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謝向來陰晴不定不打常規牌,他不覺得有什麽反常,倒是老季,怎麽比以前更加沉默了,也不和他們一塊兒在食堂吃飯了。不會是被他秀恩愛秀刺激了吧?那就也找個談唄,又不是找不到。.遲簾剛出謝家,奶奶就打來電話,老人家說話沒什麽精神氣,問他吃沒吃飯,在做什麽。“奶奶,你哪不舒服?”遲簾嚴肅地問道。“哪都不舒服。”遲簾一聽就知道奶奶沒什麽大問題,多半是跟那個世家的女兒有關。果不其然,遲奶奶說的就是這個事。那小姑娘她是真的滿意,瞧著哪兒都好,可惜啊,一家子因為工作調動去了外地。在京市都不聯係,分隔兩地就更不可能了。遲簾伸腳在牆邊的草裏撥撥,沒見到蛐蛐,他還想抓一隻回去給顧知之玩呢。“奶奶,您是不是又忘了您孫子還沒高中畢業?”遲簾進家門。“奶奶隻是讓你多交朋友。”遲奶奶有自己的擔憂,“你一天到晚隻跟你的發小兄弟在一起打遊戲,不和女孩子玩哪行。”遲簾的神經繃起來了點,他半試探:“奶奶不會是怕我喜歡男孩子吧?”手機那頭一片死寂。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遲簾不走了,他蹲下來,一屁股坐在打磨過的黑色磚石上麵,抬眉看著林木噴泉後的四層小樓,樓裏是他對象,他們之間仿佛隔著千山萬水。煽情也會傳染,他就被顧知之傳染了。電話裏響起老人受驚過度的蒼老聲音:“我看你是不想有奶奶了!”遲簾扯起唇角:“奶奶不氣,我不開這種玩笑了。”“你趕緊多加女孩子微信,在學校沒時間,放學總有時間。”遲奶奶拍著胸口喝水,“就交普通朋友,別對哪個女孩子胡來,給人許諾這個許諾那個,你現在又負不了責。”遲簾很想說他怎麽負不了責了,他不就是還年少嗎,這也要被偏見。老人家已經換了個話題:“孫兒,我想小知之他奶奶來京市玩,她不肯。”遲簾的麵色變得難看,他忘了那個能成功利用他奶奶達成目的的老人了,那是個很會打感情牌的厲害角色。俗話說家有一老等於一寶,他跟顧知之頭上壓著兩個寶,兩座山。奶奶在等他給意見,他心不在焉:“有的人不喜歡離開家。”遲奶奶沉吟片刻,做了個決定:“那我去找她。”遲簾看見顧知之出來接他了,他老早就伸出一隻手等著被牽:“行,帶兩個人。”.遲奶奶沒聽孫子的話,她一個傭人都沒帶,自己背個包就去了桐市。好一番找才找到大山裏的村子。顧奶奶當時在地裏施肥,她見到被村長領過來的遲奶奶,隻驚詫了一小會就在水坑裏洗洗手,帶人回家去了。不過顧奶奶沒和遲奶奶走一起,她挑過糞水,身上難聞。遲奶奶在顧家小屋轉悠一圈,愜意地找了把竹椅坐在屋簷下看院子裏曬的玉米,小魚,菜幹,什麽都新奇。顧奶奶用過年的水準招待了她。其實遲奶奶隻想吃地裏種的小菜,不想吃大魚大肉,但她沒說,她吃了兩碗飯。遲奶奶在家是戴珍珠耳環跟項鏈的,來這之前全摘了,穿的也樸素,她有意想和顧奶奶好好敘敘舊。誰知顧奶奶不怎麽和她說話,就隻是忙,在家一會掃個地,一會擦個灰,一會潑個水,到了外麵就更忙了,走個路都要撿就幾根柴火拿手裏。遲奶奶跟在顧奶奶後麵,她去哪,自己去哪。就這麽過了兩天,遲奶奶還在顧家,她在中間的屋牆上看到了一張獎狀,是小知之幼兒園得的獎,“全勤小明星”隻有一張,上麵一點灰都沒有。小知之學習是差了些,但他性情品格都不錯,將來不會過不好的。院子門口突然傳來“咚”地聲響,顧奶奶扛著鋤頭要去地裏,遲奶奶趕緊跟了上去。.這天下午,死曬的天氣,顧奶奶暈倒在田埂上,她醒來發現自己在屋裏。遲奶奶一個人把她背回來的,幸好平時有鍛煉,不然哪搬得動。顧奶奶掙紮著想爬起來,沒成功。遲奶奶來這兒以後第一次叫她名字:“秀芳,你今年體檢了嗎?”顧奶奶沒聽到似的,再次嚐試著爬起來。遲奶奶看她褲腿下露出來的一截腿,浮腫成什麽樣了都。顧奶奶快速把褲腿往下一拽。遲奶奶看不到腿了,就看她那張沒點正常氣色的臉:“你不會沒體檢過吧?”顧奶奶已經坐起來了,她找鞋穿,襪子上都是縫縫補補的痕跡。遲奶奶起身出去,再進來時手裏多了一樣東西,是一份病例,她猶豫著問:“秀芳啊,你是不是……”一隻枯瘦的手伸過來,用力拽走病例砸在床上。遲奶奶嚇一跳。顧奶奶繃著鬆垮蠟黃的臉,眼神有些駭人:“顏心,你來我家做客亂翻我的東西,還有沒有點做人的禮貌?”遲奶奶養尊處優多年,哪受過這氣,當下就紅了眼:“你暈了,我去你屋裏看有沒有什麽藥,找的過程中不小心碰倒你的那個小櫃子,我收拾的東西發現的病例!”