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陳子輕第一次目睹謝浮的幻覺和幻聽,他有個虛構的世界,是他主宰的,美好的,完整的。陳子輕的後背漸漸潮濕,他來國外,來療養院,站在這裏見謝浮,遺願的進度條就動了,後麵的事情可以再說的吧……後麵一點,季易燃跟遲簾的目光同時追隨他的背影。“你心胸真開闊。”遲簾陰陽怪氣,“要是停車場,全世界的車都能停得下。”孟一拽遲簾,讓他別在這時刺激季易燃。遲簾嗤笑著偏頭。季易燃掀了掀眼皮,他的眼底早已被醜惡的真實占據,捆著它的鐵鏈發出掙響,隨時都會衝出來。遲簾譏誚地扯動了一下唇角,原來也是個有病的。顧知之造的什麽孽,碰到三個偏執狂。他要負責任,誰讓他招人。.謝浮坐下來讀英文原版書籍。他發音純正悅耳,一側肩膀鬆弛下去點,仿佛靠著一個腦袋。陳子輕心說,我不把謝浮拉出來了,我不……謝母的鬼影冷不丁地出現在屋簷下。陳子輕大駭,進度明明都已經動了,謝母為什麽還沒消失?bug沒修好嗎?她不看她的兒子,隻死死瞪著陳子輕。在場的隻有陳子輕一個人能見到這個畫麵,他被瞪得想大喊大叫。可他忍住了,他焦慮得腦門冒汗。他的猶豫不決被後麵三人看在眼裏,各有所想。季易燃作為他的伴侶,並未開口。季易燃在和自我做鬥爭,來國外忘了帶藥,稍不注意就會在他麵前暴露真麵目。孟一大腦急速轉動,他千防萬防,還是讓遲簾撩下了一連串酸溜溜的質問。“顧知之,你心疼他,你不舍得讓他離開幻境回到現實世界,受苦受罪受折磨,當小醜?”“你不是向來一對一,跨過去了就不會再回頭看一眼的嗎?”“他醒來不就是我現在的生活?”“我不比他慘?他起碼避開了你的婚禮,不用給你敬酒。”“他有病,我沒病?”“怎麽也沒見你心疼我?”陳子輕啃著食指關節眉心緊蹙,下垂的眼角鋪滿煩躁與怪罪:“你別說話了行不行啊?”遲簾下腹一熱:“行。”“我告訴你,”遲簾壓下邪念,“他必須回來。”“他母親的葬禮在即,藏在背後的凶手要等他找,他不光是你的前未婚夫,還是個兒子,獨生子,家族繼承人,很多事,很多責任。”“你問問季易燃,謝浮再不回去,繼承人是不是就要易主。”“謝長治的婚姻出現感情危機兒子生病期間,他的理性和判斷力都會有所下降,身邊的親信裏誰知道有沒有反水的。”“謝長治離婚失去鄭家的支持,這裏麵有謝家某些人的推力,他自身難保,怎麽給他兒子保留掌權人的位置?”遲簾跳出情愛,他以遲家未來家主和如今的分公司管理者身份,站在利益場攤開局勢。陳子輕不懂豪門內鬥,但他聽遲簾說的這些也能知道謝家危機四伏,不是表麵那麽太平。“你替謝浮著想,你們已經……”遲簾打斷:“誰替他著想,我是為我自己,我需要找個安慰,比我更慘的才能給我提供。”陳子輕:“……”他走到季易燃身邊,把季易燃摳動的手掌撥開,一點點擦掉掌心的血:“你再把手摳破,今晚別上床睡。”季易燃啞聲:“我不摳了。”陳子輕在兜裏摸了摸,摸出一顆巧克力,撥開塞進他口中。孟一聽見遲簾咬牙的聲音,後槽牙都快咬碎了。這有什麽好嫉妒的,你的對手是謝浮,人季易燃是大房,唯一的正宮。孟一也是要瘋了,他為了放鬆點自我調侃。“你們別看著,試著叫叫他啊。”陳子輕指著讀書的謝浮,向他的三個發小求助。“我來。”遲簾率先出動。他不打溫情牌,不拿出一起長大的多年交情和過往抖抖看有什麽能用的,他趁幾人都沒準備,一把扯掉陳子輕脖子上纏著的布。入眼的黑色手印讓遲簾瞳孔震縮,他舌下的救心丸已經化了,滿嘴苦味地怒吼:“謝浮,看看你媽是怎麽傷他的!”孟一發現季易燃古怪地沒阻止遲簾,而陳子輕想阻止卻掰不掉遲簾的手。陳子輕一掙紮就發出痛叫,聲音並不大,悶在了嗓子裏。