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有。”二嬸在家裏準備中午的飯菜,她把豬耳朵切成條,用菜刀撥到一邊,在圍裙上擦擦手,帶他去屋裏拿紅包皮。都是用過的,舊了點,別的沒問題。陳子輕全都塞襖子裏了。“每個孩子都給一樣的,這你曉得的吧。”二嬸說,“兩毛一個就行。”陳子輕想了想:“會不會太少啊?”二嬸恨鐵不成鋼地拍他手臂:“少什麽少,大人拜新靈包的也就五毛八毛,你給小孩兩毛還少?又不會過日子了是吧?”“會會會,我會過日子,就按二嬸你說的,一個紅包放兩毛。”陳子輕撓撓頭,“二十六個小孩。”二嬸開始計算。侄媳走了,她還沒算出來,不耐地朝躲在屋裏見不得人的閨女喊問:“丫頭片子,二十六乘以2是多少?”梁雲的答案傳出來:“五十二。”二嬸說:“那不就是五塊二毛錢。”她擰門進去,坐在閨女的床頭咂嘴,“南星有那麽多錢嗎?”梁雲拿著有點粗的鉛筆頭在桌角磨動:“怎麽沒有,他在衛生所上班。”二嬸想得比閨女多也比閨女要遠:“他送人情送得多,開銷大,還有個小叔子要養,下學期的學費不知道留沒留。”梁雲一不留神就沒管住嘴,冒出了一句:“學校給我哥發了捐款。”說完才知道自己犯了蠢,她咬嘴皮。二嬸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什麽?捐款?這事我怎麽不知道?“我不知道就說明南星不知道,他什麽事都往我這說。”二嬸自有一套邏輯思維,她狠狠拍床被,“好你個津川,拿了錢自己藏著,連嫂子都不告訴。”梁雲說:“那是給他捐的,使用權擁有權都是他本人。”“什麽本人,他吃的穿的用的不都是他嫂子給的!”二嬸謾罵,“個沒良心的,我早說是個白眼狼了,南星偏要對他好,照顧個殘疾光是想想就夠夠的。他什麽事都做不了,什麽事都要他嫂子做,你看他感恩戴德嗎,成天冷著個臉冷著個眼,腿又不是他嫂子給打斷的,我們大家夥也沒對不起他吧,他看到誰喊了嗎,不但不喊,頭都不抬一下,他就是個捂不熱的小怪物……”梁雲握著鉛筆頭站起來:“媽,我哥是你侄子。”二嬸臉皮一板:“他隻和你爸有關係,和我可沒關係,我跟你們梁家都沒關係。”梁雲摔門走了。二嬸衝出去喊:“死哪去”子宮要掉肚子也疼,二嬸按著肚子找藥吃,她氣得呼吸困難。“作業寫完了嗎就往外跑,家裏一堆的事不讓你做,你作業總要寫吧,馬上就要來人了,肯定又不叫,嘴巴皮子焊一塊兒了。”二嬸抱怨完了,歎口氣,任命地回到廚房忙碌。她把醃過的豬尾巴拿起來,又放下去,匆匆去前屋跟侄媳說捐款的事。.“南星,這事你不知道吧,我就說他根本就……”“我知道。”陳子輕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二嬸狐疑:“那錢?”陳子輕站在屋角,鞋底蹭著髒兮兮的雪:“讓他拿來當學費,買學習用品。”“你給他一小部分就行了,大頭還得你收著。”二嬸說。“好啦好啦,我有數的啦。”陳子輕拍拍二嬸的後背,“嬸嬸你忙去吧,等我這邊人散了,我就去幫你。”二嬸嗔怪:“我哪用得上你忙我,炒個菜慢慢吞吞,能把人急死。”陳子輕笑了笑:“那我摘菜總可以吧。”他把二嬸送出屋角,餘光撇到去山裏的梁雲,估計是又跟她媽吵過嘴了。一會梁雲家裏的親戚大部隊就要來了,她避開也好,省得鬧心。……陳子輕不在意梁津川隱瞞學校捐款一事。隻要梁津川收下同學們的善心好意就行。陳子輕就怕他自卑,自我消耗,不肯接受外界的援助。“南星?津川他嫂子上哪去了,津川他嫂子!”有喝大了的嚷嚷聲傳來,陳子輕回神應答:“誒,來了。”酒席從堂屋擺到院裏院外,鬧哄哄的。陳子輕注意到梁錚身邊有個姑娘,那是他的相親對象。趕巧了,帶到這邊來吃飯了。聽說姑娘在城裏的銀行工作,一年到頭也就過年回來待個天把,她麵容恬靜帶著笑意,對梁錚是滿意的。梁錚能和她坐一起吃飯,標明起碼不討厭。否則就算是大伯大媽逼的,那梁錚也完全可以途中丟下人離開。