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仰起臉, 她整個人還被男人擁在懷裏, 連赤/裸的足,亦搭在他的膝上, 被陸錚隨意拉過來的被褥胡亂裹著。


    她小聲的問他,“你——”她本來想問男人,你是在同我求和麽,想了想,又覺得不合適, 總要給自家男人留點麵子的, 頓了頓,揪著他的衣襟, 道, “算了,我不同你生氣了。睡吧, 你醉了, 要好好歇歇。”


    陸錚卻沒接話,聲音略帶一絲緊張的道,“其實, 那日,我聽到你和你那個乳母的話了。”


    知知傻了一下,半天才反應過來,陸錚說的那日是什麽時候,腦海裏飛速閃過那日自己同青娘的談話,“你……”


    她仔細一想, 還真的從那日起,陸錚便整個人都不大對勁了,忽冷忽熱的,脾氣怪得不行。


    黑暗中,萬籟俱寂,除了屋外嗚咽的風聲,就隻聽得見對方的呼吸聲。陸錚忽然開口,他語氣十分正式,聽上去很理直氣壯的感覺,但細聽之下,又能發現其中隱藏的焦慮不安。


    “我知道我不夠好,嫁給我,委屈了你,但我會把這世上最好的都給你,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隻是把我當成你的夫君。”


    知知聽得暈,不由得問,“那當做什麽?”


    兩人成親了都大半年了,不當做夫君,要當做什麽?


    陸錚語速有些快,道:“我想當你的男人。我疼你,寵你,護著你;我要你因為我哭,因為我笑,因為我吃醋。我要你心慕我,如我心慕你一樣心慕我。我不喜歡你大度為我納妾,也不喜歡你說感激我,更不要你因為那份感激之情處處委屈自己。我心慕你,所以我想要獨占你,旁人多看你一眼,我都受不了,為了個莫須有的假未婚夫,我都能醋上半個月。”


    “可是你……”月色下,陸錚頓了頓,渾身的酒氣仿佛也隨著月色散開來,他的神色看上去和平時一樣冷硬,但莫名的,知知偏偏能從中看出一絲的委屈。


    他接著道,“可是你對我卻不一樣,旁人送我女人,你都不吃醋。”


    知知實打實愣了下,腦子有點懵,在她所受的教導裏,從來隻聽說過,男子要求妻子不妒不嫉的。而陸錚跟她生氣,居然是因為她不吃醋?


    她暈乎乎腦子轉不過來的時候,男人的控訴還沒完,沒忘給這一長段話下了個結論。


    “你不在意我!”


    陸錚這一番話,落在知知耳裏,猶如一道雷一樣,劈得她整個人傻在那裏。


    但隱隱約約中,又有點甜滋滋的味道,從心底緩緩、緩緩那麽流淌出來,猶如春日裏柔軟的湖水一樣,將她整顆心浸潤其中。


    陸錚今日借酒發揮,一通說下來,將自己心裏那點羞於啟齒的念頭想法全都宣泄出來了,許久沒等到她的應答,不由得心中喪氣。索性裝醉裝了個徹底,仰身在榻上躺平,將手臂蓋在麵上。


    片刻,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知知下了榻,過了會兒,聲音又近了,直到濕潤的帕子落在麵頰上,陸錚才意識到,她在給自己擦臉。


    “夫君,我不曉得如何同你解釋。”知知邊替男人擦臉,邊整理著語言,輕聲細語道。“我從小受到的教導便是,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我既當了正室,便不能善妒,妒忌會讓人生出壞心思。正室若是生出妒忌之心,就會像阮夫人一樣,對姨娘妾室、甚至對無辜的庶子庶女下毒手。我不想自己變成那樣。”


    知知將濕潤帕子收回,有些許焦慮的揉了一下,耳後不知何時紅了,低聲道,“我在意你的,夫君。”


    “我沒想給你納妾,那時候隻是怕你堅持過繼我們的孩子。”


    “那兩個女子,倘若夫君那時說一句不收,便是得罪了婆母,我也會堅持將人送回去。”


    “我隻是——”她越說,聲音越低,大約是因為榻上的男人毫無反應的緣故,知知也有點沒了底氣。


    陸錚到底心軟,見不來她這個可憐兮兮的樣子,起身接過濕帕子,擦幹她方才不自覺揉帕子時沾上的一手的水,接過話,“我知道了,我都懂,是我做的不夠好。”


