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祭我萬萬子民,以往生鎮之,怨氣不散,天地不變。”


    葉九秋在恍惚中,有一個滄桑悲愴的聲音在他耳畔縈繞,重複不休,令人聞之心下沉重。


    那聲音近在咫尺,沉悶又浩大,仿佛是由無數個聲音重合匯聚而成,不甘、憤怒且偏執,似是要以一腔怨氣與恨意,鎮壓這方天地。


    是誰在說話?


    葉九秋神智模糊,眼前好似出現了一片血紅昏暗的天空,不見日月。他看見密密麻麻的修士懸浮在空中,神色皆是愴然,高舉雙手,齊齊悲呼著什麽。他目光往下,看見了一望無際的平原,平原上擺滿了無數屍體,青色草叢已被鮮血染紅,那刺目的紅一直綿延至天際,觸目驚心,格外慘烈。


    有大風從平原上呼嘯而過,眾修士的聲音匯集在一起,形成巨大聲浪,聲如洪鍾,如雷霆,如浪潮,滾滾席卷平原上空,直衝雲霄,使得風起雲湧。


    天色漸漸暗沉下去,那血色越發濃鬱。大地上的血海也在幹涸,轉為沉重的黑。


    天地共一色。


    在天空完全灰暗,再不見一絲天日,在大地萬裏土壤皆如墨染之際,那數萬修士齊齊炸裂開來,如同一個個明亮耀眼的光團,一瞬點亮了這片空間,而後又熄滅了去。


    數萬屍體從空中墜下,落入下方的平原中。


    這些屍體連同著原本放置於此處的屍身,緩緩朝大地中沉沒下去,不多時,整片平原上再不見一具屍身,隻餘下平坦的、一覽無餘的黑色大地。


    “天地孕育魔物,毀我藏靈宗千代基業,萬萬性命,何其不公!”


    “蒼天無情,使我藏靈宗流血漂櫓,生靈塗炭。今吾等不求往生,隻求鎮壓此方天地!吾等怨氣不散,此方天地不變!”


    暗沉空間中回蕩著悲憤不甘的誓言,日日夜夜響徹這方天地。


    “那是……什麽?”葉九秋茫然的眨了眨眼,卻發現眼前一切又回到了原地,他身下是黑色鬆軟的土壤,而他四周的銀芒已經消失。


    他想起來了,剛剛雷海要給予腐天枯木毀滅性的一擊,而葉九幽……


    “九幽!”他將先前眼前所見幻覺完全拋在腦後,下意識的朝葉九幽剛剛所在的方向看去――天上沒人!


    他慌亂的站起身,朝四下看去,在不遠處看見了跌入泥層的男人,漆黑長發覆在他的軀體上,將人嚴嚴實實的包裹著。


    “九幽!”他心中猛然一緊,當下起身朝著那邊跑去。


    他這一動作,就扯動了全身上下大小傷口,劇烈的疼痛瞬間襲來,叫他疼得眼前一黑,跌倒在地。肺腑的傷也被牽動,他張嘴,又是一口烏黑的血吐了出來。


    腦中眩暈,視野也模糊起來,耳朵好像也聽不清四周的聲音了。


    這次他傷得很重。葉九秋摸出幾枚療傷的丹藥囫圇吞了下去,這幾枚丹藥都隻是普通的療傷丹藥,至於更珍貴的,比如他原先隻有兩枚,一枚給了韓素的那丹藥,剩下的那一枚早就在最開始被他吃了下去,不然他也支撐不了那樣長時間。


    但即使吃了那丹藥,他還是傷成了這樣。


    現在普通的丹藥對他傷勢起的作用不大,但好歹能讓他多清醒一段時間。


    他想,他隻是抵擋那些雷霆就如此了,而九幽阻擋的可是那毀天滅地的一擊,現在又是怎樣?


    想到此,他內心就惶恐焦急起來,哪怕跌跌撞撞連滾帶爬的,也撐著破破爛爛的身體跑到葉九幽身邊。


    他在葉九幽身旁跪下,顫抖著手去拂開葉九幽麵上的發絲。


    將發絲拂到葉九幽耳後,露出一張慘白的麵孔來。


    葉九幽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溫順的覆在眼瞼上,薄唇微微抿著,再沒有以往嫌棄他嘲笑他時生動弧度。


    葉九秋從未見過葉九幽如此安靜乖順的模樣,精致美麗的如同沒有生命的人偶,脆弱得好似能由他任意擺弄都不會反抗。


    但他更寧願那雙幽深的眸子能夠睜開,不管是冷漠也好,譏諷也好,隻要能看著他就好。他更寧願那張沒有血色的嘴唇能夠張開,哪怕是再怎麽打擊他的不動聽的言語,他都想聽。


    就算是……會說出拒絕他的話,他都會由衷感到高興。


    可是不管他怎麽喊,葉九幽也不會睜眼開口了,冷冰冰的躺在地上,沒有呼吸,胸口不會起伏,當真如同一具屍體。


    葉九秋哆哆嗦嗦的將他抱在懷裏,好似抱著一塊巨大的冰塊。他似哭似笑的望著前方,恍惚喃喃:“怎麽辦九幽?我現在連你是死是活都分辨不出來。”他唇角神經質的抽了抽,“不對,我們的契約還在,你一定不會有事的對不對?九幽!”


    他不去想,契約在隻是因為葉九幽的屍身未毀,卻無法保證葉九幽還能再醒過來,或是醒過來的還是葉九幽。


    他好似想起了什麽,抱著葉九幽,朝葉九幽先前放下的黑棺那邊跑去。


    不管黑棺進不進得去,但三世棺不是很神異麽?就算是靠近它,大概也會對九幽有所幫助罷?


