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鍾後,他們還在張家打轉。陳子輕氣喘籲籲大汗淋漓:“二師兄,咱們迷路了?”魏之恕挺高的鼻子把麵巾頂出一道弧形:“這麽淺顯的事,你也問?”陳子輕跟魏之恕大眼瞪小眼,他坐孫梁成的馬車進張家,老管事領戲班一眾去表演的院子,一路上都挺刻意的沒點幾盞燈火,看不清哪是哪,到了院子以後,燈倒是掛了一片,但他就在戲班後台活動,沒機會去外頭轉轉,根本不熟悉張家的地形。魏之恕怎麽也是無頭蒼蠅。陳子輕費解道:“你按照原路走,怎麽溜進來的,再怎麽溜出去不就行了。”魏之恕心煩氣躁地叉著腰在小師弟麵前走動,他躲在張家的采摘車底下潛進來,車停在夥房沒多久他就利用時機脫身,順著下人們的流動走位找到了戲班所在的院子,沒去其他地方,隻途徑張家後門,夥房,院子,返回就是倒著來。可是,夜間沒白日那麽好辨認方向。陳子輕見魏之恕還在走來走去,他索性爬到一棵樹上找出路。這個視角並不能把張家住宅整個輪廓收進眼底,他卻已經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昏暗中的屋脊像連綿黑山。真有錢。要是有個無人機拍攝,那不得在上空飛上一會才能從頭拍到底。陳子輕還沒把四周布局了解清楚,魏之恕就在樹下催他快點下來:“有人!”“那你自己找個地方藏起來,我在樹上比較隱蔽……”陳子輕沒說完就讓魏之恕拽住一條腿往下拖,他隻能跳了。魏之恕張開雙臂穩穩接住他,抱小孩一樣把他抱在身前,快速躲進了左邊的假山裏。陳子輕一進去就從魏之恕懷裏下來了,入眼黑漆漆的,他個矮,不用低頭,魏之恕連腰都直不起來,呼吸透過薄薄的麵巾打在他臉上。魏之恕按著他的肩,不讓他亂走製造聲響。陳子輕用氣聲說:“二師兄,我是戲班的雜役,我為什麽要跑。”魏之恕大半注意力都在捕捉假山外的動靜:“張家死了小妾,哪怕明知是突發瘋癲也要查一查,做給別人看。”“那我也沒問題的吧,事發時我在後台……”魏之恕眼神犀利:“今晚這種不尋常的情況,張家外姓人都巴不得出去住些日子,你上趕著留下來做什麽?”陳子輕不說話了。“在這站著。”魏之恕警告了聲,徑自去假山口凝神細聽。陳子輕把手伸到麵巾裏抓了抓鼻尖:“孫班主帶我進來的,我就這麽走了,一聲招呼都沒打,他會擔心的。”“那怕是不會。”魏之恕嗤笑,“你口中的孫班主在偷情。”陳子輕吃驚地湊過去,剛才往這邊來的竟然是孫班主,除他之外,還有個女子。那女子花容月貌衣著鮮麗,頭上珠光寶氣,陳子輕在觀看皮影戲的人群裏見過她,就和張老爺的一堆新歡舊愛坐在一起,她也是個小妾。女子拿著帕子在眼角按按,我見猶憐地靠進孫班主懷裏,他沒避開。乍一看就是一對壁人。陳子輕咂嘴,孫班主不在院子裏配合張家調查,安撫戲班眾人,趁機偷偷摸摸到這來幽會啊。“哥,我想聽他們的對話。”陳子輕在心裏找監護係統。“好。”隨著積分一扣,孫班主和女子的聲音便前後進了他的腦海。“梅夫人,你這樣讓我很為難,若是被張家人見到了,你要沉塘,我走不出張家。”“彩妹妹死得那麽突然,又十分詭異,就當著我的麵把脖子扭到了後麵,我嚇都要嚇死了,這才叫人給孫郎遞信息,請你來此處與我相會。”“情有可原。梅夫人還是換我一聲孫班主為好。”“稱呼而已,何必在意,孫郎你帶戲班來鄉裏,不就是為了我。”“梅夫人誤會了。”“好好好,是我誤會了,你不想認那便不認,我記你過去救我的恩情,也記你在山野照看我的那段日子,當真是快活自在。”“望梅夫人謹記自己的身份,不要做不合時宜的事,說不合適宜的話。”“孫郎,我不敢奢想了,我隻有一個心願,你在張家住的這幾日能不能多和我見見麵,等你一走,我們今生隻怕是再難相見。”……陳子輕沒想到孫班主跟那個梅夫人是舊相識,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不過,孫班主一副嘴上拒絕,身體不拒絕不主動的樣子,挺像是在故意玩曖昧,吊得梅夫人脫不了鉤。陳子輕搖搖頭,有可能是他想多了吧,他在感情上畢竟是個新人,哪懂得了……活躍的腦細胞忽然像被按下了暫停鍵,腦子裏陷入空白。陳子輕的呼吸有點亂,他是感情新手嗎?