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置完軍營中耽擱的事務,陸錚從衛所回來,還未進門,便看見妻子江氏,守在門外,翹首以盼望著來路。


    他不由得心頭微動,步子也隨之加快,疾步行至門外。


    他明明心裏高興得不行,麵上卻還端著,口是心非道,“怎麽親自在這兒等,讓個下人守著就成。”


    知知卻是打定主意要好生“報恩”的,見四周無人,家中下人也都識趣避開了,遂上前挽他,纖纖細指搭在男人硬邦邦的小臂,笑盈盈道,“我閑著無事,來迎一迎夫君。”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門,陸錚便想起來問道,“那青娘你見著了?”


    知知抿著唇笑,“見到了,多謝夫君替我救了青娘。”


    陸錚本還未在意,忽的念起這一樁事,不由得便細細看了妻子一眼,見她眼圈紅紅的,想她定然是摟著那青娘哭了。


    也是,她一向是個極重感情的人。


    “別忙了。”見知知又是擰帕子,又是替他揉肩,陸錚雖很享受被妻子圍著的感覺,但不舍得她這麽忙忙碌碌,拉她坐下,“今日哭過了?”


    知知臉一紅,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不好意思道,“讓夫君看笑話了。”


    陸錚倒不覺得自己看了笑話,他是極愛她哭起來的模樣的,嬌嬌的,整個人猶如玉雕的小人兒,雪白皮肉,當然,那是在榻上。倘若是旁人欺侮她,害她哭的,又是另一番回事了。


    出神想到這些,陸錚喉頭滾動,也不好白日宣淫,略撇開目光,轉而談起正事道,“江家人裏,可還有同你親近的?”


    身為官員,先是玩忽職守,而後又丟下鄖陽百姓,獨自逃難。此番除了那戰死的郡尉,以郡守為首的官員,俱要責罰,至於罰的輕重,卻是要看上頭的意思了。


    知知雖不通政務,但這幾日也道聽途說了些消息,揉著帕子,道,“江家好歹養我一場,夫君若是能幫,便幫一把,但萬萬別為了旁人,反過來害了自己。”


    說著,抬眼望著陸錚,曼聲道,“在我心裏,夫君的安危更重要。”


    聽了這話,陸錚隻覺得滿心熨帖,心裏暖烘烘的,說不上來的舒坦滋味,仿佛一下子咂摸出了營中漢子口裏時常說的那句,“男人就是要娶了婆娘之後,才知道娶媳婦的好處”。


    這話雖說的粗糙,但並非毫無道理,從前他對娶妻沒多大的想法,隻覺得,到了該成家的年紀,自然該娶,甚至心裏還覺得有些麻煩。但自從屋裏多了這麽個人後,衣是新的,飯是熱的,屋子是幹淨的,什麽時候都有人惦記著你,甚至連那些隨之而來的小麻煩,都算不得什麽了。


    “我知道,你安心便是。”


    知知得了準話,便安下心,不再提江家。


    夜裏,陸錚又頗“瘋”。


    知知有時候都想不明白,男人怎麽會這般貪戀自己這具身子,白日裏沉悶的男人,到了夜裏,就成了“衣冠禽獸”了。


    第二日早上,陸錚倒是饜足,可苦了知知了,她隻穿了身裏衣,臥在榻上,睡得暈暈乎乎的,陸錚略一碰她,她便要哭不哭的道,“我困……”


    陸錚也有些羞愧,自己昨日實在太瘋了,他之前分明不是重色之人,衛所中經常有軍漢相約去尋妓子,他卻從未去過,甚至打心底裏嫌棄那種皮肉的相觸。


    如今一沾上知知,他便打心底想碰她,想抱她,想看她在自己懷裏哭。


    陸錚不由得想,幸好是她是自己的妻,且從不恃寵而驕,性子又軟甜,從不生事,更不得寸進尺,索求些什麽,否則自己如此沉溺於一女子,換做旁人,遲早是要出事的。


    他一向是個冷靜自持的人,且因為父兄出事時,他年紀尚小,加之寡母又憎惡於他,他打小養了冷淡的性情,除了寡母能影響他一二以外,旁人從不在他考慮範疇之內。


    他有時自己都感到詫異,什麽時候起,自己將江氏看得如此之重,甚至願意為了她,違逆寡母。


    知知迷迷糊糊睜眼,便發現陸錚側著身,單手撐著,望著床頂出神,也不知他在想什麽。


    她喊他,“夫君?”


    陸錚回神,“唔”了一句,翻身從榻上下來,道,“陪你吃了早膳,等會兒去營裏。”


    ……


    來到營裏,百戶李多拿著名冊來尋陸錚。


    名冊上是此番被逼著攻城的流民,因為他們本身並無反心,隻是被人逼迫,活下來的,又數婦孺居多,一時之間也不好處理。


    李多怒氣衝衝道,“我當無緣無故,怎麽會有這麽多流民。一打聽,好家夥,全是地被占了,又無處伸冤,一路被趕出雍州的。連條活路都不給!”


