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退出宿舍看看日出的方位,是從東邊起來的,沒錯啊。他拍拍臉,瞧我這沒出息樣,宗懷棠變就變了,能有什麽大不了的。掃地的男人沒有出聲,陳子輕把盆放到洗臉架上,拿了盆裏的毛巾掛起來,把漱口杯端到櫃子上,瞟見地上的暖水瓶就打算先去打水。一拎,沉的,水都打好了。陳子輕如果嘴賤腦抽,就會在這時候提到當初請宗懷棠搬來這裏開的條件,問宗懷棠怎麽搶了他的活。他是不可能那麽幹的,他隻會一言難盡地把暖水瓶放回地上,暗自去看宗懷棠的側臉,握笤帚的手。進到窗戶裏的風吹動了宗懷棠身上的白襯衣,和他的短發。時機太巧妙,一下就給他染了層藝術氣息,再搭配不張口時的斯文氣度……陳子輕一時沒有回神。“嘭”宗懷棠踢到了椅子,他嫌棄地回頭訓斥:“能不能別在我做事的時候讓我分心?”陳子輕:“……”宗懷棠現在這症狀,就像是吃了一把洗髓丹,直接打通任督二脈跳過築基直接進入化神境,可以把人生吞活剝了。陳子輕咽了口唾沫,雖然這身體不是他的,但他能感受。他不太敢跟現階段的宗懷棠過招,可怕的很。中午陳子輕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當時他跟鍾明在他寫詩的廠房後麵碰頭,兩人坐在草地上談話。他念著昨天那隻鬼貓,幾次觀察草叢的動向,鍾明就誤以為他不認真。“向寧,是你說你想知道那場事故的死亡名單,你希望我查李科長,我才跟你在這裏見麵,你的態度讓我懷疑你是不是真的一定要知道燒死過多少人,還是一時的好奇,你和我說話,總是心不在焉。”陳子輕忙解釋:“我隻是在找貓,你說的我都有聽!”鍾明硬朗的麵部發青:“你連個好點的謊都不撒,廠裏從來沒出現過小貓。”“是死了的。”陳子輕把一隻手放在嘴邊擋著說,“化工廠的貓。”鍾明微頓:“魂嗎?”“對啊。”陳子輕歎息,“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當年還有一隻貓死在了大火裏,橘貓,挺可愛的。”“今天中午看樣子不會出現了,我們說我們的吧。”陳子輕不去在意鬼貓了,“李科長有沒有批評你?”“批評了。”鍾明解開了藍褂子上麵的扣子。身材健美肌肉發達,普通工作服被他穿出了肉欲色氣,扣子才解了點,飽滿大塊的胸肌就要跳出來了。陳子輕的視線漂移了上去。“我跟李科長說了我手裏的信息。”鍾明靠著牆,眼下兩團烏黑,“他怎麽都不信,我讓他跟我去見那幾個老人。”陳子輕立即就問:“去了嗎?”鍾明點頭。“李科長很沉痛,他說這件事不適合通知大家,血淋淋的,得埋土裏,不要把它翻出來影響同誌們的情緒,今年七月半他會以個人名義祭拜那批可憐的亡魂,還說會讓電工多加強對電路的檢查,不能重蹈覆轍。”“聽你這麽說,好像李科長是正常反應,沒有哪裏不對勁的樣子,可我當時提的時候,他的反應就不對。” 陳子輕拔草,“他跟劉主任差不多一個時間進廠的,怎麽就一個守著秘密,一個完全不知情。”鍾明說:“他們是差不多時間進的製造廠,進來前的情況不一定就一樣,我師傅應該是在化工廠當過學徒或者那晚剛好在廠裏,目睹了事故的發生,後來他離開了,多年後被分配進了重新建設的製造廠。”陳子輕被鍾明指出思維裏的漏洞,他有些恍惚,真是他想多了嗎?突然就有一股危險的氣息纏上了陳子輕,從東南方向來的,沒有陰氣隻有怒氣,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誰,第一反應是把手裏的小草丟掉,第二反應是兩眼一閉,聽天由命。那晚水塔安慰鍾明被“捉奸”,曆史重演了。陳子輕偷偷把眼睛睜開了一點,宗懷棠還站在樹下不過來,麵沉如水唇邊有笑意,嚇得他又閉起了眼睛。宗懷棠是怎麽知道他跟鍾明在這裏的?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陳子輕聽見鍾明說話:“宗技術。”然後是宗懷棠,他笑著說:“二位中午好。”陳子輕的眼皮跳了起來,宗懷棠發病了,他心亂如麻地挪了挪位子。倒黴催的,剛好挪到了鍾明那邊。陳子輕腿上一輕,詩詞本被拿了起來,同時一縷茉莉花香融入他的呼吸,他吸進了肺腑裏,像吧宗懷棠也一起吸了進去。然後宗懷棠就在他肺腑裏冷冷盯著他,對他說:“十萬字道歉信,一小時後給我。”陳子輕向後一倒。坐著的鍾明第一時間伸出了胳膊。宗懷棠笑道:“約會呢。”鍾明滿臉肅容:“宗技術,我跟向師傅都是同誌,請注意你的用詞。”宗懷棠的笑聲更加清晰,也更加文質彬彬,他說:“你一個莽夫,你跟我說注意用詞,別把人大牙笑掉。”