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沒注意到這絲波動,他們都在討論組長的傷情。陳子輕的脖子從一邊換到另一邊:“我沒事,緩過來了。”在場的都不信。“咋個可能沒事,我大伯磕破腦瓜子也吐了,他還抽筋,說糊塗話,叫都叫不清醒,我大媽都要嚇死了。”“那是腦子磕壞了吧,後來呢,你大伯好了嗎?”“本來好了,後來走了。”病房寂靜了一會,鍾菇表情凝重地問:“向寧,你數得清我們吧,還知道大家夥是哪個廠的不?”陳子輕安慰:“我都能跟你們對話了,說明腦子是沒問題的。”鍾菇把髒毛巾放到黃瓷盆裏洗洗搓搓,擰幹搭在盆邊上:“這傷了頭得躺著,好好躺著,不能活動。”大家附和:“是該躺著。”“按照組長這傷,起碼得躺三個月。”“三個月後還得看情況。”“……”“廠裏怎麽說,安排了嗎?”“不知道,等廠長回來我去問問。”“肯定得安排,要是廠長不批,我找他去。”“我也去。”“算上我一個!”小夥子們七嘴八舌的表態,一個個都挺能的樣子,病房裏鬧哄哄的。鍾菇蹙起兩撇濃眉:“行了行了,向寧要靜養,你們都回吧。”有人起哄:“喲嗬,鍾同誌,你到我們組長鍋裏吃飯來啦?咋就能替他做主了呢。”“沒唱過年輕的朋友們,今天來相會?不知道啥叫朋友?”鍾菇舉手對著虛空一揮,“思想純潔點,再敢胡扯,信不信我一巴掌扇得你滿地找牙?”“去去去。”她把同誌們趕出了病房。他們在走廊上一合計,來都來了,就去三樓看看湯同誌。鍾菇把病房的門掩上,回到床邊壓低聲音:“向寧,你傷是怎麽弄的,誰害你了?”陳子輕悶聲:“我自己摔的。”已經決定就算丟了飯碗也要給他報仇的鍾菇:“……摔還能摔開瓢?”陳子輕唉聲歎氣:“倒黴,磕石頭上了。”鍾菇心驚肉跳地呢喃:“那真是撿來的命。”陳子輕“咳”了一聲。鍾菇忙去檢查玻璃窗關沒關好,她瞥瞥放在床另一頭的兩個氧氣罐:“都給你整那個了。”“沒用上,我醒得快,醫生看我意識恢複了就走了。”陳子輕說。“福大命大也經不住折騰,你別再亂來了,必須安心養傷。”鍾菇把黃瓷盆端給馬強強,叫他把髒水倒了,她去對麵病床坐下來,問了問陳子輕的身體情況,兩人聊了會天。陳子輕躺累了想坐起來,又怕這個女人不讓,就催她走:“醫生說我沒有生命危險了,你和小馬都回廠裏去吧,快發飯了。”“我哪還有心思吃飯。”鍾菇說,“一頓不吃又餓不死。”陳子輕嚴肅道:“鍾菇同誌,人是鐵飯是鋼,一日三餐是大事,哪能這麽不積極。”鍾菇臉上飄起兩塊紅:“我這就回去。”她拍著褲子站起來,“有什麽要我稍給你的不?”陳子輕剛準備搖頭就聽她來一句:“詩詞本?”他眼皮一跳,壞了,原主每天午休都要在指定地點寫詩。鍾菇看他臉色突然煞白,慌張地跨了個大步撲到床前:“向寧,你怎麽了,我馬上去叫醫生!”“不用叫,我就是頭有點痛。”陳子輕拉住她的手臂,“我睡一會。”鍾菇跟一老母親似的給他掖掖被子:“你睡你睡,多睡睡,能睡著就好得快。”陳子輕閉上眼睛,抖動的睫毛暴露他雜亂的內心,他隻有四次警告的機會,才進這個世界第一天就要用掉一次?最好不要。廠裏的午休是十一點半到一點半,他還有時間。陳子輕向他的監護係統尋求幫助:“陸係統,我有沒有什麽特異功能,或者那種能讓傷口快速愈合的藥?暫時封閉痛覺也可以。”係統:“宿主自身無技能加持,道具需要積分購買。”陳子輕連忙說:“那我買。”下一刻他的賬戶財產就彈了出來,他才注意到那一串好幾個0的積分前麵竟然有個負數符號。陳子輕從喜到悲,他忽地發現了一個被自己遺漏的bug:“不對啊,我是新人,為什麽會有一次失敗的登錄,還欠了十萬積分?”係統:“此世界與另一世界的架構總數值十分相似,儀器誤將你送去另一個世界導致登錄失敗,15分鍾後剝回傳送中心,重新傳送至此。”陳子輕似懂非懂:“才15分鍾,那能做什麽。”係統:“時間流逝不同,儀器上的1分鍾是任務世界的一年。”