    知知使勁兒搖頭,抿著唇,可憐兮兮的眸子望著他,“不是的,是我不好。”


    陸錚心中歎氣,本來他確實心裏有氣,悶了這麽好幾日,有些發泄的成分在裏麵,可看她這個樣子,又心軟得不像話了,笨拙摸她的發,低聲道,“是我不好。”


    她在那樣的環境下小心翼翼的長大,被這樣那樣的規矩約束著,被這樣那樣的教條教導著,從來謹慎,循規蹈矩,可憐又可愛,自己怎麽能要她一下子改了性子?


    更何況,那一句“我在意你的”,足以打消他這些時日內心全部的怒火,不但怒火全消,甚至有點甜滋滋的。


    她膽小謹慎,有些事,大不了日後他親自來做。旁人送了女人來,他自己趕。旁人有什麽風言風語,他來解決。


    他就不信,一直慣著她,就不能將她慣出點脾氣來?!那府裏不過養了她十幾年,自己可是要做她幾十年的夫君。


    遲早要她大大方方吃自己的醋!


    想通了這一遭,陸錚不折騰了,摟著知知就往榻上倒,被褥一拉,將兩人蓋得嚴嚴實實的。


    “鬧騰了大半夜,睡覺。”


    他這麽一鬧,未免讓這樁談心變得有些虎頭蛇尾的,知知自覺自己都還沒解釋清楚,陸錚怎麽就不計較,也不生氣了?


    恍恍惚惚的,偏生男人的懷抱又特別暖和,知知也不知不覺跟著睡著了,待睜眼時,已是第二日,榻上隻剩下自己了。


    要不是榻上的被褥亂糟糟的,不像她昨夜睡下時那麽整齊,她簡直都要懷疑,昨夜隻是自己做了個夢。


    坐起身發了會兒愣,洗漱了,來到堂屋,便見到一屋子的人熱熱鬧鬧的,爹娘兄嫂都在,陸錚也在,他懷裏還抱了個小的。


    “小姑姑!”被陸錚抱在懷裏的小驢子最先發現知知,激動地嚷嚷。


    一屋子的人都看過來,江陳氏道,“起了啊,早飯給你放鍋裏溫著了,剛醃好的鴨蛋,配點白粥,正好養胃。女婿昨天喝酒了,咱們早上就吃清淡的。”


    知知應下,去端了廚房溫著的白粥。比她臉小不了多少的一個瓷碗,白粥倒是不稠,但她也吃不下那麽多,隻用了大半碗,就飽了。


    當著小侄兒的麵,知知這個做姑姑的,不好明目張膽的剩飯,動勺子的頻率越來越低。


    這一幕,家裏人倒沒瞧見,時不時往知知這邊瞥一眼的陸錚自是瞧了個正著,見她磨磨蹭蹭的小樣子,騰出隻手端過大碗,三兩口將剩下的粥給劃拉進肚裏了。


    眾人人都被陸錚這忽然的動作弄得一愣,話音一靜。


    還是最年幼的小驢子滿臉羨慕開口,打破了大人們沉默的氣氛,“小姑姑剩飯,小姑父幫忙吃。我剩飯了,娘就是給我一頓揍。等我長大了,也要找個幫我吃剩飯的人!”


    馮氏被這小崽子氣笑了,“小兔崽子,你想得挺美!”


    小驢子滿臉天真,“我哪裏想得美了?!小姑姑不就找到了麽?我肯定也能找到的,我可是姑姑的侄兒,是吧,小姑姑?”


    知知被自家侄兒這傻話臊得滿臉通紅,還是陸錚替她解圍,拍拍小驢子的腦袋,“你是男子漢,往後長大了,也是替你媳婦兒吃剩飯,沒有叫你媳婦吃你剩飯的道理。”


    被小驢子這麽一插話,知知順勢起來去廚房放碗,到了廚房,將衝洗好的碗擦幹了,正放著的時候,便聽見背後有腳步聲,她回頭看了眼,喊。


    “阿娘。”


    江陳氏麵上笑著,打趣道,“和好了?”