兩個男人劍拔弩張,微妙的爭鬥一觸即發。鍾明想到了什麽眼底一閃,他扭頭看了眼僵在他臂彎裏,很無助很不安的人,對方也這麽說過他,在樓道裏。陳子輕之所以僵了,是被這兩人之間的氛圍給整的,他選擇先做癱子。鍾明輕鬆就將他扶起來坐著,偏厚的唇間吐出生硬的話語:“向寧,如果你有困難,你就提交換室友的申請,我,”大概是自己也知道難為情,說得極慢極低:“我搬回去。”陳子輕還沒表態,宗懷棠就開了口:“鍾主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次是他先找了你,你拒絕他了,他才找上我這個備選,怎麽,又改變主意了?你把我們向師傅當什麽?當猴耍?”鍾明笨拙地急道:“我不是,向寧,我沒有把你當猴。”陳子輕心說,我知道,你不會摟著一隻猴。“默認了。”宗懷棠煽風點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鍾明雖然最近攤上了三件大事,痛失師弟,師傅昏迷,以及升職加薪,但他的性子沒有怎麽變,本質還是受不了刺激,他當下就站起來,揪住宗懷棠的衣領怒吼:“宗懷棠,你別欺人太甚,你一個坐辦公室的技術員,我一拳頭下去,你就能趴地上吃土,在床上躺個兩天三夜!”宗懷棠用驚訝的口吻說:“向師傅,有人威脅你室友,你要袖手旁觀?”他善解人意地沉吟,“還是我誤會你了,其實是你的屁股跟草地黏一起了,要我給你扒開?”陳子輕:“……”聽聽這是什麽話!他硬著頭皮起來,安撫拳頭捏得咯咯響的鍾明:“你先回去吧,我晚點……”鍾明眼神受傷,鬆開了揪著宗懷棠的手。陳子輕後半句悶在嘴裏,一條手臂擱到了他的肩頭,當桌子撐著,頭頂響起關切的聲音:“鍾主任,現在不到五月,中午溫度是不低,但領子開這麽大還是會著涼的。”鍾明的臉黝黑,看不出紅沒紅,他也沒把扣子扣回去,就這麽走了。宗懷棠把手臂從陳子輕肩頭拿了下去。陳子輕忐忑地站著。宗懷棠把腦袋低到他眼皮底下:“向寧,你看我頭頂是什麽顏色?”陳子輕說:“黑色。”“是嗎。”宗懷棠似笑非笑,“我怎麽瞧著有點綠?”陳子輕抽氣,這麽時髦的詞都知道。宗懷棠直起身,麵無表情道:“關於剛才你跟鍾明私會的事,別再給我整出第二次。”陳子輕嚴肅糾正:“什麽私會,我那是談正事。”宗懷棠挺平和地點了點頭:“談什麽,說說看,我不能談,非要找他是嗎?”陳子輕說:“我讓他幫我查二十多年的事故,你又幫不了。”宗懷棠沉默了。陳子輕用眼神說:看吧,就知道你幫不了我。宗懷棠要背過氣去:“好,幫你。”說著就用臂彎夾住他的頭,把他往自己身邊帶:“我幫你查。”陳子輕差不多騰空了,也要窒息了,憋得他不停拍打宗懷棠,打不開就要上嘴咬,哪兒離得近就咬哪兒。宗懷棠一看他張嘴,急促潮濕的呼吸落在自己下巴上,愣了愣,快速鬆開他,彈彈襯衣袖口從容道:“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陳子輕揉著被他夾疼的頭跟耳朵:“鍾明……”“沒大沒小,人是主任。”“鍾主任想我給他讀詩歌,讀一首適合他的詩歌。”“你還要給他讀詩?”宗懷棠撫心口,心髒疼,他從咬緊的齒間擠出兩個冷冰冰的字:“不準。”陳子輕不解:“有什麽不行的嗎,我每天早上都給同誌們讀。”宗懷棠臉色難看:“我說不準就不準。”陳子輕差點就要問“你是誰啊”,那宗懷棠很有可能一時嘴快說“我是你喜歡的人”。他隻是晃了會神,宗懷棠就已經走遠了,把他丟在了這裏,他撿起地上的鋼筆,轉著圈摸了摸,把上麵的土擦掉。“啪啪啪”宗懷棠邊走邊用左手拿著詩詞本舉起來,一下一下拍在右手掌上,鍾明想挖他牆腳,當他是死的。身後傳來很大的喊聲:“讀詩歌的事我沒有馬上答應,我說我要準備,你不準真的有點不講理了!”這話成功讓宗懷棠掉頭,他把陳子輕拽回了宿舍,一路上都這麽拽著。看到這情形的工人們不明所以。宗技術跟向師傅鬧矛盾了?多大的矛盾啊鬧成那樣子!有熱心腸的想上門當和事佬,同伴攔著讓等一等,等等看。宿舍裏並沒有戰況激烈濃煙滾滾。宗懷棠把陳子輕拽進他的屋裏,他背身在桌上翻找什麽:“向寧,我知道你什麽都清楚,我們最起碼要做到忠誠。”陳子輕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肩背起伏的力度像是壓抑著。宗懷棠把陳子輕拉到桌前:“按吧。”陳子輕看了眼:“這是……”宗懷棠:“承諾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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