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亂糟糟的思緒被一道聲音打斷,是商少陵趕過來了。時間還挺巧妙,剛好是他被推下水,自己遊上來的時候,他閉上眼睛癱著沒動。陳子輕打的工多且雜,卻沒一兩個深交的朋友,關於他會不會遊泳這塊,沒哪個和他共過事的人清楚。所以沈不渝不知道,商少陵也不清楚,陳子輕其實是剛剛才發覺自己竟然會遊泳了。沈不渝坐在車裏目睹商少陵穿過圍觀的人群,快步走下石階,身影有幾分緊張。現在商少陵根據他的態度和他的試探得出了答案,不會抓著冒牌貨不放了吧,他哧笑著搖搖頭,商少陵恐怕還不死心,還要試,除了他,還有人沒出場。他們或多或少都跟斂之有秘密,就商少陵沒有。前不久還沒了渾身力氣的沈少爺這會兒又動了惡念,不是斂之,不用謹慎輕拿輕放,隨便來了。能當斂之的替身,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這天氣,有太陽都冷,更何況是渾身濕透,陳子輕臉煞白,頭發黏貼在臉上脖子上,他冷得直打哆嗦,不停有水珠凝在他下巴上滾進脖子裏,單薄的胸口起伏不穩。商少陵單膝跪在他身旁,膝蓋上的皮肉骨頭隔著西褲抵住被水跡打濕的石階,身上有濃重的消毒水味:“子輕,我來晚了。”陳子輕發紅的眼斜向商少陵,你可真逗,你的人跟著我呢,他們沒出麵,不就是你沒下令,非要等我從水裏遊上來。商少陵的動機不明。他一個小老百姓,身上能有什麽值得讓人這麽費心思。陳子輕走神之際,商少陵為他整理一頭濕發,脫下大衣給他裹上,把他打橫抱了起來,他本能地想要往熱源裏鑽,硬生生地忍住,脖子梗著不埋進那片溫暖胸膛。隻身著藍色襯衣的男人步子邁得大,他無視周圍人的打量,好看的下顎線繃著:“子輕,你的衣服全濕了,需要快點換掉,不然你會感冒,我們先去車上。”陳子輕嘴唇沒血色,聲音有點顫抖,他沒問商少陵怎麽知道他在這,而是跳過這個,問了別的:“商醫生,你怎麽不問我的衣服為什麽都濕了?”商少陵順著他問:“為什麽?”陳子輕蔫蔫的:“我是被人撞到江裏的。”商少陵的嗓音壓低:“這件事我會查清楚,給你個交代。”臂彎裏的人卻說:“應該是哪個人不小心的吧,算了,別查了,是我自己倒黴,我吃個教訓,下回不站護欄邊了就是。”商少陵不認同地歎息:“子輕,你太善良。”陳子輕扭著頭看江水,突兀道:“我的手機掉江裏了。”商少陵溫聲:“給你買新的。”陳子輕脫口而出:“我要我原來的那個。”江麵飄來一陣風,像是在說他無理取鬧,他大概是對商少陵有怨氣,或是當真“恃寵而驕”上了,說話的語氣很不好:“你不是喜歡我,正在追求我嗎,為什麽不能為了讓我開心,想辦法把我的手機找回來?”男人的腳步猝然一頓。斂之有種自然流露的驕縱,那是在有愛的家庭長大才有的特質,實際他小時候在徐家沒存在感,黑黑瘦瘦的,不受人待見,常年跟保姆過,畏縮膽怯。他八歲那年被當替罪羊抓走綁架,徐家人找到他的時候,發現他沒死就給帶了回去,在那之後他就敢抬頭和人說話,不再怯生生的。他更是靠自己把一手爛牌打出逆風局,得到了徐家人的寵愛,在圈內閃閃發光,從一塊不起眼的石頭蛻變成一顆美玉。哪怕是後來遭遇被囚禁,被打斷腿等一些能讓常人崩潰的黑暗,依舊是熱烈的,堅強的,向著光的,有他的小性子,會對身邊人耍脾氣。驕縱……商少陵的唇角壓製不住地彎起了點弧度:“好,我叫人下去給你找。”陳子輕咳嗽幾聲,餘光瞟了瞟一處,那輛黑車跟了他一路,車窗都關著,看不清車裏的人,他聽見自己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抱我過去。”商少陵沒問他目的,抱他去了,然後他就做出比那句話更莫名其妙的舉動。他動了動垂在半空不斷滴水的腿,一腳踢在車窗上。車裏的沈不渝感覺那一腳踢在他臉上,把他給踢興奮了,斂之生前就那麽踢過他。所以真的是斂之回來了嗎?沈不渝鐵青著臉無聲地咒罵,媽的,他承認自己這一刻體會到了商少陵一會確定,一會動搖,一會又確定的失心瘋,在天堂地獄來回遊蕩。現在這情況有種可能,一種是斂之死後為了方便大家能盡快接受他的借屍還魂,就找了個和自己很像的身體,隻是回來途中措手不及的遭遇車禍失憶,因此才沒聯係家人。二是,那具身體裏的魂魄就不是他,能時不時的出現相似的地方,是有人在背後訓練指導那個冒牌貨陳子輕,圖謀不軌。沈不渝的感性跟理性瘋狂拉扯,一個笑一個弱智,一個笑一個自以為是。下屬給他打電話匯報:“少爺,商二少叫了一撥人下江找東西。”沈不渝挑眉,東西?手機?商少陵簡直是個笑話,斂之在的時候,他是個慫逼,斂之不在了,他轉了性子,對著個假貨那麽舔,真不怕成為圈內的談資。