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嫂不敢置信:“送,送給她?”“是啊。”陳子輕笑著說,“五嫂,你要幫著祥瑞好好保管佛珠,別弄丟了。”五嫂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佛珠上的“惘”字:“會的,會好好保管的。”陳子輕腿疼,站久了不舒服,他讓五嫂帶著女兒回去。母女倆在他這逗留久了,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五嫂背著女兒走下橋,她站在橋邊向後扭頭,粘著白色發絲的嘴唇蠕動,欲言又止,幾番掙紮才做出決定,說了這麽一句:“惘雲,你要小心身邊人。”陳子輕露出疑惑的表情:“五嫂是什麽意思?”“沒別的意思,總之防人之心不可無,有時候你最信任的,往往是傷你最深騙你最狠的。”五嫂後半句的聲音輕得快要被風吹走,不自信聽都捕捉不到。陳子輕倚著護欄想,說的是莊矣嗎?下一刻就聽見五嫂問道:“你這些年每次回老宅,你那管家可有哪次陪你一起回來?”陳子輕想了想,沒有。為什麽?陳子輕眼睛一亮,莊矣是莊易軍的人?不和他一同回老宅,是盡量避免暴露的可能?他看向隻是提出疑問,並不想要他答案,更沒打算和他沿著這個話題深入聊下去的中年女人。癡傻的女兒讓她看起來比婆婆的年紀還要大,衣著跟雍容不沾邊,一頭白發,滿臉皺紋,眼中盡是滄桑。陳子輕走近點:“五嫂,你為什麽和我說這個?”五嫂把女兒往背上托了托,答非所問:“大師說祥瑞今天有一劫,隻有來到一個地方才可以化解,那地方就是這裏。”中年女人背著女兒走上來時路,恍恍惚惚地喃喃自語:“還真的讓大師說對了,好了,祥瑞沒事了,她一輩子平平安安。”字裏行間透露出一個信息,女兒不是自己跑進來的,這裏麵有她的安排。陳子輕聽見了中年女人的聲音,他第一反應是,大師不說,五嫂就不會引導女兒過來,那便不會出現她被陰靈搶身體的現象。侄女莊祥瑞不中邪,他的佛珠自然就派不上用場。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就像小說裏的主角回到過去阻止什麽,一次次的強調重視,反而促成了那件事的發生。.陳子輕臨走前心血來潮,去了對麵閣樓,他一個人進去,沒讓秘書跟保鏢跟隨。原主的繼兄和陳子輕想象的樣子差不多清瘦,輪廓線條十分明晰,雙眼明亮有神,骨相好,氣質淡雅清幽,沒有攻擊性,靈魂都是純淨的。當真是人如其名。裴清然癱瘓在床的命運在他的皮相襯托下,更加令人惋惜。陳子輕像原主那樣,叫他名字:“清然。”裴清然蒼白的麵上染笑:“今年都快過完了,一共見你兩次,一次是年頭,一次是年尾。”“我知道你忙。”他沒一絲咄咄逼人的銳利,理解道,“公司不好開,你平時想來很辛苦,比我年頭見你要瘦一些。”陳子輕說:“確實累。”“生意難做。”裴清然充滿歉意道,“惘雲,昨晚我聽我媽說了你受罰的事,我想找繼父求情,隻是沒能見到他。你的膝蓋好點了嗎?”“好多了。”陳子輕心裏犯嘀咕,他在原主的閣樓往這邊看,覺得陰森森的,真正進來卻感受不到一絲陰氣,整體清亮幹淨。奇了怪了。裴清然把撐在床上的桌子收起來,陳子輕過去幫他。,“不用,我自己來就好。”裴清然將折疊的桌子放在床裏麵,笑道,“這樣我後麵再要的時候就方便拿了。”是個不喜歡麻煩別人的性格。裴清然雖然癱在床上,卻並不邋遢,被子疊在一旁,穿著整齊,休閑西褲裏是兩條沒知覺的腿。他有個不嫌他拖累自己的媽媽,傭人也有悉心照料,否則哪有這麽幹淨體麵的癱瘓者。陳子輕從原主的記憶裏得知,裴清然剛來莊家時就是這樣。那時原主是莊予恩的年紀,裴清然也才一十,他們都很年輕。原主不清楚裴清然的腿是什麽原因導致的,他也沒查過,不是很關心這個繼兄的過往,他們的感情遠遠到不了那個深度。陳子輕的餘光瞧見什麽,他伸手去把壓在裴清然腿下的設計圖紙拿出來。裴清然驚訝道:“原來圖在這,怪不得我怎麽找都找不到。”陳子輕不懂設計,視覺上挺有衝擊性。他冷不防地說了句顛話:“你給我設計一個東西。”裴清然愣了一瞬:“惘雲想要什麽?”陳子輕遲疑,想要什麽啊……他嘴邊蹦出一句:“領帶夾吧。”“好,我給你設計。”裴清然笑得眼睛都彎起來,“要有個名字標是嗎。”陳子輕抿抿嘴,原主所有衣物都有“惘”字的刺繡,哪怕是他昨晚丟給周今休的那塊帕子上也有刺繡。對了,帕子呢,周今休沒還他,肯定扔哪兒了。