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給自己臉上貼金,過敏了,就四不像了。”廠花臉一白,難堪地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她強顏歡笑道:“那是我誤會了,我這就走。”天台恢複了寧靜。宗懷棠給自己加戲地捂住胃部,怒沉沉地想,也不知道那家夥湊到哪個男人跟前去了。怨婦的味道淌得整個天台哪裏都是。這會兒宗懷棠在天台演獨角戲演得興起,陳子輕在另一處廠房寫詩,小跟班馬強強陪著他。“哥,你每天都寫詩,讀詩。”馬強強蹲在他腳邊,手拿樹枝給一隻蟲子開路,“堅持下來好難啊。”陳子輕差點沒忍住就點頭了,他既不熱愛詩歌,又沒知識儲備,真的難。馬強強眨巴著黑黑圓圓的眼睛:“像你有這種偉大的精神,沒有什麽是你做不到的,隻要你想。”陳子輕欣慰地摸了摸他軟軟的頭發,借你吉言了,小馬同誌。“哥,那邊有人。”馬強強忽然說。陳子輕都沒覺察到,馬強強說了他也沒找出位置:“哪裏啊?”“那裏。”馬強強指給他看,不是大概方向,是方位。陳子輕不合適宜地想到,他來這個世界的第一天,也就是在這裏寫詩被保衛科帶去廠長辦公室,馬強強提醒他說“不是廠長”。馬強強並不像表麵那麽呆傻,相反,他觀察細微,很敏感。陳子輕定定神:“誰在那邊?”茂密的樹叢遮擋了視線,沒有回應。陳子輕手裏的鋼筆紮進了紙裏,穿了個透,他強自鎮定:“小馬,我,我們一起去……”馬強強丟掉樹枝蹦起來:“哎呀,哥,我看錯了,不是人,是貓。”隨著馬強強這一蹦,樹叢裏就出來了一雙金黃色的眼睛。“還真是貓。”陳子輕把鋼筆夾在詩集本裏一起放在地上,他站起來朝著小貓那裏走了一小段,嘴裏發出聲音,“洛洛咯。”不對,這是叫豬。陳子輕摸兜:“小馬,你身上有吃的不?”“我有湯同誌給的小兒酥。”馬強強從兜裏掏出來給他。陳子輕撕開一頭的包裝口,把裏麵的長條酥糖往外擠了擠,咽了口唾沫才拿著對小貓揮了揮,伸向它:“吃嗎,好吃的。”橘貓不搭理兩個人類,它自己玩。陳子輕厚著臉皮湊上去,試探著碰了一下它的腦袋,見它沒有拒絕,就把手往它背上撫摸。橘貓舔了舔爪子:“喵~”“小馬,你聽到了嗎,它對我叫了。”陳子輕心都化了,他喜歡小動物,沒錢沒時間養,就一直雲養貓。“聽到了聽到了。”馬強強湊近陳子輕,腦袋快要靠在他肩上,“哥,我也想摸。”陳子輕說:“那你摸啊。”馬強強猶豫不決:“我有點怕。”“貓你也怕?”陳子輕匪夷所思,“多可愛。”他捉住貓的一撮毛,輕輕地往上提了提,“是吧,小貓貓。”橘貓舔他手裏的小兒酥。“好吃的吧。”陳子輕拉著馬強強的手,放到貓的背上。馬強強膽戰心驚,慢慢放鬆,咧開嘴傻笑個不停。兩人逗了一會貓,目送它回到樹叢裏。“那貓真好玩。”陳子輕前一秒還在笑,下一秒臉上的笑容就僵了。廠裏哪來的貓啊…….陳子輕沒想過自己會見到鬼貓,他的心情很複雜,鬼貓跟鬼嬰兒都讓他不太能接受。幸好後麵那個沒有出現。陳子輕因為逗貓放鬆下來的神經末梢重新拉扯了起來,他沒有提醒馬強強貓的事,免得把人嚇到。馬強強倒著走,沉浸在摸到貓的喜悅裏。陳子輕叮囑道:“小馬,你不要把我們遇到貓的事說出去,這是我們的秘密。”馬強強呆住了。陳子輕說:“你不想和我有秘密嗎?”“想。”馬強強激動得兩眼發光,“那我們之間有秘密了。”“事呢。”陳子輕應付過去了。到宿舍樓底下的時候,陳子輕看見鍾明在東邊的樓梯口前站著。好像在等他。陳子輕從鍾明投來的目光裏確定了,就是在等他。旁邊人開始往後退,陳子輕叫道:“小馬,你不是想聽我給你講我夢到的未來嗎,你去哪?”“下次再講吧。”馬強強撓著頭說,“我想鍾主任估計找你有事,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去車間趕工。”陳子輕一愣,鍾明是主任了,他都沒想起來,馬強強叫得倒是挺順溜。