    “嗯。”知知老老實實點頭。


    “和好了就好,之前我還擔心,女婿平時看著冷冰冰的,不曉得疼人,現在看來,倒是我看拙了眼了。”江陳氏想到方才桌上的那一幕,不由得對陸錚更添了幾分滿意,“小夫婦拌嘴沒什麽,他肯拉下架子來哄你,那就是心裏有你。他昨晚來的?”


    提到昨晚,知知麵上染上緋紅,忍不住有點羞,低聲道,“嗯,他昨晚喝醉了,大約是走錯門了。”


    江陳氏差點被自己女兒找的這理由給逗笑,天底下有這麽巧的事,還喝醉酒走錯門,怎麽不去別家,偏偏這麽多間屋子,就找準知知住的這一間?


    分明就是忍不住了,借酒上門求和罷了。


    不過,她還是給女婿留了點麵子,隻是道,“這樣啊,中午留家裏吃了飯再走。”


    “好。”


    兩人在江家用了午飯,回了陸家,知知正坐在梳妝台前拆發髻,就聽見窗外咚咚咚的聲音,好似什麽在啄窗欞。


    推開門,就看見從山裏撿來那隻小隼,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一副小爺模樣溜達進來。


    知知摸它腦袋,“你怎麽過來了?”


    小隼打理著自己的羽毛,蹬蹬腿,舒展舒展翅膀,好不自在。


    陸錚看得新鮮,過來想上手摸,小隼居然也乖乖讓摸,仰著腦袋,沒什麽猛禽的自覺,看上去如同家養的畫眉之類的沒什麽區別。


    “跟著你過來的吧,看上去呆呆的,養著吧。”陸錚笑出聲,道。


    兩人玩了會兒隼,陸錚便不能留在家裏膩歪,衛所有事,指揮使一日不回來,他就一日得擔著擔子。


    陸錚一走,知知想到件正事,叫了青娘來,道,“青娘,你陪我去趟流民所。”


    青娘沒多問,立馬叫人套了馬車,一行人朝流民所去了。


    流民不像蠻族俘虜,宗鴻這樣的人,也不敢輕易下了什麽命令,真要跟俘虜一樣砍了頭,那他能被那些名士噴死,屠戮同胞的罪名能讓他一輩子翻不了身。既殺不得,又留不得,簡直猶如燙手山芋,巴不得有人接手過去。


    因此,這些流民被安置在衛所,宗鴻壓根連提上一嘴都未曾提。


    這批流民就這樣在衛所安頓下來了,但因為大多是婦孺幼童,衛所雖分了田地,但養活自己,對於這些婦孺們而言,依舊不是易事。


    知知今日來,腦海裏便是有個想法的,進了流民所後,照舊找了先前接待她的那位老人家,先去望了眼上回生病的幼童。


    男童仍瘦巴巴的,麵黃肌瘦,但精神看上去好了些,小心翼翼打量著麵前溫溫柔柔的夫人。


    知知摸了摸他腦門,笑著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場病一生,往後都健健康康的。”


    她說話極溫柔,柔柔的,像和煦的風,帶著三月春日的暖意,讓人不自覺便很想親近她。男童聽得入神,不由得去牽她的袖子,親近之心,溢於言表。


    知知也挺喜歡孩子,溫溫柔柔同他說了會兒話,便叫他好好歇著。


    來到堂屋,知知便問了老人家幾個問題,流民中有多少喪夫婦人,有多少識字的,有多少是帶了孩子的,那些有孩子的接下來有何打算。


    老人家看得出是個心細的,事無巨細答了。


    結果倒是如知知想象的相差不大,她心裏多少有了個譜,又同那些喪夫有子的婦人談了幾句,記了個大概的數。


    回到家裏,陸錚居然比她回的還早,正好知知也有正事同他談。


    “夫君今日回來的好早。”


    陸錚從前是把衛所當家,有事沒事便住在營裏,如今倒是不愛住了,事情一忙完,便朝家裏跑。


    知知進了內室,換了身常服出來,坐下後,才瞧見桌上一束白白軟軟的野花,不由得驚喜道,“夫君帶回來的?”