下一刻,沈少爺說:“你們在這守著,一旦他的人找到了東西,就搶過來,拿給我。”第350章 替身沈不渝的手下們沒能從商二少的人手上搶到手機,他們沒法交差,灰溜溜地回去受罰,一人領了個物品砸在身上的劇痛,外加一道高爾夫球杆紋身。沈氏在手下們麵前發了飆的沈少爺,穩穩地接住他爸丟過來的煙灰缸,端在身前用。沈董見狀氣不打一處來:“徐家小孩沒死之前,你主要跟謝小子鬥個你死我活,幾年過去你是一點長進都沒有,謝小子看破紅塵了,你倒好,膽子肥了跟商家老二拉扯上了,老二隻是個拿手術刀的,老大可就不是了,我們沈家得罪不起,兔崽子,你是不是嫌你老子命長,想趕緊送走?我怎麽就生出了你這麽個不孝子!”沈不渝麵色凝重:“爸,你這話可不能亂說,讓研究院的老家夥們聽了能激動到高血壓發作,男人生孩子,聞所未聞,一大奇觀。”沈董扶著辦公桌就要往後倒。沈不渝不慌不忙地把煙灰抖進煙灰缸裏,叫他爸的小甜秘進來:“給董事長拿幾粒救心丸。”小甜秘的眼睛總往他身上放,老的身子骨再硬朗,那也比不上小的不是,沈家早晚都是小的做主。沈董終於兩眼一翻,氣暈了過去。.沈不渝去自己的辦公室,腿往桌上一架,心煩。助理跟朵解語花似的:“沈總,‘興瀾’進了批新人,我給您約個晚上的時間,您去坐坐?”沈不渝抄起兩份文件砸過去:“小海我都已經讓你給打發了,你跟我提這茬幹什麽,當我是在放屁?我要是想玩,還能不留他?”助理木木的:“沈總,他叫小龍。”“不都一回事。”沈不渝情緒萎靡,前言不搭後語,“全是廢物,連個手機都搶不過來。”他揮手讓助理出去。“等等。”快走到門口的助理淡定地停住,老板就是一會這樣一會那樣的性子,他都習慣了,狗改不了吃那什麽。沒曾想老板說:“把消息散出去,以後誰往我身邊塞人,別怪我翻臉。”助理揣著驚訝領命:“是。”辦公室裏靜下來,沈不渝把煙抽完,將煙屁股摁在桌麵上,他對著空氣自語:“斂之,我真不胡來了,你監督我。”“如果我做到了,你來我夢裏和我說說話。”沈不渝哂笑,死後就沒來過。據他所知,斂之不僅沒去他的夢裏,也沒光顧其他人的夢,一視同仁。哪怕是他哥徐呈。斂之對這個生活了二十三年的世界像是無牽無掛,沒什麽留念的人和事。沈不渝看著辦公桌上的仙人球睹物思人,那被商少陵抱在懷裏的人踹他車窗的畫麵在他眼前回放那個,他牙根癢癢。“怎麽就那麽像……”有時候像,有時候不像,真假虛實攪合在一起,比完全不像和所有都很像更具趣味,猶如一隻鉤子鉤在脖子上,偶爾拉扯一下。沈不渝似笑非笑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頸,眼中迸出寒光。.那手機是便宜貨,不防水,在江裏泡過就不能用了,被送到陳子輕麵前的時候沒有水跡,顯然是處理過的,他沒去管,因為他感冒了,他還在複建期,遊泳過快過急導致他肌肉拉傷,江水的寒涼浸透他皮肉,傷了內裏。陳子輕躺在床上,有氣進沒氣出的,嗓子很不舒服,頭就別說了,那就不能起來,一起來,嗡嗡的,天旋地轉站都站不住,他一隻手放在被子上麵,一隻手搭在床邊,商少陵正在給他擦手降溫。“子輕,你真的不要打針?”陳子輕口氣堅決,沒一點商量的餘地:“不打。”商少陵給他擦另一隻手,擦得十分認真專注,從他的指尖擦到指根,每一寸皮肉上都沾了溫水:“怕嗎?”“怕。”商少陵莞爾:“你出車禍以後打了很多針。”陳子輕孩子氣地撇撇嘴:“那我沒知覺,打就打了,我清醒著的時候不想打,能不打就不打,屁股針可疼了,一針下去,半邊屁股碰都不能碰。”商少陵被他的說法逗笑:“你不是不怕疼?”“剛開始做康複訓練,你每次活動關節,都會承受非常強的痛感,你堅持下來了,一次都沒退縮。”“這是兩碼事。”陳子輕渾身沒力氣,整個人懨懨地,“你別說了,說的我都煩了。”商少陵的眉宇間覆著些許寵溺:“好,我不說。”陳子輕盡力說服自己,這就是醫患關係,他當了三年生活不能自理的植物人,不都是商少陵照顧,沒什麽好糾結好別扭的。然而當商少陵要給他解開上衣扣子,把毛巾放進他衣服裏擦拭的時候,他還是拒絕了。不行,真不行,沒法忍。“我自己來吧。”陳子輕說,“我自己來。”末了還很有人情世故地來一句:“商醫生,辛苦你了,謝謝啊。”商少陵坐回去,麵上難掩強顏歡笑的低落:“沒事,不辛苦,子輕別跟我這麽客氣。”陳子輕敷衍了兩句,隨便把胸口跟咯吱窩底下,以及脖子前後擦擦就完事,喘著氣奄奄一息,他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知道商少陵把他翻過來,撩起他潮濕的上衣,將他露在外麵的那片後背擦了又擦,把手放上去,漫不經心地撫摸著感受他的體溫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