陳子輕這麽想的,哪知第二天,梁錚身邊就出現了個青年,體格比他小一圈多,被他襯得小巧可愛。又是一個相親對象。過年果然是催婚高發期,說媒的一茬接一茬。陳子輕親眼目睹梁錚一天一個相親對象,就連沒娃的寡夫,帶娃的寡婦都有。大伯大媽是真的著急,不知道的還以為梁錚七老八十了,實際上他才二十幾歲。陳子輕目送梁錚騎著自行車,不知第幾個相親對象坐在他後座,矜持地抓著他的衣角不摟他的要。自行車帶著一串清脆的鈴鐺聲從陳子輕旁邊騎過去,梁錚身上的怨氣把他熏得頭暈眼花。梁錚的濃重怨氣讓他眼紅,可收益越大就意味著風險越大,不到萬不得已他都不火中取栗,他背著手在村裏走動,尋找合適的怨氣人選。孩童稚氣的笑鬧聲夾雜著摔炮聲從前麵飄來。小娃們新年一套衣服穿一個春天,起硬殼了能摳掉就摳掉,不能摳掉就一層蓋一層。衣袖黑得油光發亮,臉上是滿足的,天真又淳樸的笑容。陳子輕看了會小朋友摔炮,視線掃過牆根下曬太陽閑聊的老人婦人,你們都不會被鬼帶走的,我還有六個月時間呢。下廟村的總怨氣停在3000,隻比頂開鬼門關的數值多2200。為了保險起見,為了不在關鍵時候出現突然有誰暴漲怨氣,他會盡可能地把總怨氣縮減到最小。.陳子輕在外頭溜了一陣子就往家走。他在一處拐角聽見兩個老人對話。他們在說棺材打多少錢的,擺多少桌,一桌多少個菜,酒是什麽牌子的,散不散煙之類。原來是大爺覺得自己要死了,提前把喪事定好。陳子輕撇撇大媽頭頂的怨氣色塊,大概在200到300左右,他問大爺生了什麽病。大爺說他晚上睡覺總喘不過來氣。“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大爺啪嗒啪嗒抽著旱煙,“我這是讓小鬼差壓上了,就快帶我走了。”他瞪老伴:“到時小鬼差拿鐵鏈子往我脖子上一套,把我給拖進地府,你一個人吃香的喝辣的,沒我這個討了一輩子嫌的在,你就稱心了。”老伴讓他一天到晚的“死死死”給煩得有了怨氣。陳子輕打量大爺的精氣神:“你睡覺是不是喜歡把手放在胸口啊?”大爺這會兒突然耳背了:“啊,你說什麽!”陳子輕很大聲地重複了一遍。大爺說他沒放。他老伴這時發了話:“南星,你別信他的,他放了的。”大爺非說自己沒放,老伴非說他放了,兩人像幼兒園小朋友吵架。陳子輕看他們吵,感歎相守到老是很深的緣分。等大爺大媽吵累了,陳子輕在大媽耳邊說:“你今晚留意著點大爺,不叫他把手放胸口試試。”“這是我婆婆在世的時候和我說的方子,沒準有用。”陳子輕拎出死無對證的婆婆。大媽將信將疑:“要是管用,我就去給你婆婆燒點紙。”.陳子輕到家門口的時候,發現柴堆上的薄膜被風起來了一塊,他怕柴濕了,趕緊給壓好。“南星,你從哪回來啊,剛好我要把這個給你。”二嬸來給他送半個鹹雞。他還沒說話,三嬸靠在牆邊磕著瓜子插了一嘴:“那不能吃,死雞醃的。”二嬸當即就不幹了:“哪個是死了的,說話怎麽跟放屁蹦出屎一樣。”她絲毫不顧及妯娌間鄰居間的情分:“你左邊眼睛看見我給南星的是死雞,還是右邊眼睛看見我給他的是死雞?”“左眼右眼都看見了。”三嬸吐掉瓜子皮。二嬸把鹹雞給侄媳拿著,手叉腰就扯了一嗓子:“那你兩隻眼睛全瞎了!”街坊四鄰和來拜年的親戚聞聲出來探頭。三嬸要臉,再加上說不過二嬸,她裝作從容地拍拍手上的瓜子屑,腳一轉進了屋子。……陳子輕把還要追過去罵的二嬸拉進門。二嬸這才把戰火停下來:“南星,死雞我留著自己吃,給你的是好雞醃的。”陳子輕說:“死雞不能吃的吧。”“那是凍死的,又不是病死的,有什麽不能吃,我已經吃過了,香的很。”陳子輕弱弱地說:“你怎麽知道是凍死的?”二嬸橫眉豎眼理直氣壯:“我說是凍死的,就是凍死的。”陳子輕抽抽嘴,行,明白了。半個鹹雞給他放在廚房的牆上掛著,他拿了把剪刀去院裏,按在從塘邊抱回來的石頭上磨了磨,手指揩掉刀刃的鏽跡。“殺雞啊?”二嬸問。“不是,”陳子輕搖頭,“我要給津川剪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