    陸錚不自在的嗯了句,他還不大習慣這種哄媳婦的手段,摸著鼻子,“山上隨手摘的。”


    知知抱著那野花,心裏歡喜得不行,叫青娘送花瓶來,步子輕快,小心翼翼將那隨處可見的野花插進花瓶裏,還囑咐青娘要記得換水。


    陸錚看她這樣喜歡,不由得道,“我明日再摘就是了。”


    知知小心翼翼摸著白白軟軟的花瓣,道,“不用夫君日日都摘,這樣一大束,放花瓶裏養著,能活好幾日呢~快枯萎了,還能曬成幹花。”


    旁人家妻子都愛金銀首飾,偏偏自家這個好哄,一束野花也這樣給麵子。陸錚一方麵很受用妻子歡喜的樣子,一邊忍不住反思自己,問,“你喜歡什麽樣的首飾?”


    知知被問的一呆,認真想了想,道,“我的首飾夠用,不用費那個錢。”


    隨後,又眉眼彎彎笑著道,“我不愛那些貴重的東西,夫君若是哪一天惹我不開心了,親手摘束花哄哄我就行了。”


    陸錚忍不住笑了下,“這麽好糊弄?”


    知知眨眼,分明是很不好糊弄才是!金銀首飾有什麽稀奇的,她在意的是其中的心意。但她沒直說,隻是抿唇笑了笑,“夫君晚膳想吃什麽?”


    陸錚隨口答,“你定吧,我都行。”


    知知想了想,道,“天漸漸熱了,吃清淡點吧,要個涼拌芥菜絲、魚香茄子、炒三鮮,湯就要冬瓜湯吧,開胃,吃著也不膩。”


    吃的方麵,陸錚一貫是隻管吃,不管其它的。見他沒意見,知知便這樣吩咐下去了。


    等飯的空隙,隻剩二人獨處,知知便主動提起流民所,“那些百姓,夫君打算如何安置他們?”


    陸錚把人帶回來時,其實並沒想太多,但要如何安置,卻又有些棘手了。這批人中婦孺居多,自然不能叫她們入營,雖分了田地下去,但基本沒太大的作用。此時見知知問起,他又曉得,妻子從來不是沒話找話的人,直起身看她,“你可是有什麽主意?”


    知知彎著眼一笑,溫溫柔柔道,“倘若我說的不對,夫君不許笑話我。”


    陸錚一笑,“你說。”


    路上知知早已想好了說辭,此時說出來很有條理,“那群百姓中,婦孺居多,倘若隻是分了田地,怕她們度日仍是艱難。我想,能否由衛所出麵,請人教導她們些能掙錢的營生。”


    陸錚道,“掙錢的營生?”


    知知點頭,“我初至衛所,便發現了,衛所中雖住了近萬戶的人家,但能為婦人看病的女醫,卻是一個都無,莫說衛所沒有,便是整個鄖陽,也隻尋得出一兩個。每每有婦人難產時,都是尋的軍中大夫。倘若叫那些不願改嫁的喪夫婦人學成了,當女大夫,專門為婦人看病,一來對衛所中人是好事,二來憑著這手藝,她們亦能養活自己。”


    亂世之中,誰都活得不容易,其中最難的,又要屬婦孺幼童,知知自己也是女子,生性又良善,巴巴把這法子琢磨了數日,隻想著,萬一能用上,也算是好事一樁了。


    她說完了,便認真望著陸錚,期待問道,“夫君覺得這法子如何?”


    陸錚起先還聽得隨意,此時倒是嚴肅起來,追問道,“女醫不易,倘若那麽容易,也不會寥寥無幾?”


    陸錚問的這些,都是知知事先考慮過的,因而她答得很有條理。


    “夫君所言,我亦細細想過。大夫之中,女醫之數,百分之一亦不足。但男女皆肉眼凡胎,怎麽偏偏女子做不了大夫呢?我細細思索,原因有三。其一,女子中識字者遠比男子中少。其二,行醫這一行當,自古以來便是男子為主,學醫者中男子占多,女子學醫者,本就寥寥無幾,學成的自然也就不多了。其三,女子所受拘束頗多,外出行醫不易。”


    陸錚頷首,“你說的有道理。”


    知知見他認同自己,大受鼓舞,又道,“喪夫婦人學醫,雖也有不易,但總的而言,仍是有可能的。一則,並不要她們學的多麽精通,當什麽神醫,她們隻專婦科,學起來自然容易些。再者,我今日也同流民所一些婦人聊過幾句,看得出,她們皆是心性堅定之人。但凡成事者,皆是心性堅定之輩更易。”