    陸錚皺眉,本來雍州之事,與衛所無關,兩地雖地界相鄰,但到底是各顧各的。


    “雍州喬氏,不是素來仁義寬厚,怎麽會由得治下出這樣的事?”


    李多撇嘴,“喬氏仁義,仁義的是喬老爺子,如今的新州牧,是喬三。這可不是什麽好人……”


    人是被雍州趕出來的,居無定所,雍州是擺明了不接手了,鄖陽本來倒是可以接納這些流民,但出了這事後,郡中百姓遷怒於這些流民,恨之入骨,視作仇敵。


    陸錚思索片刻,道,“先帶回來安置,看上頭的意思。”


    衛所不嫌人多,這裏本來就偏僻,大不了明年統計戶籍時,將這些人報上去就是。倘若無處可去,入軍籍,並不是什麽壞事,至少能活命,餓不死。


    談了正事,流民也安置了,李多也有了談笑的心思,見四周無人,低聲道,“千戶,我給你留了點好東西,等會兒讓人送來,你帶回去哄弟媳。”


    陸錚治下很嚴,底下人搶平民百姓的財物,那是要挨軍棍的,但若是別的來曆,陸錚便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了。此時見李多笑得一臉賊相,也懶得計較,隻道,“沒違反軍規?”


    李多立馬道,“那怎麽可能!嘿嘿,是郡守家的車隊,讓我手底下的人半路偷偷截下來了。嘖嘖,千戶你是不曉得啊,當個郡守,撈得可真夠多的。”


    他誇張的描述,“光是那金簪,就一箱子!”


    “老規矩,一半充公,剩下的你自己處置。”陸錚這才抬抬眼皮,道,“我就不要了。”


    李多,“別啊,你帶回去哄媳婦啊……”


    “用不著,她不愛用這些。”陸錚仔細回想了,發現江氏似乎真的對這些首飾沒什麽在意的,再者,就是要送,他也不會送這些贓物,都是旁人用過的玩意兒。


    見陸錚不鬆口,李多遺憾得嘖了一句,一副過來人的樣子,道,“這媳婦是要靠哄的,反正你嫂子就是,心眼就那麽丁點大,我看了眼丫鬟她跟我鬧,營裏忙我隔幾天回,她也鬧,吵得我安生覺都睡不了。不過話說回來,對我好的時候,那也是真好……嘿嘿,反正每回她跟我鬧,我就說點軟話,再送點簪子手鐲啥的,回回都奏效。”


    “婦道人家啊,就是心眼小。”李多裝模作樣歎氣,但那模樣看上去,一副甘之如飴、樂在其中的樣子。


    陸錚忍不住回想了一番,發現江氏似乎從來跟他吵過,好像一直很懂事賢淑,他忙得顧不上家裏,江氏也從來不鬧,就連過繼那一次,也是細聲細氣同他講道理,末了還很體貼的說,讓他為難了。


    她脾氣好像很好,性子又軟,從來也不生氣,總是特別體貼自己。


    本來,陸錚沒察覺什麽不對,聽李多這麽一說,反倒想深了些。


    怎麽她就從沒同自己耍過小性子?哪怕一次,都沒有。


    ……


    陸錚回來,知知便發現今日的他,好像不太一樣,總是用莫名的目光盯著自己。


    知知瞥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沒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忍不住坐下,問,“夫君,你怎麽了,怎麽總是盯著我?”


    陸錚沒吭聲,過了會兒,沉吟道,“我要去郡裏處置些事,這些天就不回了。”


    知知“噢”了句,又道,“那我給你收拾行李吧,多帶幾雙靴襪,你別忙起來就忘了換。”


    陸錚有點汗腳,且他做事又認真,對吃穿住行又不挑剔,忙起來不拘小節,哪顧得上這些小事,知知特意給他做的透氣的靴,想了想,覺得還是要囑咐陸錚的隨從才有用。


    見妻子隻顧著收拾行李,半點沒露出什麽不悅神色,陸錚心裏覺得怪怪的,有些說不上來的失落,又道,“算了,用不了幾天就回來了,不用帶那麽些。”


    知知也不明白,他怎麽一會兒一個主意,但也沒多問,體貼道,“那我等會兒親自下廚,給夫君做些好吃的,夫君想吃什麽?上回的黃金雞我瞧夫君愛吃,再弄個筍湯,這幾天的筍最嫩了,正是吃的時候。”


    陸錚心裏本來有些不高興,但看妻子這麽體貼,連自己愛吃什麽都記得清清楚楚,又很沒出息隱隱有些歡喜,一時之間心緒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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