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封常清、萬文有些詫異的表情,裴旻也沒有解釋太多。


    這人的一切思維是為大腦所支配的,在極度恐懼下,會產生幻覺,將腦海裏假象的東西帶到現實。


    傳說中的龍有九似,蛇身、蜥腿、鷹爪、蛇尾、鹿角、蜃腹、魚鱗、兔眼,婦人描繪的模樣,跟傳說中的龍是相差無幾。


    若婦人說的跟公孫曦,同行兵士無差,裴旻還會信上一二,而今卻有八分不信。


    “今晚讓弟兄們辛苦一些,將周邊團團圍住,並且多燃篝火。怪物既然選擇晚上出擊,有很大可能是夜行性怪物,晚上是它們的天下。我們在這方麵有先天性的弱勢,不必以己之短,攻彼之長。我已經將所有村中所有百姓,牛羊雞都聚集了起來,務必要保護好所有的百姓,以及牛羊雞。對了,還有我們騎乘來的軍馬,要好好的護衛。”


    裴旻冷靜的下達著命令。


    封常清跟著裴旻最久,已經體會到了裴旻的意思,說道:“公子這是打算斷怪物口糧?”


    “不錯!”裴旻道:“依照生物的特性,猛獸一般是不會襲擊人的。人怕猛獸,猛獸更加怕人。通常猛獸襲擊人有三種可能,一是人對它造成了威脅,它受驚了。一是人進入了它的地盤,它要宣誓主權;還有最後一種常見的就是餓了,它需要補充食物。依照我的判斷,那個怪物屬於第三種類。”


    他頓了頓道:“不過具體情況,還是需要看資料才清楚。”


    封常清頷首領命,對身旁的萬文道:“萬副將昨夜與今日辛苦了,今夜你們兄弟好好休息,護衛之責就交由我來吧。”


    萬文也不客氣,應道:“依封都督的意思。”


    封常清、萬文都下去了。


    裴旻也沒有過問,他相信封常清能夠將這一切處理的妥當。


    天漸漸暗了下來。


    裴旻去給裴母請安,又寬慰她早些睡,好好休息。


    上了年紀的人心思重,一有心事就睡不著。


    不用想,昨夜事發以後,裴母到現在都沒怎麽睡。


    裴旻、嬌陳還年輕,少睡一些無妨,裴母上了年紀,沒有充足的睡眠對身體不好。


    服侍裴母睡下,跟嬌陳說了會兒話,陪了小七小八一會兒。


    直到監督小七小八上床,嬌陳輕輕的握著裴旻的手道:“去吧,這裏有妾身呢!”


    裴旻在嬌陳的額頭上輕輕的一吻,放心的將這裏的一切交給了嬌陳,走向了村中官署。


    天已經入夜,村中官署卻燈火通明。


    封常清安排好了村中的護衛,與王小白一起幫著老村長整理資料。


    裴旻回到官署的時候,老村長已經將資料整理好了。


    看著麵前的堆積如山的書劄,裴旻打起了精神,笑道:“老村長辛苦了,您先去睡吧。”


    老村長卻一臉精神道:“無妨無妨,為了遜兒,為了我那不甘心病故的婆子,小老兒豁出這一把老骨頭了,就在這裏陪國公,哪裏也不去。國公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老朽。”


    裴旻知勸他不動,道:“這樣吧,反正這裏寬敞!小白,你去找些被褥來,打幾個地鋪,我們晚上就住這兒了。困了累了,就躺一下。”


    老村長也未拒絕裴旻的好意。


    裴旻認真的翻閱著玉泉村的卷宗,果然如老村長說的那樣。


    關於惡龍的消息,卷宗裏最早的記載是在一百五十年前。


    這並不是說惡龍是一百五十年前出現的,而是一百五十年前,這裏還不屬於華夏疆域。


    治理的方式情況,大不相同。


    沒有留下相關的記載,直到隋朝,才有明確的記載。


    隻不過隋朝國運太短,導致突厥格外強大,更勝昔年匈奴巔峰。


    河西數次異主,非常混亂,遺留的記錄也多有不全。


    直到李淵一統天下,記錄才詳細完整。


    看著一卷卷的記錄。


    一旁幫著過目的封常清首先發現了一些情況,問道:“國公,你發現沒有。惡龍多次出現的時間不等,看似沒有規律。但是春末夏初,也就是現在這段時間,出現的最是頻繁。這些卷宗裏,惡龍第一次記載就是清明前後,屬下看到了三十年前,這一百二十年裏,惡龍在這個時段出現了十數次。這還隻是明確記載的,算上懷疑的,更多。就如這一次……”