    他將葉九幽抱到了三世棺前,身後灑落了一路的血跡。


    他一直開啟不了葉九幽的黑棺,但他來到黑棺前時,還是嚐試了一次開啟棺蓋。


    九幽不是說,他就是我麽?既然如此,他能開啟的棺,為何我不能開啟?葉九秋咬咬牙,一掌拍向棺蓋,隻聽“轟”的一聲,棺蓋徑直開啟,露出黑壓壓的內裏空間。


    開啟了!


    葉九秋眼中終於有了些許喜意。他趕緊將葉九幽放入其中。


    對葉九幽而言,丹藥靈草皆沒有用處,能讓他休養治愈的,唯有這三世棺。能夠順利進入棺內,就有了一線希望!


    “九幽,你自己說的,你不會死。”葉九秋低頭,看著棺中男人俊美慘白的麵容,低聲道,“這一次,我還是信你。”


    他說完,一掌將棺蓋推回原位,隔斷了自己的視線。


    在銀芒襲來之際,葉九幽留下了一句話,雖然他未聽見,卻是從頭到尾的看清了。


    葉九幽說:“放心,我不會死。”


    雖然一具屍傀還說什麽我不會死很奇怪,但葉九秋卻相信著這句話。


    他努力背起黑棺,取出金雷竹劍在手中,當做拐杖一般使用,蹣跚的往回走去。


    ――他要回到腐天枯木腳下去。


    此時天上銀色雷海已經消失,四周再也沒有雷霆落下。而腐天枯木所在的地方,巨大的樹幹也已經消失。


    腐天枯木沒能鬥過這天,被徹底鎮壓。而雷霆鎮壓了腐天枯木,因此散去。


    四周重歸寂靜,天空灰暗,大地如墨,死氣沉沉,沒有生機。或許這才是這片空間,長久以來一直的模樣。隻是今日被腐天枯木打破了而已。


    葉九秋慢吞吞的有如龜挪,他滿身都是創傷,鮮血好似流盡,若是有大風刮過,他恐怕會立即被吹倒。


    但這裏沒有風,沉寂,陰冷。他一步步走著,很慢,跌跌撞撞,卻每一步都踩得很穩,一路走去,竟然沒有跌倒過一次。


    他終是走到了原本腐天枯木所在位置。


    腐天枯木化為灰飛消失在這世間,於這黑色平原上隻留下一個巨大的焦黑的圓形印記。葉九秋背著黑棺,沿著這印記,一寸寸的走過去,目光一寸寸的尋過去。


    他在找腐天枯木所結的果實。


    雖然有極大可能,那果實與腐天枯木一道在雷霆中被毀,灰飛煙滅了,但也有可能,幸存下來,遺落在此地。


    葉九秋想賭一賭後一種可能。


    他想起了腐天枯木從始至終的不甘掙紮與激烈反抗,也想起了之前恍惚中看到的慘烈景象。他覺得,腐天枯木盡管鬥不過這蒼天,但也不至於輸得徹徹底底,總會留下什麽來。且這方天地若是當真被鎮壓,那麽所謂的天罰,大概也會被削弱幾分罷。


    就算可能會白費功夫,他也要來賭一把,找一遍。


    若是尋到了果子,雖對九幽起不了直接幫助,但他可以吃下去,而後修煉進階。他的修為影響著九幽的,若是他能結丹,能元嬰,甚至能大乘,那麽九幽醒來就多出幾分可能性罷?


    若是找不到,那麽他會尋了地方養傷,之後閉關修煉。


    他總會讓九幽醒來的!葉九秋眼中堅定,沿著焦黑印記,一點點的尋找過去。


    在快要走到印記中央的時候,他終於感受到了一絲神聖氣息的波動。這波動極其微弱,弱得讓人幾乎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但葉九秋沒有遲疑,他當下確定了波動傳來的位置,撐著金雷竹劍走過去。


    波動來自於土壤下方,應該是在地下深處。


    葉九秋低頭看看自己無意識顫抖的指尖,心知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他放下棺材,當即盤膝坐下,取了幾枚丹藥恢複靈力。等靈力恢複了那麽一絲後,他重新背起棺,手掐法訣,身體朝大地深處遁去。


    何師兄教給他的小法術,雖無法在土中日行千裏,但用於藏蹤匿跡再好不過。現在用在此處,也算是靈活應對了。


    他遁入地下,追尋著那一絲神聖氣息而去。片刻光景後,他手中長劍一揮,他所在地層瞬間被清空出一處空洞來。而他的左手,已經握住了一枚乳白色的果子,卻隻有指甲大小,光芒無比微弱。


    如他所料,腐天枯木並沒有徹底失敗消失,它的反抗與掙紮並沒有白費,最終還是殘留下了一絲存在過的痕跡。


    這枚果子被天雷毀去大半,隻剩下丁點。葉九秋雖然感到遺憾,但依舊喜悅。


    他當即盤腿在這片封閉的空間中坐下,吞下果子,閉目修煉起來。


    黑暗的空間中,隻見他周身閃過白光,白光過處,傷口上焦黑的皮肉寸寸脫落,長出新的血肉來,他蒼白的臉色漸漸好轉,嘴唇重新有了血色。


    他就坐在那處,胸腔淺淺的一起一伏,進入了深層的入定。


    作者有話要說:_(:3∠)_


    ps:


    霜花劍上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9-1413:59:22


    謝謝親=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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