陳子輕感到不可思議:“我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係統:“已清除不必要的錯誤數據。”陳子輕:“那我的積分……”係統:“我司就傳送失誤開會,為表誠意,主係統親自補償你一百萬積分,並給你批了十萬的欠款,你已全部使用。”陳子輕腦袋瓜子嗡嗡的,這樣的嗎,那他都幹嘛了?拯救世界了嗎……算了,都格式化了,想也想不出來。陳子輕問眼下最重要的事:“我這次能再賒點積分嗎?”係統:“不能。”陳子輕很失望,他睜眼看見馬強強撅著屁股給他整理床尾,鍾菇不在病房裏。“小馬,鍾菇呢?”馬強強手上動作不停:“鍾同誌先回廠裏了,說是要上你宿舍給你拿詩詞本,還有換洗的衣服,我說我拿,她沒讓。”陳子輕盤算著什麽:“隨她去吧,你午休的時候過來一趟,帶上我放在第二個抽屜的詩集和筆。”馬強強:“噢!”.上醫院給陳子輕送東西的不是鍾菇,是個男同誌,很魁梧的大漢,白背心底下的胸肌鼓囊囊的兩大坨。陳子輕通過原主的記憶確認來人的身份。鍾明,劉主任的大徒弟,第一車間別組的組長,也是鍾菇的大哥,他跟原主一個宿舍,原本關係過得去,現在很僵硬。這要從原主進了工會,和鍾菇有了來往說起。年輕的男同誌女同誌走在一起,免不了要被人議論,閑話傳到了鍾明那裏,他找原主溝通,希望原主離鍾菇遠點,不要有當他妹夫的期望。原主以自己的人格保證沒有男女之情,隻是聊得來的同事,但他卻沒有刻意遠離鍾菇,一切照舊。鍾明覺得自己被耍了,一氣之下把話挑明。講的比較難聽的是:“你都沒我妹高,做什麽白日夢!”原主笑著澄清:“鍾師傅這就不知道了吧,男同誌不像女同誌那麽顯身高。”“我還是比小鍾同誌要高幾厘米的,鍾師傅要是不信,我不介意跟小鍾同誌站在一起比一比。”不歡而散。原主認為鍾明那樣的大老粗,不配有一個高中畢業的妹妹,和作為人民教師的父母。鍾明則是覺得,他妹適合跟一眼望到底的人過日子,他絕對不準原主進他們家,想都別想。同是底層領導,他們在公眾場合是普通工友關係,私底下話都不說的。陳子輕被一陣疼痛打亂思緒,兩身衣服和詩詞本落在他枕頭邊,那本子怪厚的,有一半蓋在他眼睛上,他伸手撥掉本子,掀起眼皮去看鍾明,眼角通紅整個眼眶迅速蓄滿了水。鍾明一頓,心虛理虧地避開陳子輕的眼神,臉上不見任何歉意:“我妹叫我給你拿來的。”“還有午飯。”他從布袋裏拿出一個毛巾塊,三兩下就把毛巾撥開,露出裏麵的鋁飯盒。陳子輕沒去揣測鍾菇是怎麽同意讓鍾明替她跑的,他滿腦子都是午休要寫的詩,視線落在鍾明忙活的手上,眼裏是空的。鍾明扣開薄薄的鋁盒蓋扔到櫃子上,飯盒裏有白粥混著碎爛菜葉子,三個荷包蛋,一小堆牛肉。“看到沒,這是我妹找李師傅給你開的小灶。”聽著有點咬牙切齒。陳子輕沒胃口:“我等會吃。”“現在就吃。”鍾明把毛巾卷成團裝進布袋,“我要回去午睡,你趕緊吃完。”陳子輕說:“你走你的。”鍾明粗魯地撈起陳子輕,把枕頭往他背後一丟,再將熱乎乎的飯盒塞他懷裏:“我妹叫我看著你吃下。”陳子輕翻白眼,這大塊頭能被劉主任看上,技術上一定是相當可以的,就是死腦筋,耿直,他不能激,一激就魯莽。今天山裏的這場架,起因是第五車間的一個工人說了什麽鍾菇不好的話,激怒了鍾明,他衝動了。兩個人的衝突,變成兩個車間的鬥毆。陳子輕抓起鋁勺子,在鍾明的催促下進食,等他硬著頭皮把最後一口白粥吃掉,鍾明立刻收好東西,頭也不回地走了。這麽一大盒食物吃下去,陳子輕以為自己會吐個七八,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那感覺。大概是有新手護盾,症狀在減輕。.陳子輕一等來馬強強,就讓他背自己回廠裏。“別喊,誰都別告訴。”陳子輕飛快地說,“你把我背到西邊廠房,我去那兒寫首詩就回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