    他將手上的卷宗遞到了裴旻麵前,指著上麵的字道:“聖曆元年,玉泉鎮王家與黑水取水。馱馬莫名受驚走失,王家子多次來問,衙役追尋未果,不知所蹤。這馱馬大多家養,對家極是熟悉。正常情況,即便走失,它也會自己回來,除非它遭遇了意外。”


    裴旻也有這種感覺,隻是封常清看的快,而他看的細,讓他先一步說出來了,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道:“常清是指哪個怪物都冬蟄的習性?”


    冬蟄即是冬眠,隻是古代叫做冬蟄。


    封常清道:“屬下在西域長大,西域有一種棕色的大熊,跟中原的黑熊不一樣,塊頭要打的多,豺狼虎豹都不敢惹。在我們那裏有一個說法,就是清明前後不得進山。就是因為這段時間,大熊冬蟄醒來。它們餓了,將會攻擊一切活的東西。除非跑的比它快,不然再神勇的人,也會喪命。”


    裴旻知道封常清說的是大棕熊,在後世大棕熊是世界上最大的食肉目動物。


    古代的生存環境惡劣,各種野獸都比後世的要大上一號。


    西域唐朝時期的大棕熊,有多可怕,可想而知。


    裴旻也因此聯想到了那個怪物,也許它就是自己熟知的產物,隻不過是古代版的,跟變異的一樣,也有可能是在後世滅絕,並不存在的生物。


    畢竟偉大的國寶熊貓,在古代《書經》裏叫貔,《毛詩》中叫白羆,《峨眉山誌》、《獸經》分別叫貔貅、貉。


    不管是貔、羆、貔貅還是貉,都是猛獸的意思,即便開始的貓熊,也是雜食的熊類,攻擊力強的可怕。


    但是不過百年的變遷,大熊貓除了賣萌撒嬌,還會什麽?


    越是惡劣的環境,生物的基因就越強大。


    不管是野獸,還是人!


    封常清接著道:“因此屬下懷疑,現在的怪物有可能是它最凶猛的時候……”頓了一頓,他又道:“也是最好引誘的時候。”


    裴旻帶著幾分猙獰的一咧嘴,這是一個好的發現,與他的懷疑,對上號了。


    裴旻繼續分析著卷宗,一直翻到了最後一卷,全部看完了,也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情況。


    原來多有惡龍出沒的消息,但是不管是曆史上的甘泉鎮,還是更加靠近黑水的黑水村,他們都沒有怎麽將惡龍放在心上。


    多是將之視為一種謠言,不盡實的故事。


    直到最近四五十年,惡龍才位重視,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尤其是最近的五六年,惡龍更加猖獗,頻繁作亂,直接導致黑水村全村搬離。


    看的裴旻大感反常。


    看了一眼,一旁睡去的老村長,裴旻輕聲的將自己的發現對封常清說。


    封常清認真的點頭道:“所有古怪,這惡龍如此橫行無忌,為了早年不引起風浪,非要到現在如此囂張?依照道理來說,怪物食人,這不是人越多,越高興活躍,怎麽成了人越少越猖狂了?”


    封常清這無心之語,讓裴旻聽得是心中一動。


    重新翻了一遍卷軸,又想了想河西這邊的大勢,忍不住左拳擊右掌“啪”的一下,道:“我明白了!那怪物也受到了環境,天下大勢的影響,這才不得不改變生活習慣。我們要生存,它也要生存……”


    他這情不自禁發出的聲響,將瞌睡中的老村長驚醒過來,看著身上蓋得被子。


    老村長朦朧的逼著眼睛,苦笑道:“老朽真的太高估自己了,還是去睡會兒,實在坐不住。”


    裴旻忙製止道:“老村長就別睡了,您醒了也剛好,正有事問你呢。”


    老村長一摸臉道:“國公請講!”


    裴旻道:“您老曾說,這玉泉村原來是玉泉鎮,能冒昧的問一句是什麽時候落敗的?應該不完全是水患吧?”


