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疾步入了大帳, 管鶴雲、李多、黃巍等人俱已等候許久, 見他進來,都抬臉朝他望去。


    陸錚坐下, 微微頷首,沉聲道,“管公。”示意管鶴雲說事。


    管鶴雲上前一步,他身後是文官謀士們,個個麵上帶著隱隱的激動神色。


    “主公, 豫州求援……”


    離南北戰家和陳氏開戰, 已過去了半年之久,這場仗非但沒有歇的意思, 反而愈打愈烈, 戰場一再擴大,主戰場仍在徐州, 但豫州也被拖下了水。徐豫二州一向關起門來過日子, 但偏偏地理尷尬,夾在南北之間,避無可避, 軍事又不發達,隻能看著南北兩個霸主的眼色過日子。


    如今戰家和陳家打得凶,誰都顧不上中間的徐州和豫州,甚至十幾天前,戰氏占了上風,陳氏竟也不要臉, 不講什麽道義,將徐州一城的婦孺拖了出來,組成人牆,已阻攔戰氏的進攻。雖這手段被天下有名之士痛批了,礙於顏麵,陳氏適時收了手。


    但很顯然,徐州豫州已成了南北之戰的傀儡,戰火紛飛,民不聊生。


    管鶴雲繼續道,“豫州盧氏願以三座城池,換主公援助。如今使臣已至廣牧,等候主公接見。另,徐州似亦有求援之心。”


    陸錚坐在上首,眼睛低垂,看著麵前的輿圖,麵上不見喜怒,片刻,道,“管公覺得呢?”


    管鶴雲收到這消息後,自然第一時間同眾謀士探討過,當即答道,“待價而沽,如今有能力助豫州的,除了主公,再無旁人。益州蔣氏相隔甚遠,要援豫州,必須過兗州,力有不逮。雍並二州與戰氏隻隔一城,畏懼戰氏威嚴,絕不敢同他作對,插手豫州之事。除了主公,豫州再無人可求。”


    管鶴雲這話並非誇大,實際上,這半年時間,足以讓兗州在悄無聲息中壯大了數倍。戰氏和陳氏打得凶,兗州卻哪邊也不得罪,一家貨賣四家,戰氏陳氏徐州豫州,個個都要同兗州買進兵器。半年下來,在管鶴雲等一眾謀士的操作之下,早已賺得盆滿鍋滿。


    倘若麵對麵同戰氏或陳氏打,眼下的兗州的確還沒什麽勝算,但兩方已打得心力交瘁的時候,陸錚此時露麵,倒是能唬一唬人。


    陸錚聽罷,坐直身,道,“既如此,拖著便是。還有,我所圖並非城池。”


    管鶴雲聽得一怔,抬起頭,望著麵前的陸錚,見他冷峻麵上神色漠然,看不出半分喜怒哀樂,不由得想到南北開戰後,陸錚曾命人開城,收留豫州徐州逃難來的百姓,如今陸陸續續也很有些了。


    當時他還以為,陸錚怎的忽然這樣心善,但想著不過是難民而已,收留了也無妨,大不了就是他忙些。


    如今,卻是仿佛摸到了點什麽……


    不要城池。


    他腦子猛地清明了,嗅到了一絲陸錚的想法:陸錚壓根瞧不上城池,他要的是豫州徐州投他!


    管鶴雲猛地抬頭,看了眼上首的陸錚,心頭不由得激動萬分,陸錚卻無半分留戀的意思,見正事議完了,便拂拂手,“諸事以管公為主,拿不定主意的再來尋我。”


    回到太守府內,依舊一片祥和寧靜,尤其是正院,隨著知知顯了胎象,正院越發一片歲月靜好的氣氛,主仆個個都麵上盈著笑。


    陸錚進門,知知抬眼看他,笑盈盈喊他,“夫君今日怎麽回來的這樣早?”


    陸錚應了聲,習慣性入了內室,換了髒衣物,才出來,一身慵懶,抱著知知的腰,將頭埋在她的脖頸處,嗅著她帶著淡香的發絲。


    知知見他如此,不由得問他,“夫君怎麽了?”


    陸錚抬眼,望著知知,她的小腹隆起,但四肢依舊修長纖細,麵上略瑩潤了些,比起從前小娘子模樣,眉眼處更多了幾分柔和溫婉。陸錚看著她,隻覺得心中十分寧靜,外邊那些事情,都拋之腦後了,他擁著她,道,“孩子今日鬧你了麽?”


    知知輕笑,道,“乖得很,連青娘都說了,再沒有比它更乖的了,知道疼人。”


    陸錚望了眼妻子的小腹,眼裏多了幾分柔和,“何時才能出生啊?懷著它,當真是將你累壞了。”


    懷孕產子自是累的,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沒有一件是容易的事,但作為母親而言,一點點感知著腹中骨肉漸漸長大,這種感覺是十分奇妙且令人感到幸福的。


    “大夫說了,還得兩三個月呢。”


    陸錚這下不吭聲了,連知知都看出他神色中的不對勁,想起他今日回來,便一直怪怪的,忍不住問,“夫君有什麽心事麽?能同我說麽?”


