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胥來到長壽院時, 這邊的火已經燒得很大了。


    四處都是濃煙, 下人們都嚇傻了,麵如死色癱坐在地上, 臉上全是黑灰,看得出也是死裏逃生。


    一些侍衛在潑水滅火,另一些則衝進火場救人,但至今為止,還未有人見到老夫人。


    戰胥隨手拉過一人, 厲聲道, “陸老夫人著火時在何處,帶路!”


    “在……在佛堂……”


    下人剛回了話, 一處房梁的被燒得坍塌了一部分, 砸在地麵上,發出一聲巨響。火舌也被帶起的風, 吹得朝外猛的一竄。


    膽小的丫鬟們嚇得驚叫起來。


    戰胥看了眼濃煙四起的院子, 微微蹙眉,他其實並不在意陸老夫人的死活,但她是自家女兒的婆母, 陸錚的母親,若是這時候死了,即便陸錚再疼愛知知,多少也會遷怒於她。


    這才是戰胥第一時間便過來的原因。


    “帶路!”戰胥沉聲。


    勉強維持住鎮定的下人帶路,很快將戰胥領到了佛堂。


    不知為何,這邊的火也燒得很大, 濃烈嗆人的黑煙從窗戶中冒出來,熱氣將整個院子蒸得灼熱難忍。


    戰胥沒遲疑,接過下人手中的桶,將整整一桶涼水倒在自己身上,渾身濕透後,用濕布條蓋住口鼻處,在後腦打了個結。微微晃了下頭,確定不會往下掉後,便徑直朝佛堂走去。


    一腳踹開被燒得搖搖欲墜的門,竄進去的空氣令火猛的燒得更大了,戰胥顧不得這些,直接衝入佛堂。


    濃煙密布,黑煙熏得人睜不開眼,即便是戰胥,也隻勉強能看清腳下。


    他環繞四周,在外間沒看見人,一腳踹開內間的門,扯下被燒得看不出原樣的簾子,踩滅在腳下。


    但內間的火也一樣的大,戰胥的舉動也隻是杯水車薪。況且,當下還是救人最重要。


    “陸老夫人!”


    “陸老夫人在嗎?!!”


    “陸老夫人!”


    戰胥大聲喊著,片刻,從床榻邊的牆角處傳來一聲極低的聲音。


    有人啞著嗓子答話,“我……我在這兒。”


    戰胥立刻抬步過去,扶起“陸老夫人”,大抵是在屋裏熏得時間長了,她麵上滿是黑灰,根本看不清臉了,但從她的衣著還能看得出她的身份。


    救人心切,且火這麽大,時間不等人,戰胥沉聲道,“陸老夫人,我背你出去。”


    說罷,也不等人回話,一把將人扶著,背到背上,剛要走,房梁猛地砸了一處下來,戰胥眼疾手快,躲過那當頭砸下來的房梁。


    “抓緊了。”戰胥吩咐道,隨後以飛快的速度,從內間衝了出來。


    正要繼續朝外走的時候,戰胥腦中飛快察覺一絲不對勁,久經沙場,刀劍無眼,生死之間,經常會有這種直覺。


    他的眼前飛快劃過方才的場景,猛的側頭,瞥見那隻搭在他肩上的手,以及露出的一截手腕。


    那手雖不算膚如凝脂,但無論從肌膚,還是指節,都絕不是一個老婦人的手。


    戰胥腦中一根弦一下子繃緊,精神高度集中之下,竟然聽到耳邊傳來的,利刃破空的聲音。


    他一下子將背上的人甩了出去,饒是他動作已經夠快了,那把原本朝向他脖子的匕首,因為方才的突變,紮錯了地方,捅在了他的肩上。


    戰胥一把拔下那匕首,仿佛察覺不到疼痛一樣,直接用膝蓋製住了還在掙紮的“假陸老夫人”,“老夫人在何處?說!”


    假老夫人被死死摁在地上,火舌灼傷了她的臉,計劃的失敗和火燒的疼痛,令她感到一絲畏懼,她流露出恐懼的神色,搖著頭,“我不知道。救我……救我出去……”


    戰胥微微蹙眉,打量了一眼屋子,忽然瞥見一處地方。


    那是香爐,幾座小香爐,裏邊還插著香,看得出這幾日還供奉過。可香爐前,卻什麽都沒有,空蕩蕩的,仿佛少了什麽。


    火是忽然燒起來的,誰會在這種時候,記得將那裏擺放著的物件取走。不救陸老夫人,卻記得將那裏的物件取走,怎麽想都覺得不合理。


    除非,除非在著火前,便有人把東西取走了……


    有人知道會失火,或者說,根本不是失火。


    是有人故意縱火!


    那是為的什麽?


    圖錢大可不必鬧出這樣的陣仗,還偏偏挑在今日。挑在知知生產的這一日……


    戰胥猛的沉了臉,一把鬆開那假扮陸老夫人的人,顧不得越燒越大的火,直接往外衝,臨到門口時,房梁又塌了下來。


    他躲得及時,並沒被砸中,但火星仍是將他的袖子燒著了。


    他顧不得其它,直接衝出了佛堂,侍衛衝上來朝他身上撲水,卻被戰胥一把抓住了領子,“正院那裏留了多少人?”