    老村長頓了頓,苦笑道:“果然什麽都瞞不過國公,讓國公說中了。其實在六七十年前,玉泉村已經不行了,人氣漸漸減少,過往的路人遠不如以往,村中原本生意紅火的店麵,一個個的都關閉了。那個時候沒辦法,上任村長就帶著村裏的人挖田開地,維持生計。”


    裴旻點了點頭,一切情況,合乎情理。


    老村長滿心焦慮,問道:“可是有什麽不對?”


    裴旻搖頭道:“沒有,隻是我想通了一些事情,想明白了這前因後果。當然都是我的瞎想,也不知道對與不對,你們聽聽可有什麽錯漏的地方。”


    “首先!”裴旻說道:“要從西州的情況說起,西州這邊是個極端東冷夏涼,冬季長而夏秋短。這種惡劣的氣候,不適合嬌弱的植物生長。故而有水的地方,大多都是一望無際的草地。隻有野草,才能適應這裏的環境,從而導致了畜牧業的發達。”


    “水資源越豐富,地方也就越富裕。玉泉鎮就沾了黑水的光,成為了沙州一地少有的富裕之所,行人旅人皆往來,皆以玉泉為主。但是九十年前,我大唐的天可汗開通了絲綢之路,後來甚至滅了高昌,抵定西域。”


    “這絲綢之路的開通,敦煌、酒泉登時獲益百倍,但是玉泉鎮卻大受影響。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不變的道理。絲綢之路太富,影響太大,而玉泉鎮遠離絲綢之路,格局太小,人氣不可避免的流失……”


    “在這期間,惡龍的消息一直存在。卻不為重視,十之八九是因為,那個怪物不敢出來。我們怕它,它更加怕我們,加上它大多夜間出沒。在遍地牛羊的地方,偷吃隻羊,或者襲擊一個趕夜路落單的人,也不為重視。畢竟這裏是河西,馬賊盛行之地,少個把人,丟幾隻牛羊,又算得了什麽?”


    “後來你們幹了一件最大的蠢事,就是放棄畜牧,發展農耕。”


    說道這裏,裴旻語氣有些加重。


    “你們的河岸完全沒有防洪設施,在沒有一定合理的規劃下,引水挖地,大勢破壞了地方的水土,導致了水患泛濫,令得周邊的土地。牧不能牧,耕不能耕,生態破壞……”


    “水患的發生,是你們自己造成的,這個與那個怪物無關……”


    “玉泉鎮、黑水村兩地的牛羊少了,那怪物獵取食物的難度加大,也就變得囂張猖狂,頻頻出現。”


    “尤其是近年,絲綢之路發展到了巔峰,破敗的黑水村、玉泉村,更難留得住人。兼之天空也不作美,水患頻繁。該走的走,該跑的跑。怪物更加無食可獵,加上冬蟄饑餓,不惜遠來玉泉村狩獵……”


    “要是我沒有估算錯的話,前因後果,因是如此吧。”


    裴旻逐字逐句看了所有有關的文案,憑借突破天際的腦洞,結合了一些客觀的因素,上下補差,得出了這麽一個結論。


    老村長更看怪物一樣的看著裴旻,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麽。


    封常清也是有些錯愕,但是他早已知道自己這位頂頭上司的厲害,已經有了一定的免疫能力,很快的反應過來。


    至於王小白一臉坦然,就如他的名字一樣樸實,不善於這種動腦子的活動,反正裴旻說的就是對的。


    半晌,老村長這才帶著幾分失魂落魄的道:“如此說來,這一切都是我們自找的?我們罪有應得?”


    “是,又不是!”


    裴旻起身道:“破壞水土,導致洪水泛濫,確實是你們的錯,需要自我反省,但並不意味著那野獸有理由吃你們的牛羊,甚至活生生的人。”


    “它要生存,我們人類一樣也要生存。自然界的弱肉強食,本就是殘酷的。我們不能坐視它一次又一次的襲擊我們,也隻有一個辦法,將它除去。”


    老村長動容道:“怎麽除法?”


    裴旻決然道:“我們既然已經看穿了它的習性,知道它現在的情況,隻要對症下藥,自是萬無一失。野獸的本能,永遠比不上我們人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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