“小馬,你趕什麽工啊,這個月來得及的,你別……”陳子輕話沒說完,馬強強就已經對他揮著走跑走了。他去樓梯口,朝鍾明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一路沒碰到同誌。陳子輕打開門鎖,拎著鑰匙跨過門檻回頭:“你不進來?”鍾明說:“我就不進去了。”陳子輕蹙了下眉心,忽悠誰呢,你不進來你跟我上樓?完全可以在樓下找個地兒說。陳子輕讓開身子:“進來吧,我們到屋裏聊,我給你倒杯水,你看你嘴巴皮子都裂了。”鍾明依舊站在門外:“宗技術中午不回來?”“不清楚。”陳子輕把鑰匙掛在洗臉架底下,“八成不回,他玩著呢。”近似是他剛說完,鍾明就踏進了他的宿舍。陳子輕倒熱水把杯子晃了好幾下,才倒了半杯放到桌上:“你是有那場火災的新發現嗎?”鍾明搖頭。陳子輕:“……”那來找他做什麽。男人憔悴瘦削,胸肌都像是薄了不少,當然這是錯覺了,才一晚,哪那麽快就薄下去,又不是充氣的。陳子輕不讓自己顯得薄情寡義,他換了個話題:“十年後醫學進步會非常大,你師傅撐到那時候就有希望。”鍾明皮糙肉厚,杯子裏是剛倒的水,他的手攏了上去:“明天的事都看不到,你怎麽就知道十年後的醫學?”陳子輕在洗臉盆裏洗洗手,把水甩地上:“我受傷昏迷的時候,未來到我夢裏來了,很壯觀,國家越來越強大。”“奇遇。”鍾明似是信了。“算是吧,我對未來是充滿期待的。”陳子輕坐到他旁邊的椅子上,“孫二的後事都辦妥了嗎?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說。”鍾明情緒很低:“辦妥了。就是家屬要時間來接受。”“那肯定的,短則幾年,長的話可能要一輩子。”陳子輕歎氣,“也沒別的方法了。”一陣壓抑中,陳子輕說:“什麽都要你來,又趕上你接手新崗位,真的辛苦。”他們這麽坐在一起說話,好像之前的恩怨是真的一筆勾銷了。“向寧。”鍾明的眼裏都是血絲,有些駭人,他說,“你能給我讀首詩歌嗎?”陳子輕愕然。鍾明又提了一次,固執的成分很濃:“你每天早上都在廣播裏讀,你讀過數不清的詩歌,有沒有哪首適合我的?”陳子輕懷疑鍾明悲傷過度,腦子壞了。“我沒有單獨給某個人讀過。”陳子輕敷衍地說,“你讓我準備一下,我找找適合你的詩歌,讀給你聽。”鍾明魁梧的身板靜默下來,他端起杯子喝了口還燙著的水:“那幾個老人,我去問了,他們確實知道。”陳子輕目瞪口呆,剛剛還說沒發現???所以是考驗他嗎?通過了才有下文。他不在乎這個,隻在乎情報。“那都告訴了你哪些事?”“他們隻是聽說的,沒有親眼看見,更沒有經曆。”鍾明的虎口掐著杯子邊沿轉了一圈,“事情太大了傳出去全是負麵影響,無論是化工廠還是其他單位都不可能讓這種事發生,報紙上不會有記錄,遇難工人家屬和存活下來的工人一定都拿了補貼,封了口的。二十多年不是二十多天,十年前這一帶的人口流動大,那批知情的早就散落在全國各地了。”陳子輕滿心都被“化工廠”三字刷屏。製造廠的原身出來了。陳子輕一時半會拿不準這是不是任務進展,腦中飄過一個積分袋子。從積分的數字來看,是大進展,他按捺住激動往下推,鬼是化工廠的工人,隻要拿到遇害者的名單……拿到是第一步,第二部 是想辦法招魂,念出名字估計能靈驗很多。 陳子輕建議道:“要不我跟廠長說一下,爭取讓廠裏發個通知,看看還有誰知道當年的事,拚湊拚湊,說不定就能搞清楚了。”鍾明看向他:“搞清楚什麽?”陳子輕不假思索:“死的都有誰啊。”鍾明說:“這對我們來說不重要吧。”“先不說廠裏同誌基本都是後來才搬到嶺縣的,本地人很少很少,”鍾明不認同道,“這是悲劇,雖然過去很多年了,但無論什麽時候掀起來都是悲劇。”他幹咳了片刻,嗓子破了,口氣裏多了一絲鐵鏽味:“我師傅告訴我的目的,是想讓我多留心電路,而不是要我喚醒當年那些人的痛苦回憶,讓現在的人也跟著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