算好,但並非不講道理的殘暴之人,至少不會隨隨便便說砍了誰的腦袋,但方才趙慶描述之時,他真的差一點,隻差一點,就拔刀當場砍了二人的腦袋。


    他將知知留在府裏,千叮嚀萬囑咐,要趙慶守住知知,他沒給他什麽別的任務,隻讓他守住他的妻女。


    這很難麽?!


    有那麽難麽?!


    就這麽簡單的一件事,趙慶都做不好,他竟敢去救火!


    陸錚極其自私又惡毒地想,長壽院死多少人,死了誰,與他有何幹係?趙慶居然敢自作主張,丟下他正在分娩、處於危難之中的妻子,去救那些無足輕重之人!


    趙慶該死!


    所有沒守住正院的侍衛,都該死!


    差點害了知知的人,都該死!


    陸錚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壓下心中的狂怒,壓抑著怒火,冷冰冰丟下一句,“去領罰!”


    而後,他踏出正房,無視跪了一地的奴仆丫鬟,朝一個方向而去。


    經過一處時,陸錚的腳步不由得放緩了,他緩緩走到那扇門前,深吸一口氣,仿佛在壓抑著什麽情緒一樣,抬起手,仿佛想推門。


    他的手,顫了一下,令跪在門外的丫鬟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侯爺怎麽會有怕得不敢推門的時候,他是百戰百勝的大英雄,怎麽會怕。


    但下一秒,她偷偷抬起頭,看到的那一幕,卻印證了她這毫無可信度的猜想,居然是真的。


    侯爺盯著那扇門,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眼中露出一絲俱意。


    陸錚深吸一口氣,推開手下的那扇門,入內,其實這裏已經收拾得很幹淨了,即便主家不在這裏住,下人也不可能任由這裏生灰。


    更何況,這裏還是夫人分娩的產房。


    但不知為何,陸錚好像聞到了血腥味,一股很重很重的血腥味,重得他後背發涼、心中發顫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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