他不是。儲存在蒼蠅櫃裏的上個任務感情線就是證據。“你聽到什麽了?”耳邊一熱,陳子輕聞聲搖頭:“沒聽到啊,隔這麽遠。”魏之恕審視暗中的少年,按理說,這個距離確實聽不見,他壓下了心頭的疑慮。等那對男女離開,他們就從假山裏出來,繼續走。陳子輕嘀嘀咕咕:“先不說孫班主顧不顧得上我,戲班子進張家時,老管事核對過人數,排查的時候會發現少了一個,我怕我連累戲班裏的人。”魏之恕握著他的手肘,煞有其事道:“張家識破你的假雜役身份,當場抓個現行,不但你插翅難飛,戲班子也照樣吃不了兜著走。”陳子輕眉頭打結。“我說什麽你都信。看皮影戲裏的那群人目睹了小妾的死狀,嚇昏嚇哭嚇癱的不知多少,戲班的小雜役嚇壞了亂跑,不知掉哪去了不是很正常,誰大動幹戈的找你。”陳子輕磕絆著走:“我能掉哪?”全程高度警惕的魏之恕敏銳地發現了什麽,他帶小師弟藏在一顆老樹後。不知是張家誰住的院子,風裏有股形容不出來的怪味,陳子輕隔著麵巾吸了幾口氣,他尚未猜出怪味的由來,就見到一個家仆扛著什麽走到井邊,往井裏一丟,動作自然又熟練。魏之恕涼涼道:“看到沒,就掉那裏。”陳子輕的眼皮狠狠一抽:“把活人丟井裏了?!”“都僵屍了,還活人呢。”魏之恕說,“大戶人家的下人,很容易無聲無息的消失。”陳子輕臉色不好,古代有錢人也草菅人命,跟電視裏一樣。“別看了,死的活的你都救不了。”魏之恕強行拖走異想天開的小師弟,“張家有個庫房,裏麵肯定全是珍稀藥材,我待會抓個人逼他給我們帶路,我們去庫房撈些藥材,這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陳子輕沒想到這層上麵去,張家做藥材生意的,確實會有珍品。他說:“治病要先問診,咱沒藥方。”魏之恕拍胸口,似乎是有備而來。陳子輕見魏之恕已經在守株待兔等落單家仆了,他猶豫著發表自己的想法:”二師兄,咱還是不去了吧,那是盜啊,萬一被逮到送官,師傅都保不了。”魏之恕嗬笑:“你三番兩次誆騙二師兄,答應了的事遲遲不做,二師兄難堪自卑的日子一天也過不下去了,隻能偷雞摸狗鋌而走險。”陳子輕斜眼,我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看到你坐在椅子上抓雞了,你別不是偷偷行了,還在糊弄我吧。餘光瞄到一個落單家仆由遠及近,陳子輕趕忙對魏之恕道:“給你買給你買,明兒就買!”“二師兄,我們得快點,晚了就不好走了。”陳子輕抓著魏之恕,任由他反過來撈著自己一路挑犄角旮旯走。後門不是一般遠,陳子輕邊走邊抱有一絲幻想,我的二師兄會飛簷走壁嗎?【他隻是個義莊夥計。】ok..陳子輕跟魏之恕有驚無險地溜出張家,帶著一身冷汗回到義莊。魏之恕叫住直往屋裏奔的小師弟:“崔昭,你先去師傅那屋報個平安。”陳子輕的腳步停了停:“師傅還沒睡?”魏之恕沒回複。陳子輕轉去隔壁的屋子門口,拿掉臉上的黑色麵巾敲門:“師傅?”裏麵沒聲響。他看向站一邊沒走的魏之恕:“師傅睡了。”魏之恕:“哦。”陳子輕:“……”你哦什麽?他心裏琢磨著彩夫人的死,心不在焉道:“這麽晚了,我們洗洗睡吧,明兒再,”屋裏突地傳出腳打床板聲。陳子輕嘴張著,音節沒了,他閉上嘴跟魏之恕眼神交流,沒得到回應就小聲說:“師傅還沒睡。”魏之恕:“哦。”陳子輕翻了個白眼,不是,你又哦什麽?魏之恕留下兩個“哦”就去夥房找吃的,一番體力消耗下來,肚子空空。院裏死靜,陳子輕推開邢剪的屋門進去,他借著從身後腳底泄進來的月光去看床上人:“師傅。”邢剪躺在加長加寬的床上,腳虛抵著床尾柱子:“玩夠了?”陳子輕垂著腦袋走到床邊:“你知道我和孫班主去張家了,你怕我有事就讓二師兄去接應我。”邢剪沒否認。陳子輕弱弱地說:“我今晚讓師傅操心了。”“嘭”木床被一拳頭砸得震晃,撲簌簌落下一層木屑掉在床底下。陳子輕縮了縮脖子,聽見邢剪低吼:“你哪天不讓老子操心?”粗口蹦出來了,必然是氣得不行,這麽晚了還沒睡,為的是誰,不就是為的這個小鬼頭。“咳咳。”陳子輕故作鎮定地清了清嗓子,“師傅,你口渴嗎,我給你倒點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