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抖動的弧度傳染給了他,他也抖了起來。“那你能說什麽?”“不是要為難你,你知道的,我不舍得為難你。”謝浮忽而笑出了聲音:“算了。”眼睛上的手拿開了,陳子輕的眼前是一片陰影,有顫抖的觸感落在他眼皮上麵。陳子輕勉強回過神來的時候,謝浮已經離去,病房門口出院了遲簾的身影。遲簾還是那次爬山的休閑服,他就沒換過,衣服褲子都皺巴巴的,和他的人一樣,變成被鹹味浸泡過的白菜葉。他每往病床方向走一步,給人的感覺都像是在被削肉剔骨。“我最後一個來和你告別,要是你有什麽忘了和他們說的,可以和我說。”遲簾停在距離病房幾步遠的位置,他下巴上有青渣,眼框充血,碎發淩亂,全身都是濃到嗆人的煙草味和烈酒味。陳子輕的精氣神接近尾聲,他輕輕搖頭,靠毅力強撐著給遲簾爭取時間。“沒有要說的了嗎。”遲簾敗將一般耷拉著腦袋,無形的戰馬死在他腳邊,他再也拿不起長槍,身上那套破爛的盔甲被他剝下來,露出傷殘流血的皮肉筋骨。“不去爬山就好了,不去江邊吹風就好了。”那是太過幼稚又天真的想法,不願意麵對現實。遲簾蹲下來,雙手抱住腦袋,憔悴的麵頰深深埋進僵硬的臂彎裏:“到底是怎麽了?查又查,查不出來,做法,做法也找不出你撞邪的跡象。”陳子輕費力找到語言能力:“我不是病了,也不是撞邪。”說完這句,他就沒了力氣。“那是什麽?”遲簾猛然從臂彎裏抬起頭,抬起一張淌著水痕的臉:“你告訴我那是什麽?”他搖晃著站起身,腳步跌跌撞撞地走到床前:“你不能和我們中的哪個有情感瓜葛,我們三個就互相監督互相約束,我們甚至在防著你,生怕你什麽時候一時大意受了誰的迷惑,踏出了那一步。”遲簾崩潰無助:“所以是哪裏出了問題?”“想不通。”他喃喃,“我想不通。”“我這幾天每天都在想,白天想,晚上想,我不明白。”陳子輕的眼皮快要合上了。遲簾顫著手理了理他的頭發,腰背彎出脆弱的弧度,腦袋埋進他被撩起來的病服裏,潮濕冷涼的臉蹭了蹭他柔軟溫暖的肚子,眼淚一顆一顆地砸在他肚皮上麵,嗓音沙啞帶著哽咽。“我沒辦法接受,我沒想過這一天,我們認識12年,我們才認識12年……”遲簾跌坐在地上,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趴在床邊痛哭了起來。陳子輕在陷入沉睡前問係統,醫生透露他還剩多少時間?係統:“你問你前任們不就好了。”“舍不得問?怕挖他們的心?我說你也真是,心軟又愚蠢。”“禱告吧,奇奇。”.陳子輕很快就說不出話來了,他幾乎都是意識不清的狀態,清醒的次數和時長越來越少,越來越短。一個深夜,他不想麵對的情形還是出現了,三個人都守在他的床邊。那個時候,他冷不丁地聽到了傳送的通知,即將進入倒計時。他對他們說,不要太難過,他隻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不得不離開了。遲簾腿一軟,單膝跪在病床邊,他哭著吼叫,哭著哀求,像個為了讓家長滿足自己撒潑打滾的小孩子。“那你帶我走,我們有前世今生的關係,你必須帶上我”陳子輕算不出他什麽時候暴露的蛛絲馬跡,但遲簾隻能想到前世今生,更大的可能想不到了。包括謝浮跟季易燃,他們再聰明,再能揣摩,都無法探知到宿主任務相關。那是規則不允許的,即便他們觸碰到了,也會被無意識的屏蔽抹去。“你有你的家人,朋友,事業……”陳子輕話是對遲簾說的,又不止是對他一個人說的,還有另外兩個無言地想跟他一起走的人。遲簾冷靜地打斷:“家人,朋友,事業,我都不在乎。”“阿簾!”遲父跟章女士幫幫忙忙地現身在病房門口,他們聽到兒子這句話,心裏頭又憤怒又傷心。