    她說完了,便滿臉期待看著陸錚,這事倘若能成,便是給那些可憐婦人一條活路。


    陸錚沉吟片刻,道,“我覺得可行。”頓了頓,又有些感慨道,“你一介小女子,尚能為那些婦孺如此謀劃,殫精竭慮,費盡心思為她們謀一條出路。反倒那些高居廟堂,本該替天下百姓作為之人,驅使百姓如豬狗,視人命如草芥,奪□□女,毀人屋舍,占人錢財,無惡不作。”


    外邊的事情,知知知道的並不多,自然也不曉得陸錚為何突生感慨,但亂世之中,百姓有多難,她卻是曉得的,也隻能拐著彎勸慰陸錚,“夫君莫笑我了,我不過是一小女子,想的也就是一府的嚼用,不過見她們可憐,心生不忍罷了。我們人微言輕,能做的不過也就這些。倘若夫君將事辦成了,那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陸錚低頭,便見知知一雙柔軟如三月春水的眼望著他,心頭陰霾一掃而空,將外邊那些破事拋開,道,“你說的對。”


    兩人談了正事,恰好晚膳送上來了,清爽的菜色,在炎炎夏日中用起來很開胃,陸錚胃口大開,比平時還多吃了一碗。


    知知怕他積食,又是伸手替他揉肚子,又是叫了消食化積的山楂茶來,捧著給陸錚喝。


    陸錚其實沒吃撐了,他又不是孩子,哪裏那麽沒輕沒重,不過是兩人冷戰多時,許久沒被知知這樣照顧,看她替自己著急上心,圍著自己轉,心裏很舒坦罷了,是以也沒開口解釋,結果山楂茶,一口飲盡,嚼碎山楂咽下,皺眉道,“酸。”


    “很酸?莫不是山楂放多了?”知知低頭,但茶碗已經空了,她略微吐舌,在碗沿上舔了一口殘餘的茶水,然後便皺眉了,“果然好酸。”


    那一截軟嫩的舌,隻露了一瞬,陸錚看得喉間微微滾動,兩人靠的近,他略一低頭,就能吻到她的唇,沒帶唇脂的,散發著甜軟香的軟糯唇瓣。


    心隨意動,男人直接就低頭親上去了,親得凶,嚇得知知往後縮了縮,然後便整個人被帶到榻上去了。


    “唔……陸錚!”


    “甜的……”


    ……


    入夏後,天氣越來越熱,陸錚從鄖陽請了一位很有些名氣的大夫,來教流民中的那些婦人。


    果然如知知所言,婦人們皆十分珍惜這樣難得的機會,學的十分認真,不到幾個月,便能有手熟的婦人敢給孕婦接生,且生產後的處理都做得極到位,得了那位負責教課的大夫的讚許。


    知知知道了,自然很替那些婦人們高興,有這麽一門手藝,日後即便是離了衛所,也能混口飯吃了。


    天越發的熱,怕陸錚來來回回跑,容易中暑,知知便特意每日清晨給他灌上一罐子的綠豆湯,前一天下午便熬好,晚上放井裏鎮涼了,第二日早上同些冰塊一塊兒灌進竹筒裏,能涼絲絲一天。


    將裝好的竹筒放在桌上,知知又踮腳,去替陸錚理了理領子,順便道,“這幾日天熱,中午你別來回跑了,營裏的飯菜不合口味,我叫人給你送過去。”


    陸錚“嗯”了一聲。道,“等指揮使回來了,我就不用日日守在衛所了。這天熱死人了!”


    說著,忽然想起件事,“對了,上回你出的主意很好,有些婦人已經學成了,她們想來府裏給你當麵道謝。你哪日得了空,願意見一見便見她們一麵。”


    知知有些不好意思,“怎麽來謝我?我不過胡亂出了個主意而已。”


    “如何謝不得?沒你這主意,誰能替她們想到這麽好的路子?”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時,院裏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人焦急喊著,“千戶!千戶!”


    知知被嚇了一跳,催促道,“莫不是營裏有正事,你快去吧。”


    陸錚邊隨手拿起竹筒,邊低頭在知知麵上親了口,大大方方抬步出去了,聽到一身馬嘶聲,兩人策馬朝營裏去了。


    但到夜裏的時候,陸錚卻沒回來,知知等得迷迷糊糊犯困,靠在床沿上打瞌睡的時候,才聽見院裏傳來腳步聲,旋即是開門的動靜。


    知知被驚醒,見屋裏昏暗著,陸錚坐在桌前,神色凝重,不由得擔心的走過去,輕聲問他,“夫君,出了什麽事了?”


