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回去沒睡,他早上頂著黑眼圈爬起來,昏沉沉地蹲在宿舍的水泥地上刷了牙,漱口水吐到牙膏沫上麵衝淡,手打濕搓幾下臉就出了門。今天陳子輕檢查門鎖不像昨天那麽慌急,他直接叫來隔壁宿舍的人幫忙鎖的門,然後在對方一頭霧水的注視下離開,下樓梯的時候他踩空了一腳,要不是有個工人及時拉他一把,他準要摔個狗吃屎。“謝謝你啊,同誌。”陳子輕道完謝就走,他快到一樓時忽然往後看,樓梯上空蕩蕩的。剛才拉他的人呢?上樓了吧。陳子輕滿臉困倦地去了107。宿舍裏,湯小光站在洗臉架前對著鏡子擦麵霜臭美,他聽到敲門聲,奇怪道:“誰啊?”門外的陳子輕喊:“湯同誌,是我。”“這麽早。”湯小光嘀咕著繼續照鏡子擦臉,簾子後麵那屋隱隱響起宗懷棠的聲音,“找我的。”“不會吧?”湯小光去開門,“我覺得是來找我的。”他揉著雙手甜甜地笑:“向師傅,你來找我,是今天要帶我去熟悉車間生產流程嗎?陳子輕尷尬地說:“車間流程你讓其他師傅帶你熟悉吧,我有別的事要做,我找宗技術。”湯小光還沒反應過來,身後就傳來腳步聲,伴隨兩字:“讓讓。”而後他抓著門的手便被撥到了一邊。宗懷棠走出宿舍站在門口,他的手上拿著皮帶,胡渣沒刮,有股子潦草跟瀟灑:“說了找我,瞎湊個什麽勁。”湯小光臉一紅,回屋穿上褂子,抱著飯盒去打稀飯了。陳子輕目送湯小光沒入前去食堂吃早飯的人流中,他望著天邊淺淡晨光跟宗懷棠說:“宗技術,今天我會朗讀郭沫若先生的文學作品,我個人非常喜歡他作品裏呈現出的……阿嚏……”“阿嚏阿嚏”陳子輕連續打了三個噴嚏,腦幹都要打出來了,他把卷起來的袖子放下去,手縮進去:“怎麽感覺要降溫了,宗技術你感覺到了嗎?”“降溫了,你的左腿是不是會難受,我昨天讓湯同誌拿給你的藥酒你可一定要記得擦,一天三次,慢慢揉一揉,揉熱乎了就行。”宗懷棠不搭理,他低頭係皮帶,察覺一道視線飄上來就不走,頓時就煩了:“我係個皮帶你也要盯著看?”陳子輕冤枉:“沒啊,我想事情呢。”宗懷棠從上到下打量他,從他亂翹的頭發絲到沾著牙膏沫的黃球鞋:“為了搞清楚你要嚇的人是誰,你連夜製定了什麽a計劃b計劃?”陳子輕搖頭:“沒有計劃,我始終覺得真誠才是硬道理。”宗懷棠聽笑話似的:“別把人笑掉大牙,真誠兩個字你知道多少筆畫嗎?”陳子輕當場虛空筆畫:“18筆。”一臉“怎麽樣,我算得對不對”的純真表情。宗懷棠莫名其妙愣了一會,他薅著濃密蓬鬆的短發眉頭緊鎖,沒睡醒啊,還是睡個回籠覺吧。.陳子輕連複查都不去了,他接下來兩天都把重心放在宗懷棠身上,主打一個如影隨形。宗懷棠下了班跟女職工一起走,拐彎瞥到石頭後麵的腦袋,他媽要被嚇死。他什麽興致都沒了,告別女職工就掉頭去找跟蹤狂,“滾”字已經在他嘴邊跑了個馬拉鬆,即將到達終點。跟蹤狂給了他一袋麻花。宗懷棠吃著麻花,順便把“滾”字吃了下去。陳子輕見局勢還不錯,就小聲說:“我想弄清楚哪個遭了罪,好去跟人談一談把前因後果說開,以免人家有心結耽誤工作,你告訴我了,我就不追著你了。”接著又說:“我不但不追著你,我還會報答你。”“是嗎?”宗懷棠從袋子裏抽出一根麻花,“那你要怎麽報答我?”他咬著麻花,慢條斯理地說:“你一不能以身相許,二不能讓我升官發財,我就問你怎麽報答。”陳子輕語塞。宗懷棠瞥過去,不滿口空話的時候倒是順眼了點,他坐到石頭上麵,輕描淡寫道:“你嚇的人是鍾明。”最後一個字的音節還沒吐完整,麵前的人就跑了,一聲招呼都不打。用完就扔。宗懷棠把麻花都捏碎了,他心想,沒有下次。.鍾明在運河邊洗自行車,周圍有不少工人也在洗,拉貨的大船在隨著水波龜速前行,野鴨子在肥嫩的蘆葦葉子間玩耍。晚霞打在水上。鍾明搖著腳踏板在水裏轉,水花四起往他臉上頭上濺,他隨意抹了把臉,聽見喊聲:“鍾師傅,向師傅來了,好像是找你的。”不等鍾明把自行車拎上來,那人就跑來叫他,欲言又止有些難堪地說:“鍾明,我才想起來我對你幹了缺德事,我犯渾了,我腦子不清楚,讓鬼迷了心竅誤入歧途。”鍾明一聽就變了臉色。陳子輕調整呼吸,當宗懷棠鬆了口向他透露真相的時候,任務目標就出來了,是向寧跟鍾明,他本來想馬上提交的,係統問他是否確認的那一刻,他心裏一突,尋思還是謹慎點,先確認一下比較好。於是他就找了過來。“我想起我拉電線嚇你,可我沒想起來過程和原因。”陳子輕用腳尖踢著草皮,無地自容的樣子。“你趁我上廁所的時候,偷偷把電線拉了。”鍾明一板一眼,“至於原因,副主任的崗位。”