兒子竟然連父母都不在乎了。他們之所以出現在這裏,是孟一通知他們的。至於孟一是怎麽知道的消息,他們看向病床上的人。陳子輕悄悄地對他們點了點頭。動作幅度很細微,然而始終凝視著他的遲簾,謝浮,季易燃都捕捉到了,三人有的直勾勾地盯著他,有的眼眸半睜,有的微微闔著眼。相同的是,他們的眼睛都紅得要滴血。遲簾的父母進來拉他勸他,緊接著,季家跟謝家也都來了人。季家是季常林親自來了,謝家是兩個出色的直係晚輩和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輩,他們受突發疾病不能來的前家主囑托,領了命,必定把現任家主帶回國。病房裏上演著世界末日來臨的崩塌。【傳送進入倒計時,請陳宿主做好準備】原來感情線的終點在這裏。陳子輕費力地轉動眼珠,挨個看了看被親人陪著拉著的遲簾,謝浮,季易燃。他看到了遲簾的淚,謝浮唇角的血絲,季易燃指間的鮮紅。你們其實是一個人。這話陳子輕就算能出聲,也發不出來,會被屏蔽。他們睿智不凡,會不會猜到呢……陳子輕最後望向分叉了的三個男人。關於從表情,眼神,到神態舉止間的悲痛驚惶,遲簾毫不掩飾,謝浮用微笑偽裝,季易燃則是隱忍的。三個人,三種性情。山水一程。陳子輕有些紅的眼皮緩緩地下垂,會再見的。會再見的。【檢測到宿主的情感波動】一陣古怪的亂碼後,恢複了機械聲。【傳送完畢。】陳子輕閉上了眼睛。匆匆趕來的孟一大喊了一聲,病房裏的所有混亂驟然停滯。病床上的人走了。.孟一不能緩衝,他沒時間,因為三個發小全都陷入了昏迷。他們沒有求生的欲望。遲簾心髒病發作,專家們告知他的父母,從他目前的檢查結果來看,他不能立刻做手術。章女士眼前發黑,她踉蹌著找地方坐下來,身上忽冷忽熱頭痛欲裂,遲父跟專家們交涉。遲簾命懸一線之際,孟一在他耳邊說了什麽,一年說了十多遍,不放心的又加了幾遍。孟一隱約感應到了遲簾微弱的生命氣息,他胳膊支著床沿站起身:“叔叔,阿姨,讓醫生來看看。”二老定定神,忙通知醫生過來,他們見孟一要走,便讓他留下來等結果。孟一哪敢留啊,他馬不停蹄地去找謝浮。謝家的晚輩跟長輩都在打電話,焦急萬分手足無措。布局相似的病房裏,謝浮躺在床上,雙手放在腹部,蒼白的唇彎起來一些。他看起來毫發無損,實際正在從裏到外的潰爛,仿佛湊上去聞,都能聞到腐肉發臭的味道。孟一胡亂地搓了搓臉,他對著謝浮,說出剛才對著在遲簾耳邊說了很多遍的話。“老謝,他不要你跟著。”“他不想你跟著。”“他叫我告訴你,你要是跟過來,來生就不見你了。”“老謝,你別跟著了,你聽他的吧。”謝浮的唇邊明明還彎著,麵上的笑意卻像是沒了,整個五官都顯得陰鬱駭人。孟一說了顧知之在微信上交代的內容,就開始打出他自己準備的牌。謝浮不像遲簾那麽好應付,必須走兩個路數。“老謝,你走了,他的屍體誰管,還有他的葬禮,你要缺席嗎?他肯定想你送他最後一程。”謝浮的眼角劃過一條水跡,打濕了鬢發。孟一按了按他的肩膀,一刻不能停地趕去見最後一個發小。季易燃出現了心室顫動,醫護人員在對他使用除顫儀,他們朝他的心尖跟胸口,不斷的進行高壓電擊,他的身體一次次地震起來,落回去。家境多富貴,事業多成功,也隻是血肉之軀,凡夫俗子,逃脫不出生命脆弱的框架。孟一上次戀愛是高中那場初戀分手的時候他沒哭,這回他的眼睛從顧知之停止呼吸的那一刻開始濕潤,就沒幹過。鼻頭都是紅的。不管是遲簾,謝浮,還是季易燃,他們都無法承受生離死別,想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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