    陸錚沒回答,隻道,“吵醒你了?”


    知知搖頭,柔柔的望著他,“我本來便沒睡著,我見你沒回來,心裏擔心得很。”


    話音剛落,整個人被男人摟進懷裏,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得伸手拍了拍陸錚的肩膀,無言安慰著男人波動的情緒。


    “指揮使沒了。”片刻,陸錚仿佛調整好了情緒,開口道。


    知知心中驚訝,堂堂指揮使怎麽會無緣無故沒了,但她看得出男人的情緒不大好,沒急著問,道,“我見你沒回來,怕你忘了用晚膳,叫膳房留著灶。現下也晚了,我叫他們煮碗麵送來。填飽肚子再說。”


    待麵來了,聞著噴香的麵,陸錚才覺出幾分肚餓來,溫熱的煙火氣,讓他暫時將外界的煩憂拋之腦後。


    填飽了肚子,陸錚整個人也冷靜下來了,說起指揮使的事。


    數月前,衛所的廖指揮使去南揚州朝廷處述職,本來說的是去幾個月便回來的,但遲遲未歸。直到今日,衛所收到消息,是與指揮使同去的一隨從帶回來的,指揮使沒了。


    至於如何沒的,公開的消息是,在揚州驛館得了急症沒的。但實際上,那隨從帶回的真相是,廖指揮使入了揚州後,偶然一次開罪了位錦衣公子,本是一時的口舌之爭,但那位貴公子身份不一般,帶了人來驛館,活活將廖指揮使這麽個武將給打死了。


    天子腳下,堂堂指揮使這麽一死,竟無人敢追究,草草以急症蓋棺定論。


    陸錚方才忙到夜深才回來,就是去了廖家給廖家遺孀報訊,廖夫人受不了這噩耗,暈死過去。匆忙找了大夫,直到廖夫人醒了,一行人才從廖家離開。


    知知聽得渾身發顫,活生生一條人命就這麽沒了,“到底起了多大的爭執,非要奪人性命不可?”


    陸錚搖頭,“未必是多大的爭執,那隨從也說了,不過起了口舌之爭。”


    他方才回來的路上,腦子裏忍不住想,若出事的是自己,知知該怎麽辦?若無自己護著她,亂世之中,任何覬覦她的人,都有可能使手段得到她,欺侮她。


    在這衛所中,自己尚能護得住她,但出了衛所,他陸錚也不過是一介尋常武夫而已,就算能打些,也敵不過千軍萬馬,權勢彪炳。


    這一夜,陸錚看著和從前沒什麽不一樣,但在他心裏,漸漸開始考慮如何才能更強大……當個尋常千戶當然也很好,但是,在這樣的亂世中,僅僅當個千戶,能夠護得住誰?


    這一晚,兩人都睡得很遲,但第二日,陸錚卻起得很早,他還要處理廖指揮使的喪事,以及安定衛所人心。


    過了幾日,廖家正式辦喪事。


    知知作為陸夫人,自然要同去,來到廖家,並沒見到廖夫人,據說那日後,廖夫人便一病不起了,家中喪事,都是廖夫人的一雙兒女操持。


    廖指揮使的一雙兒女,姐兒十三四歲,很有大姑娘的派頭,眼睛紅腫著,但待人接客都很沉得住氣。哥兒小些,才十歲出頭的小少年,站在姐姐身旁。


    知知握住廖小娘子的手,輕聲道,“節哀。”


    喪父之痛,並不是旁人輕描淡寫勸慰幾句能有用的,更何況,這雙姐弟接待了這麽多客人,安慰聽得已經夠多了,知知想了想去,獨獨隻有一句“節哀”可以說。


    旁的話,說出口隻覺得太輕巧了。


    陸錚神色沉重,伸手拍拍弟弟的肩膀,“男子漢頂天立地,往後這個家,就要靠你撐起來了。”


    “陸大人,我日後能入軍營麽?”廖指揮使是如何死的,陸錚並沒瞞著廖家人,廖衝知道自己父親是如何死的,但他知道,家仇不能指望別人,隻能靠自己。


    陸錚頷首,“自然,等你長大了,來找我。”


    一場喪事辦得倉促,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


    人死如燈滅,廖家一下子少了頂梁柱,唯一的男丁又年輕尚小,幸好陸錚厚道,幫了廖家不少,但他能做的也有限,最終還是要靠廖家自己扛。


    指揮使一死,上頭又暫無調令下來,陸錚隻得繼續擔著代指揮使一職。


    ……


    鄖陽。郡守府。


    宗鴻看著手中的信件,抬頭對心腹道,“寒栢,你覺得益州蔣鑫之言,可信否?”


