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翰埋頭奮筆疾書,字寫的寥寥草草。


    其實哥舒翰的書法水平並不差,畢竟他出身高貴,得到了很好的文化教育,還是能寫一手好字的。


    隻是自從發跡之後就沒有怎麽親自動筆了:這節度使圈子裏有一個雅癖,節度使們往往不比戰功,比的是自己的文書多少多少有名。一個鎮邊大將,你可以沒有功勞,但不能沒有一個像樣的代筆文書。


    裴旻的代筆文書團就格外龐大,當然這也是他無心的。


    王維、王昌齡、王之渙甚至張九齡都經常給裴旻代筆。


    任何一個人,都是當世少有的名士。


    哥舒翰身為劍南節度使也不能免俗,在蜀中重金聘請了一位名士作為自己的代筆文書,但凡筆墨上的事情都由對方動手,筆下的功夫,自然生分了。


    將筆放在一旁,哥舒翰揉著酸痛的手腕,苦著張臉,自語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要怎樣,才能讓你老寬宏大量,饒我這一次唉!”


    哥舒翰一路來長安,心底已經做好了受罰的準備了。


    怎麽罰?


    哥舒翰沒譜,但是可以肯定裴旻不會殺自己。


    說是恃寵而驕也好,還是恃才傲物,哥舒翰對於自己的這位老上司還是很了解的。


    這依照軍法慣例,至多就是挨軍杖、降級、扣扣俸祿什麽的。


    哥舒翰也有心理準備,反正自己皮糙肉厚的,挨頓打就挨頓打,大不了躺上十天半個月。


    降級也不在乎,他到了這個地位已經不求什麽東西了。


    哥舒翰沒有那入主廟堂的野心,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有那個實力。


    與李光弼爭功,是存粹的為了麵子。不想成為一個背景板,不想自己萬裏而來,隻當一個觀眾來看李光弼表演的。


    芒碭山一戰,他以三萬勁旅,力克安祿山的五萬兵馬,全殲安祿山手中戰鬥力最為驚人的曳落河精兵,已經證明了自己。


    至於扣俸祿?


    哥舒翰從來就沒有在意自己那一點點的俸祿,以他的日常花費的水平,要是隻靠朝廷的俸祿過日子,那還不得餓死?


    不怕打,不怕降級,不怕罰錢。


    哥舒翰已經做好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然而哥舒翰萬萬沒有想到裴旻沒有打他,也沒有罵他,更沒有降他級,而是讓他抄寫軍規,抄寫還不算,還要在自己的兵士麵前誦讀出來。


    這種刑罰,聞所未聞,但對於哥舒翰來說,無疑是致命的。


    哥舒翰都記不得自己多久沒有動筆了,這讓他拿筆杆子抄寫,比打他一頓更要讓他難受。


    跟何況還要在自己的兵卒麵前背誦軍規,臉都丟到姥姥家去了。


    早知會有這種懲罰,哥舒翰絕對不敢有半點不規矩的心思。


    “主人,王先生求見!”


    便在哥舒翰頭痛的時候,下人傳來了一個消息。


    哥舒翰煩躁大叫:“不見,現在沒那工夫!”


    他難受的再度拿起了筆。


    家奴左車走進了書房,說道:“是王維王先生,郡王的心腹……”


    哥舒翰打了個激靈,立刻叫道:“怎麽不早說,耽誤了事情,老子抽你。”


    他沒等左車說完,人已經衝出去了。


    王維是裴旻的文書,是與之朝夕相處的親信,要是自己討得他歡喜,給自己美言幾句,也許能夠讓裴帥網開一麵呢?


    王維見哥舒翰這樣桀驁的人物,堆著一張笑臉討好自己,心底對於自己此來的目的更加有了把握。


    王維說殺富濟貧其實是一個玩笑話,隻是朝廷實在缺錢,需要一個冤大頭來填補這個空缺。


    哥舒翰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這事不是那麽地道,王維為人正直,臉皮也薄,帶著幾分害羞的說了裴旻遇到的麻煩,說道:“朝廷現在急需銀錢,節度富甲天下,不知能否助郡王一臂之力?”


    哥舒翰為難的撓著頭道:“這個,不太好辦。原來是阿爹管家,要錢爽快一點。近年來,阿爹身體不太好,已經將家業交給我弟弟打理了。我那弟弟摳著呢……裴帥缺錢,我府上還有一百多萬錢,可以盡數拿去。隻是要我跟家裏要錢,得麻煩一些。”


    王維一時無語,見哥舒翰隨手就能拿出百萬大錢,瞬間有一種給土豪擊敗的感覺,說道:“裴帥現在日夜難眠,節度若是能為裴帥解決這燃眉之急,他一高興,或許就免去將軍的刑罰了?”


    哥舒翰霍然改口:“此事包在我身上,那兔崽子我從小打到大的,他敢小氣,我就抽他!隻是不知道到底多少個數?”


    王維說道:“五百萬貫,隻要朝廷渡過此次危機,如數奉還。”


    哥舒翰聽到這裏也看出來了,這根本就是裴旻的意思,拍板道:“這樣行不行,我想辦法弄一千萬貫,先生給裴帥說個請,將李將軍的刑罰也消了。”


    王維吞了口唾沫,道:“好,此事我代替裴帥做主了。”


    王維將好消息通報給了裴旻。


    裴旻終於鬆了口氣,哥舒翰真要弄到一千萬貫,那當下的燃眉之急就可以解決了。


    王維道:“一直以為哥舒節度與李將軍不和,想不到他居然願意替李將軍說情。”


    對此裴旻到不意外,笑著說道:“摩詰這是不了解哥舒翰,他好麵子,義氣極重,有著草莽性情,行事有些不顧全大局,但為人卻是個有擔當的好人物。他搶攻並不是因為討厭敵視李光弼,隻是想要表現自己的一個方法。此事因他而起,李光弼也有一部分算是受他牽累。他這不是替李光弼說情,是覺得自己要當一部分責任,應該這麽做。至於光弼領不領情,他是無所謂的。”


    王維細細想來,還真是如此,歎服道:“裴帥識人知人的本事,屬下再次領教了。”


    裴旻大大的伸了個懶腰,說道:“都是我帶出來的人,他們本性如何,我哪能不知。看在錢的份上,這一次就饒過他們。”他頓了頓,說道:“這有錢一身輕,時候不早,我先回府休息去了。這些天,還真沒睡一個好覺。”


    王維作揖相送。


    離開了尚書省,裴旻回到了裴府,本打算好好休息,意外收到了一封拜帖,高力士意欲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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