    “若是,”陸錚直起身,大掌將妻子的手握在掌中,“若是你生它時,我不能陪在你身邊,你會怪我麽?”


    知知一怔,正不知回答什麽時,就聽男人又道,“我本想等你平安生產後,再出門。但如今局勢容不得人,至多過一個月,我便要出門了。”


    知知懷孕的這段時間,恰是外邊最動蕩的階段,她雖足不出戶,但也能從青娘下人口中聽到些。


    連阿娘過來看她時,都說過幾句,“外邊亂得很,很多人逃難到兗州來,都是東邊的徐州豫州來的。”


    陸錚這個決定做得很艱難,開了口後,便又生出了些後悔,他想,這是知知同他的第一個孩子,他應當陪在她身邊。旁人若知曉他心中的想法,定然覺得他太過兒女情長,但對陸錚而言,權力並非他最渴求的,權力隻是保護妻兒的手段。


    知知倒比他想得透徹,輕聲道,“夫君去便是。夫君在外都是大事,我雖不出門,卻也曉得,外邊烽火連天,到處打仗,百姓流離失所,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很是可憐。我乃一介婦孺,並無什麽大本事,沒法為天下百姓做什麽,但夫君同我不一樣,夫君能征善戰,乃世間難得的大英雄。夫君不該因小家之事困住,更當兼濟天下。”


    說著,抬起眼,見陸錚神色太過嚴肅,忍不住彎著眼,笑著道,“當大英雄的家眷,也是要有覺悟的麽!”


    陸錚卻沒笑,隻是聽得一怔,他其實不像妻子想的那樣,是什麽經天緯地、心懷天下的大英雄,對豫州徐州之事,他心中自有自己的算計。但在心性良善的知知麵前,他並不會去打破她對自己美好的想象,甚至會下意識維護她心目中的自己。行事謀劃時,他會盡可能的選擇更體麵更仁慈的手段。


    譬如難民之事,旁人說他偽善也好,說他假慈悲也好,他總歸還是做了,且做得十分漂亮。


    他陸錚做不了天下的大英雄,但他要做知知和孩子心目中的大英雄。


    ……


    知知見他出神,靜靜地沒說話,兩人俱沒開口,片刻後,陸錚倒是想清楚了,豫州徐州之事不能拖。戰氏陳氏打了半年,外人看著相差無幾,但實際上,戰氏更勝一籌,眼下不拿徐州豫州,日後便隻等著戰氏劍指兗州。


    兗州地處中部,四通八達,沒人會放過這塊肥肉,若非他為人強勢,兗州這幾年發展得很快,早同鍾氏那樣,被人攻打至城外,不得不將兗州拱手讓人了。


    豫州徐州要去,但知知這裏,亦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哪怕兗州沒了,知知同她肚裏的孩兒,一定要平平安安。


    短短片刻,陸錚心中轉過數個念頭。


    知知倒不似他那樣沉重,見陸錚回神了,還輕聲勸他道,“夫君放心去便是,我在家裏能出什麽事?家裏有青娘梅媼,還有阿嫂阿娘,還有一屋子的人照顧我,哪裏能出什麽事。倒是夫君出了門,要照顧好自己,平平安安回來。寶寶的名字,還等著你取呢……”


    陸錚心中一時既是柔情萬分,又是豪情萬丈,終是將知知摟進懷裏,一字一句保證道,“你放心,我必平安歸來。”


    夫妻二人互訴衷腸,然則,分離之日總是一日日的靠近了。


    又過了一月有餘,豫州盧氏內部更替,此前掌盧氏的盧太守因病退居家中,由其弟代為掌權。這位盧二郎同兄長不是一個做派,他早已十分憎惡戰氏陳氏二族,不願底下百姓在因二族的私心而受苦。


    盧二郎上位不過數日,一封書信便從豫州而出,快馬加鞭至兗州,被安穩的放置在陸錚的案桌上。


    陸錚垂眼看著那求援的書信,底下管鶴雲早已激動萬分,躬身道,“主公,當出兵了。”


    盧氏一族求援,願舉全州投陸錚,隻要陸錚肯出兵,逼退陳戰二族在豫州境內的軍隊,豫州便會大開城門,迎陸錚入內。


    受了半年兵戈之苦,被戰氏陳氏二族壓迫得無處求生的豫州盧氏,終於無法繼續在二族夾縫中苟且偷生了。


    這位盧二郎,倒是豁出去了。


    但盧二郎君如何上得位,一個從不事政務的二郎君,如何能囚禁長兄,有此機會為民請命,卻又是這屋內二人的手筆。


    然眼下自是不必追究此事,陸錚隨手將書信擱在桌案上,望了眼底下無不透著激動神色的謀士文官乃至躍躍欲試的武將,終於唇邊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笑。


    他起身,眾謀士文官武將俱精神抖擻,雙目炯炯望著他,仿佛等著他一聲令下!


    陸錚抬眼望過屋內眾人,沉聲開口,“點兵,出征豫州。”


    以李多黃巍江堂為首的武將大喝一聲,“是!”


    而以管鶴雲為首的謀士文臣們,則仿佛受其鼓舞一般,俱齊聲道,“主公必得勝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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