顧奶奶知道誤會一場,臉色卻沒半點好轉。遲奶奶攏了攏花白的發髻,她情緒管理好,此時已經平複下來,柔聲問:“秀芳,你的身體,你孫子知道嗎?”顧奶奶瞬間劍拔弩張:“我們很多年沒見了,上次也隻是電話聯係,我用人情道德綁架你,這點你心裏清楚的很,你來我這也隻是你好日子過夠了沒勁了想找點新鮮事做做,沒必要裝親近關心我的病情。”遲奶奶傷心了,晚飯沒出來吃。顧奶奶去廚房揭開鍋,把放在鍋裏熱著的一碗飯菜端出來,抹掉碗底的一層飯粒端去屋裏,敲敲門。“我不吃。”遲奶奶慪氣。門外沒動靜了。遲奶奶在屋裏越坐越生氣,她氣不過地打開門,以為走了的人沒走,還端著碗站在原地。就在遲奶奶要尷尬地關門時,一隻手攔住了她的動作。顧奶奶把碗筷塞她手裏,咳嗽著坐到門檻上麵:“他不知道。”遲奶奶蹙眉心:“為什麽不告訴他?”顧奶奶和她同歲,站一起像差了輩分,有錢人保養,窮人耗命。屋門口響起顧奶奶的聲音,不含一絲糾結痛苦,更沒有抽泣哭腔,她平平靜靜地說著。“他在上高三,這麽關鍵的一年,要適應京市一中的高強度學習,要獨自麵對同學們的排外環境,要準備高考,我跟他說什麽。”“一個沒出校門的孩子,知道了又能做什麽呢,天塌下來當然是我這個做奶奶的頂著。”“我隻盼我不在了,他能有口飯吃,有個地方睡,有想做的事,這幾樣可以靠努力,其他都是命。”“別讓我孫子知道,你要是說漏嘴,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遲奶奶小聲:“就跟我不會做鬼一樣。”顧奶奶在等她的承諾,她拿起筷子在碗裏戳戳點點:“我不會告訴小知之。”“你發毒誓。”顧奶奶不能讓這件事有一點意外。遲奶奶:“……”她不敢置信:“秀芳,我是個兩隻腳進棺材的人了,你要我發毒誓?”顧奶奶潑辣地抄起掃帚:“你發不發?”遲奶奶見形勢對自己不利趕緊端著碗躲到一邊:“我要是違背承諾,就讓我沒有重孫。”這誓很毒,顧奶奶把掃帚往地上一扔。遲奶奶誇張地擦擦不存在的冷汗,其實她能理解秀芳的做法,到她這個歲數對生老病死是釋然的,可小年輕不會。小年輕會難過。就像她怕她走了,孫兒沒了奶奶。遲奶奶歎息:“ 你自己想通了,實際上瞞能瞞得了多久?你看我這不就誤打誤撞發現了你的秘密,小知之早晚都會知道的。”“那就晚一點知道,越晚越好。”顧奶奶拍著褲子上的灰,“我會想辦法拖到他考上大學。”遲奶奶在心裏冷哼,想辦法?自以為是!她打算聯係自己這邊的人脈,找渠道買一些進口的藥。“我這個月在你這住下了。” 遲奶奶吃了口飯,“你也別有壓力,我不用你頓頓給我殺雞燉肉,隨便炒個菜就行。”顧奶奶按著腿遲緩地站起來:“頓頓殺雞燉肉?那除非我去賣血。”遲奶奶瞪她的背影:“你這人聽話不聽勸,我後半句你是一個字都沒聽。”“你們城裏人的隨便跟我們鄉下人的隨便,不是一種意思。”顧奶奶走了一小段路就歇在屋角,院裏灑滿月光,蟲鳴在唱歲月安寧,隻有它們能懂的歲月安寧。“我說不過你。”遲奶奶吃了點飯就不想吃了,她怕屋角那位說她貴人不知人間疾苦浪費糧食,就強撐著吃完。顧奶奶背對她手指小屋:“你也看到了,我家就兩間破房子,你幫我孫子進京市一中已經還了當年的人情,現在你再做別的,我報答不了你。”這是猜到遲奶奶要給自己治病了。遲奶奶無視她的生分,可惜道:“小知之要是女孩子,就能做我孫媳。”顧奶奶說:“那幸好他不是女孩。”遲奶奶護犢子地叉腰衝到她麵前:“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孫兒學習優秀家境出色性情不歪長得還討人喜歡,我跳個廣場舞總有人來打聽我孫兒,他哪裏不好了?”“不是吃一鍋飯的。”顧奶奶隻說了這麽一句。背景出身差太多,三觀不可能一樣,硬湊在一塊不會幸福,天之驕子有天之驕子的山珍海味,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三菜一湯,各有各的人生。見遲奶奶不高興,顧奶奶給她拿掉身前的米飯,生硬地安撫她:“我隻想我孫子能和你孫子處成朋友,希望你別覺得是我們高攀。”遲奶奶眼角皺紋堆起來露出笑意:“什麽朋友,他們現在比一些親兄弟還要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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