    趙寒栢眯著眼,如隻老狐狸似的,道,“想必大人心中早有決斷,廖啟已死,衛所陸錚一人獨大,為人桀驁不馴,不得不除。”


    宗鴻捋著胡子,遺憾搖頭,“陸錚確為悍將,可惜性子太過剛強,不肯低頭,可惜了,可惜了。”


    益州蔣氏有意奪並州,擬信來,要借道鄖陽,入並州。宗鴻無意摻和其中,但他亦有自己的想法,除陸錚,將整個鄖陽握在自己手裏。


    但用自己的兵,去打陸錚,屬實不劃算,且容易壞了他好不容易在郡中積累的名聲,遠不如借刀殺人來得方便劃算。


    陸錚失衛所,他宗鴻出兵奪回,豈不快哉!


    蔣鑫要借道,他可以同意,唯一的要求,要蔣鑫在借道之時,順手替他除去陸錚。


    一封密信,從鄖陽郡守府出,暗中一路快馬加鞭,送至益州綿郡。


    而位於綿郡的蔣氏蔣鑫收到來信,嗤笑一聲,大步出了帳子。


    “點兵,即日北上——”


    “去鄖陽!”


    半月後,益州兵馬離鄖陽愈近,離西北隻餘數十裏。


    知知雖住在衛所中,鮮少出門,但也能感覺出外邊的氣氛越發不對勁了,陸錚每每匆匆回來,皆是很快便走了,整個衛所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這日,陸錚匆匆回來,知知迎他,“夫君。”


    陸錚來不及坐下,隻拉著妻子囑咐,“我讓張猛留守家中,等會兒將嶽母也接來家中,記住,留在家中,哪裏也別去。接下來這些日子,我要去營裏。”


    知知心中害怕,但強行冷靜下來,道,“夫君,你放心,我會照料好家裏的。你在外,要處處小心,別惦記家裏。我去替你收拾衣裳。”


    說著,飛奔去翻衣籠,陸錚沒攔著,轉頭又去見了母親。


    來到肖夫人所住之處,尚在院中,他便聽到一陣歡聲笑語,孩童銀鈴般的笑聲。


    入了門,發現是嫂子小宋氏帶著過繼來的侄兒,來陪肖夫人了。


    小宋氏含笑點頭,“二弟。”


    陸錚點點頭,沒時間寒暄太多,三言兩語說了自己要出征的事,又囑咐母親和嫂子別出門。


    他說完了,肖夫人卻問,“那張猛靠譜麽?不多留幾人守在家中?”


    陸錚深吸一口氣,片刻,開口道,“母親放心,家裏我都安排好了,隻要我還有一口氣,衛所便不會破。讓張猛留在家裏,隻是以防萬一。”


    肖夫人這才勉強滿意,“那行吧。”


    轉頭就對小宋氏道,“這幾日你帶著鈞哥兒來我這裏住,他住你那裏,我不放心,到時候叫那張猛就守在我院裏。”


    小宋氏柔聲應下,“是,都聽娘的。”


    陸錚無意留下,毫無留戀轉身就走。


    回到自己院子,就看見知知早已將包袱收拾好了,見了他,又從袖裏取出個藥瓶來,邊塞進荷包,邊道,“這是極好的止血藥,你帶著。”


    “夫君在外,事事小心,別惦記家裏。”知知望著男人,輕聲道,“我在家裏等夫君。”


    陸錚心頭湧動著一股莫名的情愫,忽的一把將知知擁進懷裏,隻覺得胸口仿佛被什麽填滿了一樣。他吻她的額頭,“在家裏等我,我必平安歸來。”


    說罷,鬆開手,後退一步,最後看了眼她,疾步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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