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們在家中荒唐,也有舞姬伶人助興。貌美的女子哪個不是使盡渾身解數,隻為攀上哪位達官貴人。可這帝王夜宴,教坊反倒不敢了。衣服穿得比什麽時候都齊全,媚眼雖然還拋,卻也諸多克製。大臣們看慣了香艷場麵,對眼前景象實在提不起興趣。


    於是,歌舞過後,便有好事的站出來,對高坐的小皇帝拜禮,道:“陛下,歌舞弦樂,可謂陳詞濫調。臣卻知場中有一人,身懷絕技,一人便抵得過宮中教坊百十人。”


    小皇帝正懨懨欲睡,聽他這麽說,立即坐直了腰,問:“誰?”


    大臣們也都來了興致,靜待這位大人的下文。


    這位大人名為李先,現為工部侍郎,他是魏明德的人。所以他說話時候不停看著懷王,侃侃道:“此人年少師從迎春班,旦角唱紅了江淮,身價名聲一時無兩,卻在十六歲時消失。臣當年有幸觀其身段,可謂風流無雙。本以為此生不能得見,卻不想,竟有此機緣,於禦前再見。”


    小皇帝毫無機心,聽他這麽說,對他口中這天下無雙的人大感興趣,道:“你說的是誰?快叫他出來給我看看。”


    李先又是一拜,向前行了幾步,遠遠地對著懷王的位置,拱手道:“微臣所指之人,正是懷王身邊,落竹公子。”


    懷王隻覺得握住的這隻手,比剛才還要冰涼和顫抖。


    這隻手伸過來抓著自己的時候,自己對李先的故事是有點興趣的。他終歸是蜜水裏泡大的皇家子弟,對於名伶有種獵奇的喜愛。李先的敘述雖然簡單,仔細想想,卻也有許多妙不可言之處。可身邊的人卻忽然伸過一隻手來,握著他,微微發抖。


    “是麽落竹?你會唱戲?”小皇帝高興地幾乎從龍椅上跳下來。


    落竹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看上去羞澀一般,可懷王知道,他在害怕。


    “李大人言之鑿鑿,可我與落竹相識日久,為何他從未對我說過他會唱戲?”懷王捏了捏落竹的掌心,叫他放心。


    落竹勉強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不怎麽好看的笑。李先卻不屈不撓,反而泰然自若道:“懷王何必隱瞞。當日雲太傅府中,懷王曾親口說過,落竹公子學過戲曲,為何今日反倒不認?莫不是,懷王明珠在懷,不願拿出來讓陛下一同觀看?”


    懷王擰起眉毛,語氣不善:“雲太傅家宴本王說的話,你怎麽會知道?”


    落竹身子一震,猛地抬頭看他。


    “哦?如此,懷王是承認了?”李先笑道,“至於雲太傅府中之事,下官的確不能探聽。但若這件事已然流傳市井,人人皆知呢?”


    “笑話!”懷王怒道,“堂堂朝廷一品大員,家宴之上的一句話,竟然流傳市井,你們把王法置於何地!”


    “那下官鬥膽問懷王一句,同為一品大員,前工部尚書展耀德在家中一句話流傳市井,甚至因為這句話下獄問罪,流放關東,王法彼時,又在何地!”


    原來如此。


    年前,工部尚書展耀德在家宴上公然出口不遜,藐視幼帝,此事影響甚廣,故而由此牽頭,查出展耀德貪汙等諸多罪行。展耀德罰沒家產,本是斬首的罪名,新皇甫繼位,不宜見刀光,所以改判充軍流放。展耀德是魏明德的得意門生,藉此事,懷王大大打擊了魏明德一派,這也是為何,即便懷王一副不理朝政的樣子,魏明德也未有太多動作。


    如今,是要反攻倒算了?


    懷王“嗬嗬”一笑,道:“李大人此言何意?展耀德下獄問罪,並不是因為那句話,而是因為他自己貪汙賑災銀兩,放縱子弟為禍民間。此案為三法司共辦,李侍郎言有所指,莫非在暗示本王構陷?”


    李先稍有語塞,他並不是無可辯解,隻是如何辯解,都免不得把自己纏進此中。正待他愁眉莫展打算捨身成仁的時候,一旁的大理寺卿杜長生卻說話了:“聽聞李侍郎與展耀德有所私交,今日一見,果然不虛。隻是展耀德貪汙有罪,已然鐵板釘釘,李侍郎不問青紅,竟然值此共慶之時公然為罪臣辯護,是何居心!”


    “下官……”


    “陛下,”杜長生對皇帝拜道,“此人此舉,背後必定另有隱情。請陛下將此人交由本官查辦,以正視聽。”


    小皇帝看看自己皇叔,又往魏明德那邊瞟了一眼,不耐煩道:“好了好了,快把他帶下去吧。落竹,你會唱戲,唱給我聽聽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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