幾乎是鍾明剛說完,陳子輕的腦子裏就多了那一塊記憶片段,補上了。原主讀的詩歌裏沒教他那方麵的知識吧,他擱哪學的啊,竟然天真的以為拉個電線就能把人嚇出廠,這很不符合他的城府跟智商。要知道這個時期工人身份依舊是香餑餑,沒有人會輕易放棄這碗飯。陳子輕扭頭對好奇看過來的工人們笑笑,他把臉扭回去對著鍾明:“我不是偷偷做的嗎,你怎麽知道是我幹的。”鍾明摳著指甲裏的泥沙:“我有耳朵,有眼睛。”陳子輕心說,他也有啊,他碰上停電那次,怎麽就沒逮到點蛛絲馬跡。“所以你報複我?”陳子輕直白道。鍾明從水裏拎出自行車:“我不跟你計較。”“你的意識是,你沒有往心裏去?”陳子輕說,“那還有誰知道我嚇過你?”鍾明忽然沉默。陳子輕嗅出不對勁,步步緊逼:“我有權知道。”車座濕淋淋的,鍾明擦都不擦,壯實的腿一跨就坐了上去,他在陳子輕的阻攔中騎著自行車走了。陳子輕晚上去鍾明的宿舍找他,室友告知陳子輕,張副請鍾明到大飯店吃飯去了,一起的還有第一車間跟廠裏的其他中底層領導。這個局沒叫陳子輕,他不知道,興許張副是覺得他一個傷員,不方便參加飯局。陳子輕去生活區大門口,邊等鍾明,邊和保衛科的同誌聊天。九點多,一行人分成三三兩兩的小團夥,悠閑地向著大門這邊來,他們都沒騎車,步走的,風聲裏夾雜悉悉索索的說話聲。陳子輕揮手:“鍾師傅,這麽晚才回來啊。”或許是鍾明看出他的執著,也可能是鍾明不想在這事上麵和他糾纏不休,就衝後麵喝了聲:“孫二。”孫成誌在末尾的隊伍跟人扯屁,雖然他住家裏,但他有時候不想回去就在職工樓找個窩擠一晚,基本都在鍾明這兒,師兄師弟親得很,今晚吃好了飯直接跟著大部隊回廠裏了。“啥事兒?”孫成誌齜牙咧嘴地吹牛,抽空回應。鍾明說:“你過來一下。”“等會兒!”孫成誌的腳踩在馬路牙子邊上,正吹得興起,“馬上了!”鍾明對才到他下巴的人說:“等孫二聊完。”陳子輕在等待的時間想過很多猜測,其中一個沒多久就從孫成誌嘴裏得到了驗證。孫成誌肆無忌憚地抖著腿:“我師兄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可不行。”陳子輕心有餘悸,幸虧他沒提交答案,他搓了搓冒出點冷汗的後脖子:“你用同樣的方法嚇我是我活該,但是你怎麽能在山裏嚇我,把我嚇摔倒,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把腦袋磕破。”孫成誌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我就他媽在你出院那晚跑你宿舍,打算躲櫃子裏半夜出來裝鬼嚇你,我還沒實施,我師兄就從樓下扔了個紙團包著石頭子砸玻璃上把我叫走,我走得急,晃到電線陰差陽錯把你嚇了一通,別的還有啥?什麽屎盆子就往我頭上潑!”陳子輕大腦一片空白。這會兒三人裏插進來個高瘦身影,宗懷棠明目張膽地站在陳子輕邊上旁聽,手上拿著一盒抽開的火柴,數著玩。鍾明看了眼宗懷棠:“宗技術,你不回宿舍?”“我等向師傅。”宗懷棠輕笑。鍾明不再說話。陳子輕都沒注意到他們的一來一回,兩眼直盯著孫成誌:“孫二,你沒有以牙還牙,在我背後拉壞電線?”孫成誌故意朝他腳邊吐口水:“誰跟你一樣幼稚!”陳子輕張了張嘴,一堆想說的爭先恐後地冒出來,擠得他頭疼,他精神恍惚地跟著人群走。宗懷棠的身子傾向他,在他耳邊出聲:“向師傅,我怎麽聽不明白。”陳子輕喃喃:“誰不是呢。”宗懷棠眼睜睜看他往樹上撞,一把將他拉扯回來,不敢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我真是菩薩心腸。”.到了宿舍樓底下,各個車間的小領導們打了招呼各自離開。陳子輕下意識跟著鍾明,孫成誌憋不住地怒斥他:“倒是你,一次沒完,還沒皮沒臉的對我師兄整出兩次三次,要不是他攔著,我早到廠長那兒揭發你了!”“……”陳子輕頭更疼了,“我就做了一次。”孫成誌指著他叫鍾明:“師兄,你看到了嗎,我就說他狗改不了吃屎,你還說他變了,這叫變了?不行老子要抽他……”鍾明鉗製二師弟的肩膀不讓他動手。“向寧。”鍾明嚴肅地審視陳子輕,“你出院後的這幾天,我又遇上了同樣的事,不是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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