“你看著來,我不急,你什麽時候畫好了叫人通知我,我讓下屬來拿走加工。”陳子輕說著,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他發現了一本經書,就放在幾本時尚雜誌後麵,露出來個角。上輩子是和尚的陳子輕自然一眼就認出來了。“清然,你看經書?”陳子輕去把經書拿出來,舉著問。“我不懂佛,隻是沒事的時候翻翻。”裴清然有幾分不好意思,保留著一顆赤子心,“莊老說你每天都抄佛經,我也抄了點,抄得不好,想來是佛祖認為我和它無緣。”“多抄抄就抄出緣分了。”陳子輕不走心地說著,他的眼角無意間在裴清然的床裏麵發現了一節犍稚。連它都有,配套的木魚肯定少不了。裴清然可不像是隨隨便便的意思。陳子輕的直覺告訴他,裴清然和他一樣信佛。難怪他沒在一個癱子身上感應到絲毫陰暗的情緒,都讓佛祖給吹散了。.陳子輕在裴清然這兒待了沒一會,就有一串有力充滿朝氣的腳步聲從外麵闖進來。莊予恩有點喘,顴骨攏著奔跑的潮紅:“裴叔。”裴清然“嗯”一聲:“予恩來了啊。”莊予恩捋幾下讓汗液沾濕的細碎額發:“我來找我爸。”陳子輕被莊予恩哥們似的攬住肩膀,聽他壓低的聲音在自己耳旁響著:“爸,該走了,隙哥跟周秘書在等著了。”等就等了,下屬等老板有什麽問題嗎,莫名其妙。陳子輕把莊予恩的胳膊拿開:“沒大沒小。“莊予恩以往會不爽地站開點,這次不清楚是哪根筋不對,他竟然再次將胳膊搭上來,把人鎖在臂彎裏。陳子輕沒有再跟莊予恩較勁,他看床上的人:“清然,我先跟予恩回去了,下次回老宅再來看你,多保重身體。”裴清然道:“你也是,路上慢點。”陳子輕走到房門口回頭望了眼,裴清然已經將床裏麵的折疊桌子重新撐起來,鋪上圖紙,準備繼續畫圖了。客人的到訪並不會給他的生活節奏帶來多大的影響,他有自己的軌跡。.陳子輕坐上車離開老宅。莊夫人,也就是裴清然的媽媽站在門口送他,叫他有空多回來。車子走遠,莊夫人的身影就看不到了。陳子輕有點萎靡地靠著椅背,旁邊的少年在刷手機,不知和誰發信息。莊予恩正值年少,五官還沒完全長開,過幾年會越發出眾,現在已經看出他骨相優越。陳子輕的腦中一閃而過什麽,沒來得及捕捉就消失了。他擦掉眼角的生理性淚水:“你今天怎麽不上學?”莊予恩把手機收起來:“今天周六。”陳子輕:“周六就不用上學?”【說的什麽屁話,找茬是嗎?】陳子輕眼瞅著發癲值漲了0.02,他說的不是屁話,是顛話。莊予恩可憐兮兮:“爸,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不想我跟你回莊園?”陳子輕看向車窗外。說起來,他在裴清然那兒沒聽到一點心聲,對方比他身邊四人還要沉靜。是城府太深,戒備心太重嗎?【什麽意思,要我哄?搞得就跟誰稀罕似的。】莊予恩湊過來:“爸,我……”陳子輕:“別煩我。”莊予恩差點讓這二個字給整出心梗,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演的情況越來越少,露出的真實情緒次數越來越多。譬如現在,他的委屈鬱悶是真情實意的,並非偽裝。【我說話都不行?】【之前叫我寶貝,現在叫我別煩。】【莊惘雲究竟是哪來的底氣這麽作?】【還是以前的莊惘雲好,是個父親樣,現在的跟我班裏某個同學有什麽區別,做作,矯情,事多,gay裏gay氣,兔子都知道不吃窩邊草,莊惘雲連兔子不如,他對身邊的下屬們亂放電,看來是真的餓久了,饑不擇食,什麽貓貓狗狗都要啃兩口。】莊予恩湊得更近,運動褲貼著西褲:“爸,你別總往那邊扭,脖子容易酸,你也朝我這邊扭扭,活動一下。”這話充斥著低聲下氣的味道,十八歲哄二十七歲,小的哄大的。陳子輕慢慢悠悠地轉過頭,看著把眼睛都憋紅了的少年:“兒子,爸爸沒有怪過你,更沒有生過你的氣,你是爸爸的寶貝,爸爸為了陪你久一點都在努力鍛煉體質,愛你都來不及。”他悵然:“爸爸更年期到了,有時候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那都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本意是讓你在充滿愛的家庭長大。”莊予恩微妙地有點動容。下一瞬就聽見老男人輕輕歎息:“或許爸爸找個伴能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