霎那之間,整個花園的氣流都好似凝住了。一大片烏雲飄來,陽光被遮擋的同時,春風拂過花枝樹梢,拂過飄洋過海來的四人肩頭,拂向樹下桌前的人。謝浮的聲音沒了,他靜靜拿著書坐在椅子上麵,額發散落被風吹著撩過他烏黑的眉眼,如風雨裏的山巒。陳子輕把還被遲簾抓著的布都拿下來,他靠近謝浮,忍著脖子的疼痛咽了口唾沫,小聲問:“你能認出來我嗎?我是顧知之,真的……顧知之。”“你媽媽去世了,不知道凶手是誰。”陳子輕說著,他的精力心思都被分成了好幾份,要讓謝浮“看見”他,要注意作為前任的分寸感,要提防一直瞪著他的鬼影突然對他出手,要照顧沉默地吃著巧克力等他的季易燃,還要擔心孟一看不住遲簾。實際上孟一發揮失常,信用值直線下降。陳子輕半蹲下來,雪鬆沉香衝進他呼吸裏,他說:“你媽媽纏上我了,謝浮。”短短一句話,宛如震耳欲聾的求救。謝浮親手建造的虛幻城牆,若有似無的裂出一條縫隙,有微弱的光點泄進來,將城內的世界灼燃出了一個小窟窿。幾個瞬息之後,他緩慢地抬了抬眼簾,眸光就從書上移向眼前人。陌生的,甚至是冷淡的。陳子輕帶著一圈黑印的脖子上汗毛倒立,他本就向下走的眼尾垂下去,眨眼間,睫毛的輕顫像蝴蝶的翅膀。謝浮溫熱的指尖一點點變冷,僵硬,成屍骨殘骸,又一點點生白骨長白皮,發熱,發燙。蝴蝶,飛回來了。謝浮白得泛青的臉孔一寸寸地顫抖,手也跟著抖,很快就拿不住書,他像長久活在黑暗中的人首次見光,被刺激得微微眯起眼眸,眼珠不正常地轉著,視線從眼前人到後麵,逐一掃動。這現象讓人既驚駭又不敢大聲出氣。謝浮驀然伸出抖得厲害的手,掐住眼前人的臉頰,將他拖到自己眼皮底下。第144章 茶藝速成班春風把桃樹的枝葉吹得沙沙響,大片烏雲飄走,被遮擋的陽光露了出來。斑駁光影灑在樹下的二人頭上,臉上,身上,他們離得那樣近,近到氣息相融。蒼白的手掐著小麥色的臉,四目相視,世界停止。仿佛是一對曠世戀人。遲簾要衝過去,兩股阻力同時製住了他。一股是孟一,一股是季易燃。遲簾不可思議地上下打量季易燃,冷嘲熱諷道:“你的太太在被前未婚夫掐臉,他們的距離近到下一秒就要親在一起,你不去阻止,你還要攔我,”另一邊的抽氣聲打斷了遲簾後麵的話。遲簾順著孟一的視線掃去。謝浮被推開了。遲簾驟然冷靜了下來。陳子輕退出桃樹底下,臉頰被掐的地方殘留抖顫和滾燙的觸感。謝浮支著桌麵站起身,他像癱瘓多年的人下床活動,骨節哢嚓響,腳步踉蹌著,朝推開他的人一步步走近,一雙眼黑沉沉地盯著。遲簾見謝浮還要讓他的心上人難做,太陽穴狂跳著怒吼:“謝浮,他結婚了”下一瞬,孟一大喊著跑近:“老謝!”陳子輕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隻大手捂住了眼睛。那手掌有些潮泛著鐵鏽味,帶著領亂的幹涸摳痕,完全遮住了他的視線,他在黑暗中被另一隻手按住肩膀,向後撈進寬厚的胸膛裏。熟悉的冷冽味道將他包圍。而後他被扳過去,背對桃樹,腦袋抵著結實的肩膀,季易燃捂住了他的耳朵。“老謝,你這是做什麽!”“鬆口啊老謝!”“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老謝!”孟一的勸說和叫吼,把這場現實與虛幻的交接拉進一個崩壞空間。謝浮緊抿的唇角溢出更多的血液,下巴和脖子血跡斑斑,他眼前的扭曲變形,他被命運擊中要害,難以承受地屈膝,他跪在地上,低著頭,血染紅他的白襯衫領口,一張臉白得像個死人。孟一想掰開謝浮的下顎,他卻死活不鬆嘴。謝浮閉著眼眸,渾身止不住地痙攣著,不斷有血水從唇間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