    侍衛一懵,戰胥沒等到回話,一把鬆開他,直接朝正院奔去。


    還未到正院,便看見正院的方向,冒出的一股股濃煙,戰胥心裏一凜,腳下更快了。


    ……


    正院。


    一刻鍾前,戰侯走了沒多久,青娘正強行鎮定下來,麵上毫不慌張,替穩婆打下手。


    她時不時遞上一塊濕帕子,端來水,喂知知喝下。


    穩婆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這種時候,就算是外邊死人失火了,她都不會往外看一眼,她最重要的事,就是確保產婦母子平安。


    穩婆的沉穩,令眾人都不由得安心起來。


    知知感受的疼痛,也漸漸變得劇烈起來,從一開始還能忍著不喊,到現在,已經顧不得其它,手抓的死死的,痛呼出聲。


    青娘在一邊不停給她鼓勁,節骨眼上,又聽到屋外一陣喧嘩聲。


    青娘心裏真是恨不得罵娘了,又出了什麽事,偏偏在這節骨眼上!


    知知也依稀聽到了些,但她實在沒力氣問青娘發生了什麽,全身的力氣,都用在生產上,耳中隻能聽得進穩婆從容的聲音。


    青娘不知何時出去了,大約是查看外邊的情況,卻一直沒回來。


    知知心中疑惑,倒是穩婆,絲毫不亂,聲音既沉穩又有力,“夫人別管外頭,外頭好著呢,您隻管使勁兒,我一定保證您母子平安!”


    知知呼出一口氣,不再去想那些事,跟著穩婆的指揮,不斷發力。


    終於,天色徹底暗下來的那一刻,一聲嬰兒的哭啼聲,從房中傳了出來。


    穩婆大聲道,“恭喜主家,母子平安!”


    院內亂糟糟的眾人聽到這哭啼聲,仿佛渾身卸了力氣一樣,青娘更是直接癱坐在地上,不停朝天拜著,“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戰胥也是腳下一軟,險些沒站住,停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心中滿滿的感激,眼裏差點落淚。


    就在不久之前,他衝入正院,看到的便是空蕩蕩的院子,和在產房門口扭打著的青娘和一老婦。


    那老婦手持匕首,死命要往產房裏衝,麵上殺意看得人心驚。


    被她刺了好幾下的青娘,拚命拽住她的衣裳,連命都豁出去了,任憑那老婦如何踹她,都未曾鬆手。


    那老婦雖手持利刃,但到底隻是個年邁婦人,戰胥沒費什麽功夫,便把人製住了,按在地上,膝蓋壓著她的腰,任憑她哀嚎大喊。


    “老夫人,你為何要害夫人?!”青娘滿臉不敢相信,她雖知道,老夫人慣來不喜歡自家夫人,但無論如何,也不到害人性命的地步。


    更何況,自家娘子正是生產的關頭,她若是真的進去了,不就是一屍兩命?!


    聽到青娘那一句“老夫人”,戰胥神色一冷,將人丟給侍衛,聲音冷得猶如數九寒天的冰,“捆起來,塞住嘴。”


    吩咐完,一眼掃過猶在震驚中的青娘,語氣緩和幾分,“事後追究,別驚動了知知。”


    青娘立馬閉了嘴,饒是如此,經曆了這麽多的突變和意外,正院眾人個個麵上都帶著驚恐和不安。


    直到傳來那一聲小嬰孩的有力的啼哭聲,才將眾人從不安和驚恐中拯救出來。


    不少膽小的丫鬟甚至直接哭出聲,抱作一團,仿佛劫後餘生一般。


    戰胥做主,讓人扶青娘下去休息,又吩咐正院原本的侍衛去安置傷員,自己的侍衛,則將產房內外圍得嚴嚴實實。


    他冷眼看過侍衛,“不得任何人入內,給我記住了!”


    侍衛難得見他這樣震怒駭人,跪了一地,恭恭敬敬,不敢有絲毫懈怠,“是!”


    一片混亂之中,被驚醒的珠珠被乳母抱了出來,乳母一見到外邊這樣的陣仗,下意識腿一軟,手上卻緊緊抱住了小娘子。


    戰胥瞥見外孫女,眼神一下子柔和了下來,朝乳母走去,伸出手抱過珠珠。


    珠珠年紀小,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且小孩子對情緒是最為敏感的,她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心裏卻害怕起來了。


    小小的手緊緊摟著外祖父的脖子,抽抽噎噎,想哭不敢哭的樣子,抽噎著道,“娘、珠珠要娘……珠珠要娘……”


    戰胥心中一痛,更覺萬般慶幸,若不是他今日警惕,非但他失去了女兒,更害得珠珠失去母親。他神色一厲,心中更是狠厲了幾分,對那要害自己女兒性命的惡婦,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麵上卻滿是溫柔,拍著珠珠單薄的後背,低聲哄著她,“娘在屋裏呢,你娘剛生了弟弟,要好好休息,珠珠不能鬧著她。”


    珠珠趴在外祖父寬闊的肩上,淚眼朦朧的,哭唧唧道,“看看娘。珠珠不鬧……珠珠乖……”


    戰胥摸摸小姑娘的發,低聲應了句,“好,外祖父帶你進去,但你要乖,不要吵著娘睡覺,娘今天很累了。好不好?”


    珠珠拚命點頭,“好!珠珠最乖!”


    戰胥低低一笑,“是,珠珠是最乖的小娘子。”


    戰胥輕輕拍拍小珠珠的後背,轉過身,整理好麵上的狠厲,化作一腔慈父心腸,甚至露出了一個從容的笑容,抱著珠珠,推開了產房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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